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言说》姒姝

5、生病

　　走过一段曲折的楼梯，宋庭梧终于还是把闻冬带进了家门，这还是他第一次带外人回家，便立刻感受到了窘迫，棉鞋只有一双，他红着耳朵若无其事般把鞋放在闻冬跟前，自己又从简易的鞋柜里拿出一双凉拖。

　　“我一个人住，所以只有一双拖鞋，闻老师不介意吧？”宋庭梧直起腰，笑着对闻冬说。

　　闻冬看了眼脚下，自然地脱下鞋从宋庭梧身后穿走了那双凉拖：“当然不介意。”

　　宋庭梧一下子愣在原地，看着闻冬脚下那双拖鞋发怔。

　　“...庭梧，宋庭梧？东西要分出来放冰箱吗？”站在原地的闻冬举着手里的袋子问，看着他发呆的样子多叫了几声“宋老师”。

　　宋庭梧小幅度抖了一下回过神来，连忙换上鞋走上前说不用。他从闻冬手里接过塑料袋放在了吃饭用的小餐桌上，然后将人引到小沙发上坐下，问他：“闻老师要喝什么？”

　　闻冬顺着他的力度坐下去，听见问题笑了一下：“不是说桃子汽水吗？难道是故意诱骗我上来吗？”

　　对宋庭梧来说，这样的笑脸只在电影里见过，刚刚触碰到羽绒服的指尖忽然开始发烫，手指瑟缩了一下，走向冰箱的同时也同样笑着回答：“怎么，闻老师难道怕我拐骗老人吗？”

　　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的闻冬大笑出声：“你这张嘴还真是不饶人，哈哈哈哈。”

　　从橱柜里拿出两只玻璃杯的宋庭梧笑而不语，默默地替闻冬倒好饮料，冷藏过的汽水呼啦啦冒着泡，雾气迅速结满了杯壁。

　　像是热闹过后的冷场，两个人各自喝着饮料不出声，一杯接着一杯，直到一大瓶桃子汽水被两人分完，喝下最后一口，宋庭梧不受控地打了个嗝，惹得闻冬又独自笑了一会儿。

　　“房间很干净嘛，我还以为你是那种照顾不了自己起居的小朋友呢。”果然还是闻冬先开口。

　　“平时有时间的话会打扫，闻老师不会觉得简陋就行。”宋庭梧说。

　　闻冬单挑着一边眉毛，又环视了一遍四周，然后说到：“这不是很好吗？比我当时拍摄《香菊》的时候环境好多了。”

　　“……当我以爱拥有你时，能否请你带一朵菊花独自前来。”宋庭梧轻声念出这句台词，没想到闻冬一下子凑到他跟前，“你看过这部电影？这可是我十多年前拍的电影了。”

　　宋庭梧腼腆一笑：“我是闻老师的影迷。”

　　“噢，是吗？”闻冬往沙发上一靠，纤长的睫毛盖住了半只眼睛，待宋庭梧看过来时眯着眼睛说，“那小影迷想要我的签名吗。”

　　宋庭梧忘记了是怎样送走闻冬的，客人来时头上带着的黑色棒球帽走的时候就变成了羽绒服上自带的帽子，而原先那顶帽子正端端正正的放在主人家卧室的书桌上，帽檐上用金色签字笔龙飞凤舞写着“Phoenix”，他坐在床尾，用手机拍下那个签名。

　　——拍下即是拥有。

　　这世界上再无其二的珍贵的宝物。

　　-

　　宋庭梧掐着时间交了稿，幸而对方都很满意，避免了在除夕前一天晚上改稿的悲惨命运。

　　他将电脑关上，熟练地点开手机进入某人的朋友圈，一点一点翻看着，像是要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般，但他朋友圈内容实在是很少，从头翻到尾，也不过只有十多条的样子，其中七条是转发的养生公众号，剩下的都是和工作有关的内容，看不出一点私生活的影子。

　　就连头像也是，白茫茫的一片雪。是因为名字里带“冬”的缘故吗，说起来，生日好像也在冬天。

　　电话响起，他点开接听。

　　“小庭啊，明天就是除夕了，要回家过年吗？”

