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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护龙鳞起了效,那些山参之类的补品更是实诚得丝毫不掺水分,到了第五天头上,路小佳就睁开了眼。
      他能看出自己身处一间客栈,一套素色的崭新衣服整整齐齐叠放在枕边,衣服上面压着他的无鞘剑。房间里还有个不认识的姑娘,靠在窗户边上,左手把玩着累丝嵌宝的金凤簪,黑发柔顺地垂在肩上,衬得肤白如雪,温婉动人,发现他醒了,抬起桃花眼看过来。
      路小佳坐起身,先把剑拿在手里,倒不是针对那姑娘,而是他作为杀手的习惯。他心里明镜似的,姑娘若想对他不利,趁他没醒的时候一簪子扎下来,他就能凉得透透的了。
      姑娘显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道:“就你现在这样,还想跟我动武是怎么着?”
      路小佳看着她毫不客气:“你是谁?”
      姑娘皱着眉扫视他,凝脂般莹润的面上隐忍着不满,道:“我是你姑奶奶。”
      路小佳眼中露出讥诮的笑,把剑抱在胸前:“那我就是你舅姥爷。”
      被他拿话这么挤兑,姑娘沉下脸,但看在他重伤未愈的份上,还是没有发作,只道:“你小子这些年是光长个头不长记性么?再给你次机会,好好看清楚我是谁。”
      她说着大步走过来坐到床沿,右袖里滑出支尺把长的峨眉刺,在指缝里跟陀螺似的旋转好几圈,停下时,尖头有意无意地指着路小佳的喉咙。路小佳懒得理睬,正要别过脸,目光划过她眉心殷红的狐尾花钿,忽然愣住,有些往事从记忆深处浮出来——
      他好像还真有这么一位姑奶奶。

      小时候他就开始跟荆无命学剑,吃住都在师父那里,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被允准回家探望。路家老爷和夫人待他不可谓不好,他的吃穿用度甚至超出长姐,可他总隐隐觉得别扭,好像自己和这个家格格不入,还不如跟荆无命待在山上自在。
      所以他从来只在家里过个初一,初二早上就回去。路夫人先还挽留,后来年复一年成为习惯,也就不再多说,只在头天晚上准备些精致的点心,让他带给师尊作为年礼。十二岁那年的大年初一,家宴过后,他照例在房间收拾东西,听见门口响起敲门声,走去开门,只见路夫人站在门外,两手空空。
      “小佳,”她的眼眸透着惴惴不安,“明天有亲戚登门,虽隔得远,到底是长辈,你若缺席怕不太好……你父亲已经给荆先生捎了信,你在家多住两天行不行?”
      “什么亲戚?”路小佳伸手把差不多收拾好的包袱扔回床上。
      路夫人道:“你的表姑祖母,家住辽东,难得来走个亲戚,特别说想见你们姐弟。”
      原来是辽东罗家的人,倒是有所耳闻,路小佳回想这两天偶尔听父母提起过一个叫罗扇的名字,想来就是那位老太太。上年纪的人喜欢孙辈绕膝乐享天伦也是人之常情,反正自己就是个过来充数的晚辈,走过场而已,他随口应下。
      第二天中午,路家在花厅摆宴,正午时分的工夫,罗扇的车马到了。路老爷带家人在二门候着,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打扮得娇艳动人,大摇大摆踏进门来。
      听路老爷和夫人口称表姑母,路小佳彻底惊呆,双眉几乎皱在一起,两眼盯着娇滴滴的小罗扇,“表姑祖母”四个字怎么也吐不出来。跟他并肩站着的长姐路小琏见父母都看过来,忙扯扯他的袖口示意他作个揖就算给长辈拜过年,随后自己迎上去挽着罗扇进花厅,几句话就把她的注意力从路小佳身上捞走了。
      本以为这事就此告一段落,散席后,路小佳离开花厅,刚走出不远,就听后面有人喊:“小佳!”
      是罗扇的声音。路小佳本想装作没听见,无奈她一声比一声高,只得停下脚步,漫不经心道:“什么事?”
      罗扇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呀?进门不跟我打招呼,席上也不跟我说话。”
      路小佳道:“我不爱说话。”
      罗扇道:“那你给我拜个年总不过分吧,我给你发压岁钱。”说着,从袖子里拈出个不小的红包。
      路小佳道:“怎么,想我给你磕头?”
      罗扇笑道:“那倒不用,叫声姑奶奶来听就行。”
      她笑得明媚,尚未长开的容颜已经能看出倾国倾城的美人胚子。这样的容貌,又是罗家的独女,不用想也知道定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骄纵大小姐,但路小佳偏偏不想让她如愿,抬脚就走,头也不回。他走得很快,转身时自带旋风,地上几只觅食的麻雀被他惊着,纷纷扑棱着翅膀飞落到旁边的假山上。
      被无视得如此彻底,罗扇也不太高兴,追上来道:“开个玩笑而已,不叫就不叫吧,红包你拿着,小琏那份我刚给了,这是你的。你们嫡亲两姐弟,脾性怎么差这么多?”
      路小佳猛地回头,俊秀的眸子里透着近乎凌厉的冷漠:“你觉得她脾气好,就去找她玩,何必在我这自讨没趣。”
      罗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你是不是有点过分,我惹你了么?”
