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慈悲面（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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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浓如墨，漫天苍穹布满星芒，渺茫山脉一处深幽密林里，鸦啼正盛。
暗影中，一位约莫五十岁的老婆婆粗喘着气，穿过层层交错的林道，朝前方疾速跑去。
倏然一道东风扫至，力劲极强。所过之处皆荡起浮尘，随着这罡风朝她飞速追来。
身侧两旁的碧梧叶漫天飞散，几乎要遮尽光芒。
老妇却只微微抬睫，一双清浅的瞳孔映着月辉，遥遥望向远方。直至那抹淡绿消散于视野，才停下脚步，转身对抗这道突如其来的异风。
她快速卷起一捧泥土，洒向上空。
待散土落下之际，一只鹰隼模样的生物凭空凝现。它略错愕了瞬，很快挥动起翅膀，长鸣着朝她扑来。
“幸好。”她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脚上却不敢有丝毫停歇。
渺茫山脉群山环绕，一共有东西南北与中心五城，其下又有九座山峰。
而此地，正是位于山脉南边的疏霜城。
渺茫生灵录第八卷七十二页记载，风隼，南城军常见的追踪兽，行动诡异，可借风而化，杀人于无形。
虽然攻击力不强，可它折磨人的功夫却极为厉害。若冒然对它出手，反会激发更强烈的攻击。且其死后迅速风聚，周而复始，最为难缠。
只要不反击，它的攻击力便不会被激发。
她定了定神，借着林间微弱的光芒，飞快朝前跑去。
突然，又一阵狂风袭来，风隼体型增长一倍，于瞬息间，啄伤她右手。
火折子扑地掉落，四周立时陷入一片漆黑。
“她在那，快追！”
浩浩荡荡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白清微抿了抿唇，从袖中掏出来一支泥偶，看了眼前方那群愈来愈近的甲卫，迅速开启结灵窍，向其顶首注入浩荡灵力。
此物名无芳偶，是她往日整理神塔物件时偶然从一处废弃的火坑中发现，虽然现在已被烧得不成样子，但据那看守它的下人说，其中大有乾坤。
向其中注入灵力，可以引发偶人的反应。
她捡到此物后，经过多番尝试，发现这木偶共有八种奇妙神通，由于她修为不高，当下只能窥见其之三术，分别是附魂、控布与镜复。
附魂术，可操控偶灵，附身他人，短暂占领对方的意识。但过程中，持偶者需要全神贯注，心智坚定，否则极有可能遭受到它的反噬。
而控布术则可变幻人躯，受主人精神指引展开行动。若主人注入的灵力越多，其所发挥出的力量也会越强，行动也更加敏捷。
与前两者相比，镜复术要简单得多。不过它还需取得所需复刻之人的体血，注入全身灵力，便可化出与原主一模一样的躯体，且每一行动还可与原主同步。
而现在她所施的，正是镜复术。
残破不堪的木偶融合朱血，刹那间变幻为人形，待她转过身时，面旁变成一个沧桑的老妇，与白清微此刻的伪装一般无二。
身披绿甲的南城军队追赶而至，将老妇团团围住，那站在队伍首端的卫长愣了瞬，旋即厉声勒令她停步转身。
被死死困堵在一面山壁前，白清微却轻轻扬了扬唇角，慢吞吞将斗篷摘下。
宽大的黑袍之下，是一张苍老平凡的面容。然而那瞳眸，却漂亮得犹如华珠城最罕见的琥珀宝珠。
众人不由一惊，不想这样矫健的身手却来自于一位老妇。
“你是何人，在北地边境鬼鬼祟祟做什么？”
卫队中，一人上前问道。
一个时辰之前，南城结界产生异动，城主紧急下令，派出所有卫队追查此事。
王丁乃是北营军中一位七级队长，因着这道命令，半夜被上级调派，出兵巡查。
他在军营中混迹多年，消息灵通，向几位哥们打听，竟然得知此事传闻，或许与那出逃的天离城圣女有关。
渺茫山谷的结界强厚，乃是集七位长老与大祭司的五百年修为所造设，除了迦南宗的顶尖修士外，极少有人能够撼动。
而方才，有人闯入了南城结界。
能做到这点，恐怕只有宗门内，那位祭司的亲传弟子，寡言少语的圣女。因为据说圣女的身上存在着一道约束禁制，若她离开天离城，去往其他地方，便会引发结界感应。
若他能捉到此人，奖赏必定丰厚。
是以今夜，他加紧人手巡逻南城四方，格外仔细，不想却还是扑了个空。
王丁万分不解。
他方才明明感应到周围的灵力波动，然而却在接近那灵气源头后瞬间消散，再后来就是遇到了这位老妇人。
可她的身上没有半点灵力，与凡人无异。
王丁猛然抬头，指向另一个方向。
“此为调虎离山，我们被骗了，追！”
话罢，一群军队开始急忙调头追赶，不想队伍走出不过五百米，上方忽传来一阵震耳虎啸。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道柔光似流星般飞速滑过墨空，驶向前方。
沿着这柔光滑动的轨迹看去，只见千米外不远的小山丘上，站着一位与方才所见，一模一样的老人。
老婆婆耷拉松垂的皮肤开始渐渐堆叠起来。原本平凡的五官越挤越近，犹如模样骇人的鬼怪。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便是见多识广的卫队首领王丁也怔愣起来，不知是逃是防。
那层皮软布似的掉在地上。
下一瞬，皮下冒出个皓月般美好的少女。
她赤脚而行，清莹精致的白绸秀裙长长托在地上，眉眼如同雪山上至纯至洁的雪一般神圣美丽。
倘若方才因那蜕皮的可怕一幕而惊讶，那么这一刻，则是因为这女子过于出尘绝代的风华而陷入痴迷。
少女微微仰起头，朝那道飞来的光迹挥手。
不多时，一只足有三四人高的白虎便降落在她身前，仅仅是一呼一吸间，所带的威压，就足以震慑四方。
这样在整个北城极为罕见的大型凶兽却温顺地垂着头，走到少女身侧蹲坐下来，恭敬地等候落座。
少女纤若无骨的玉手轻轻抚过虎背，侧身坐了上去。一人一虎化作柔光消失在他们视野，宛若下凡的神女架云而去，难以追及。
王丁回头看去，只见那还站在原地的老妇人已没了身影，只留下一只无脸木偶，静静躺在地上，看上去十分诡异。
“吾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圣女究竟去哪了？”
大祭司冰冷的看向下方跪着的年轻男子，沉声发问。他的声音淡极，不含一丝怒气，却无端叫人胆寒。
许延跪在地上，惊惧得叩首不止，即便额头已被磕得血肉模糊，他仍不敢停下。
“小的不知道，小的真的不知道……”
他拼死求饶，然而下一秒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掐到空中，无法挣脱。
男子额角的青筋骤然暴起，脖子颜色也渐渐发紫，这是一股极其强大的缚力，不出十息，他就将葬身此地。
殿内数人皆恐惧的望着这一幕。
大祭司的修为从来高深莫测，无人知晓。
宗门内，许多人未曾与他交手，便是掌门，也要敬他三分，而各位长老更是对其言听计从，不敢违抗。
有人猜测他的修为已超越凝元境，因为就连天资最高的木掌门，也只达到了此境中期。这次出手，必是怒到了极点。
众人心中正唏嘘，突然一道光球闯入了神殿。
淡蓝色的电光化开，人们回过神，便发现一个身形微微佝偻的老者立在那年轻男子身旁，抬手间已化去那股无形强力。
来者竟是许长老！
“大祭司息怒，看在老夫的份上，饶他一条性命，待打罚后，再将他贬为外门弟子。”
君辛抬首，只静静看着他，眸中没有一丝情绪，叫人难以琢磨。
许天这次来早有准备，他笃定一定能从大祭司的手中带走侄儿许延。
本是成竹在胸，然不知为何，面对这样一个人，他却心慌难定，感受到一股不详且可怕的气息。
他的修为究竟到了何等地步，威压居然这般强大？
许天不敢细想。
自他入宗门始，大祭司在宗门就已待了四百年，而后，他花了三百年爬到长老的位置，与他共事。
这期间，他从未见过大祭司的真容，只能看到那一头沧桑的白发。
迦南宗掌门虽不是他，可宗门上下都知道，他才是迦南宗真正的主宰，就是那掌门木策，也对他不敢二话。
许天不敢摆架子，立即亮出一只青铜制成的铃铛。
“此物乃须草铃，摇动此铃，那随圣女离开的灵兽必会受此牵制，剧毒发作，届时她为求解药不得不回到此处，求我等为之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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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骤然发病，白清微为其探脉却怎么也查不出异常。
原本想在禁崖深处，寻到那结界微弱的所在离开，这一来，不得不耽搁上几日，寻找草药为它压制烈毒。
这白虎本是只两百年的凶兽，不知何因坠落此地，误中了护山毒瘴，奄奄一息。那时她恰好路过，于心不忍，便将它收作契约灵兽，以体内灵力为它延续生命。
然那毒瘴早已损坏它的身体，无可奈何之际，她只好以毒攻毒，查阅数本古籍炼出与那毒瘴毒性相持的慢毒水木陀，以蛊为载，送入它体内，运化毒素。
而现在，蛊虫陷入了沉睡，烈毒难以压制。
烈毒发作如暴火焚身，灼痛难耐，唯有水属性的草药可以缓解。可渺茫山脉群山遍布，少有水潭，要找到水性灵草谈何容易？
除非，回到天离城。
可虽然情况如此，可她冥冥之中却觉得，此地有可能存在这种灵草。
禁崖是迦南宗禁地，很少有人会来到此处，她选择逃到这里，便是因为这点。
不知为何，她初次来到此地，便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仿佛这里的一草一树她都似曾见过。
高耸入云的群山遮蔽大半个红日，抬头望去时仿佛永远无法目尽山头。
那盛光眩目，刺得她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思绪。
白清微在这禁崖处寻觅许日，也未能发现一处水地。