      路小佳道:“我就这样,嫌烦别跟着了。”说罢,一跃而起,落在假山顶上。
      他知道罗扇的话没说错,他和路小琏从个性到长相都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其实在外人眼里也不是个事,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没人规定姐弟就要相像,但他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说不清道不明。
      假山是高约两丈的斧劈石,他立在山顶,俯视下面的罗扇,她愣在原地,微微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的样子让他有小小的愉悦。但片刻之后,罗扇也飞身而起,在假山上借力三次,翻身落在他面前,铁青着面色道:“会功夫了不起呀?要不划下道来咱比划比划?”
      她上山的身法并不高明,就算有些功夫,想来也是平常。路小佳冷笑,齿缝里迸出两个字:“失陪。”
      他说着就要运轻功离去,罗扇见状,探手扯住他身后披风上的兜帽:“你走走试试!”
      披风的系绳就在领口,被她这么往后扯,路小佳差点没背过气。他狠狠抽开系绳:“喜欢就给你!”
      回应他的是罗扇尖利的惨叫和重物坠地的声音,回头看去,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他心里忽地揪紧。方才脾气上来,竟忘记两人处境。若在平地,手上猛然失力,罗扇最多也就摔个屁股墩儿,不会有什么大碍,但假山之上本就不好立足,她又功夫稀松……来不及多想,他探头往下看去,只见罗扇倒在地上,以手掩面,血从指缝里流出来,脑袋旁边有块带尖角的石头,也染着斑斑点点的血。
      饶是路小佳胆子再大,此时也吓得不知所措。从上面的角度,他看不到罗扇到底伤在哪里,万一石头棱角戳到眼睛,那后果他想都不敢想。顾不得许多,他直接跳下来扶罗扇坐起,想把她的手从脸上拿开查看伤势,然而刚碰到她的手,就被她狠狠甩开。露出来的额心磕破了一道不浅的口子,鲜血顺着鼻梁流下来,蹭得满脸都是,乌黑的双眸中闪着熊熊怒火,哪里还是娇俏可爱的小罗扇,分明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女罗刹。
      路小佳满脸歉疚地看着她:“对——”
      “不起”两个字还没出口,就听罗扇大吼一声:“对你个头!”随后一记头槌撞过来。他只觉如同点着的二踢脚在胸口炸开,闷哼一声向后栽倒,还没来得及反应,罗扇已经骑到他身上,以话本里武松打虎的姿态,拉开架势抡拳就揍。他本能地想把她掀翻下去,末了还是没动作,只抬手护住了头脸。
      让她打吧,归根结底是他的错,总得让人家出了这口恶气。
      结果这场单方面的殴打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罗扇跟上了发条似的左右开弓拳拳到肉,差点打折他一条胳膊。要不是路小琏发现半天没见这两人,跑到花园来找,路小佳怕是要被这位姑奶奶活活打到正月初三。
      由于双方都挂了彩,这件事最终以“小孩子玩闹没轻没重”作了定性。论理,他伤罗家小姐在先,但不知路老爷和夫人赔了怎样的小心,一通“大过年的”“还是孩子”,让路小佳给罗扇好声好气道了歉,总算把这页揭过去。第二年再见到罗扇时,她额心就多了枚花钿,顺着伤疤的形状纹成弯弯曲曲的狐尾,殷红的颜色,遮掩着新长的皮肉。

      少时的记忆与眼前的人逐渐重合,路小佳面上松动:“原来是你。”
      罗扇收起峨眉刺,笑道:“终于想起我来了,大侄孙子?”
      路小佳道:“年纪轻轻的,倒是不怕把自己喊老。”
      罗扇不以为然:“长幼有序懂不懂?行了,都是自己人,赶紧把你那剑放下吧,总抱着也不嫌累。”
      路小佳道:“你不在辽东继承家业,跑到这里做什么?”
      罗扇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来给我不省心的大侄孙子送护龙鳞吊命,吊住了,胜造七级浮屠,实在吊不住,好歹亲戚一场,就当来送送你。”
      路小佳道:“谢谢你。”
      罗扇道:“就这仨字,没别的了?”
      路小佳转开眼睛不去看她:“那第二呢?”
      明显是顾左右而言他,罗扇想想小时候的事,也不逗他喊自己姑奶奶,倒了杯泡好的鹿茸茶给他,过了会儿才道:“第二……顺便退个婚。”
      路小佳好奇:“你什么时候许人家了?”
      “指腹为婚的娃娃亲,估计人家早忘了这茬。”罗扇清清嗓子,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是翻库房的时候找出来张庚帖,才知道有这么回事,本来打算悄悄烧掉算了,我娘非说凡事得有始有终,叫我把庚帖还给人家。”
      路小佳道:“不知哪家公子这么倒霉,眼睁睁错过辽东罗家的大小姐,肠子都能悔青吧。”
      罗扇谦虚道:“我也不是什么香饽饽,人丁家三少爷要啥样的姑娘没有……哎哎你怎么突然咳得这么厉害?是不是把鹿茸片吞进去噎着了?那玩意儿得嚼着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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