不得已的她只好冒险攀爬山壁，寻找另外适宜入药的灵草。
杵着木杖爬了半日，却仍未能寻到所需的草药，白清微只得咬牙继续向上登行。
日头毒辣，她身上穿的衣服已经变得不成样子，沾满了大大小小的泥尘。
走着走着，白清微竟在石壁边看到一条垂地的藤绳。
她惊异地上前端详，发现这木藤是上方垂下，藤身不似天然，有着人工编织的痕迹。
山底上方，莫非有人居住？
白清微伸手抓紧藤蔓，试了试，发现此物还算牢固，遂沿着藤绳一点一点向上攀爬。
当来至半山腰时，竟让她发现了一株天凌草。
天凌草是一种同时具备木属性与水属性的灵草，极为罕见，它用途颇广，比起单属性灵草更加珍贵。
而眼前，恰好是一株十年的灵草，用它来制作解毒丹，不多不少，物尽其用。
而古怪的是，这天凌草居然乃是从一具已经腐朽多年的尸体中生长出来。
即便死去多年，这具躯体仍灵力不散，居然成了灵草汲取的养料。
这灵草距离她不远，白清微伸手试着去将它摘下，却在触碰倒的那一瞬，脑中剧痛起来。
“不管往后有多困难，我们都一起面对。”
“小白，以后我们一起行动吧。”
“快过来，危险。”
“进去之后，想办法活下去，完成传承，就能出来。”
……
想办法活下去，就能出来。
蜿蜒的桥路尽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旁边站立着几个蒙着半边面罩的修士，正冷淡的看着他们。
稀疏的阳光洒懒洋洋下。
山洞边，枝头几点嫩绿随风轻晃，光景同许年前一般寻常。
蓦然间，白清微手中的嫩黄花朵突然被人拍掉。
她想伸手去捡，下一秒，那花却被人一脚踩成碎烂。
娇嫩的花瓣支离破碎的散在地上，没了生机。
那人给她裹上同样厚重的面罩，沉声交待道：“进去之后，想办法活下去，完成传承，就能出来。”
白清微在心底深深重复着这句话，却不知其义，只是朝那漆黑阴森的洞穴摸索着走去，再不回头。
不知行了多久，黑暗中才终于有了一丝微弱光亮。
穿过浓重的黑雾，她方才发觉堆积满地的森森白骨，以及洞壁上腥臭难闻的赤红血迹。
借光回首，一路走来，竟皆是尸骨残骸之道，每一寸都不例外。
恐惧与无助顷刻间占据她所有思绪。
她蜷缩着身体倚在角落，哭了整整三个日夜，几乎断气过去。
直到一次星夜，白清微从饥饿中醒来，再无力气流出一滴泪。
端详四周，发现这里全都是风化为泥的骸骨，没有分毫可以食用的。就连最难下咽的草皮，也不存在。
必须离开这个洞穴。
凭着所剩无多的气力，她开始了爬行。
因为气力不多，以及忌惮可能的危险，每爬一会，她便缓上一会，断断续续半日过去，总算来到了洞道尽头。
强烈的日光扑面而来，直打在她苍白的脸颊。白清微感到双眼一阵刺痛，垂下眼帘之息，不经意看到脚边一团血肉模糊的布衣，嘴唇微张。
这是小虎的衣服。
他明明走在最前面，怎会就这样死了。
白清微愕然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不敢相信。
“快过来，危险。”
一道稚气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白清微抬眼望去，便看到爬坐在一颗苍天大树上的小乐与小天。
他们面色焦急，不时看向小虎的所在，似乎这里有着什么危险的东西。
鞋边倏然爬过一只金尾羽蝎，犹似刚刚餍足。它的身子鼓鼓囊囊的，宛若充了气的皮袋。
白清微僵楞着立在原地，等它爬走才敢动身。
她跌跌撞撞跑到树下，好奇地瞪大眼睛，声音软糯，“你们是怎么爬上去的。”
小天嘿嘿一笑，灵活地将靴子穿到手掌，抱着树身缓缓滑下。
他的身子比同龄人要略高一些，落地后，就朝树上那位扎着小辫的女童张开手。
不多时，二人都稳稳落在了地上。
小乐小跑着到她面前，伸手拂开落于她头顶的叶子。
眨巴着晶亮的眼睛，慢悠悠对她伸手道：“小白，以后我们一起行动吧。”
苍天大树下，三只软乎乎的小手交叠在一起。
斑驳的光影落在手背，像一道独特的印记。
“不管往后有多困难，我们都一起面对。”
“嗯。”
白清微盯着贴在一起的手，心头淌过一道暖流，暖烘烘的，像是身处最明媚的夏日。
陡然间，晴空忽被乌云掩尽，大地笼罩在惨淡的灰雾下。
疾风烈烈，一切景象都在刹那间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而那两只温热的小手也逐渐透明起来。
她慌乱抬首，猛然发现方才还一起说笑的两人都没了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宛若人间炼狱般的惨烈一幕。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章 慈悲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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