　　“我跟妈说过了不回去，姐姐你有什么事吗？”宋庭梧点开放大他的头像，角落里有一只很可爱的小狗，还有那个人露出来的一截漂亮的手指，是最近拍的吗，附近没见过这只狗呢。

　　“小庭啊，你也知道你姐夫最近在做生意嘛，有赚有亏才正常，就是能不能......能不能借点钱啊，等姐手头宽裕了一定马上还给你。”

　　女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恳求和急迫，隐隐约约还有男人咒骂的声音。

　　宋庭梧长按屏幕保存下了那张照片，回答女人的话：“知道了，五万够吗？我暂时只能拿出来这么多。”

　　“这......”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沉默，宋庭梧叹了口气，听筒里传来那边小声说话的声音，跟着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

　　“小庭啊，五万可能不够，能不能再加五万？”语气褪去了恳切，转而带着哭腔和讨好的哀求。

　　“......”

　　对面的女人像是要被宋庭梧的沉默压垮，抽抽噎噎地说着“求求你”。

　　还记得离家那天，女人冷漠的侧视，像是伪装多年后终于撕下虚伪的皮囊，让宋庭梧终于认清事实，在那个房子里，除了父亲，没有人将他看作是家人。

　　“姐姐，我知道了，先打给你五万，剩下的钱我再想想办法，你看可以吗？”宋庭梧对着听筒轻轻地说，像是要安抚对方的情绪，缓慢而温柔，“这几天你去妈妈那里住吧，过年了，她肯定也很想你，别担心，钱的事我会解决的，嗯？”

　　“...对，我回家住，呜呜呜呜....谢谢你，小庭，谢谢。”女人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她又像多年前一样说出那句话，“小庭啊，你是我和妈最后的亲人了。”

　　“时候不早了，去睡吧，姐姐。”

　　女人不再追问钱的事情，得到宋庭梧默认般的回答后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黑暗笼罩着一切，仿佛哭声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一样，房间里的窗户没关严，窗帘被吹得呼呼作响，宋庭梧打开另一张卡，面色寻常地往女人刚刚发来的账户转入五万，生活像回到了起点，他双手捂着脸靠在桌面上，湿热的液体从手腕滑到手肘，然后落到裤子上，冰冷的触及着皮肤。

　　再睁眼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脑袋像要裂开一样，胀痛和刺痛反复着发作，能够清楚感知到的滚烫的温度，肿胀的双眼，模糊的视线和几近干涸的喉咙，无一不在警告着他发烧了。

　　宋庭梧撑着疲软的身体站起来，还没走出一步就差点跪在地上。

　　真是一病如山倒啊，亏得今天还是除夕呢。

　　“真累啊。”

　　一路撑着墙进到厨房，这个时候开始他才开始感恩房子小，从卧室到厨房烧水的地方不过十几步路。水壶开始工作，宋庭梧从橱柜里找出退烧药和塑料杯，蹲在地上平缓着呼吸，几分钟后，水壶发出咕噜咕噜水沸腾的声音，然后哒的一下，指示灯熄灭。

　　强撑着身子喝完退烧药，又摸着墙壁踉踉跄跄走回卧室，手机提示音响个不停，宋庭梧关上窗户钻进被窝，靠窗户的那一边很是湿冷，他向外挪了挪，将自己蜷成一团，放松精神沉沉睡去。

　　被一通电话吵醒，宋庭梧揉着眼睛翻开手机，来电人显示——母亲。

　　将汗湿的刘海捋到脑后，手指动了几下把手机静音，好像没有那么烧了，喉咙还是很痛，感冒药已经没有了，宋庭梧下床穿上外套，从床头拿上手机，下午三点，希望药店还没有关门。

　　—

　　“您好，麻烦给我拿三盒感冒药和一盒止咳糖浆。”宋庭梧熟练地拿出手机扫码支付，没戴帽子也没戴眼镜，一张脸大剌剌的露在外面。

　　帮着祖父看班的徐棣闻坐在药台后打游戏，听见声音抬头，瞬间呆愣住。

　　泛着红的眼睛，懒倦耷拉着的眼皮，精致的眉骨和下巴，被黑色棉服衬得更白的皮肤，还有微哑的声音和虚弱的神色。

　　和徐棣闻梦想的初恋一样的脸庞，他丢开手机站起身，热切地从药架上拿下他刚刚要的东西，递给他时不自觉多问了一句：“你生病了吗？”

　　宋庭梧抬眼看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准备转身离开，从昨晚八点到现在，他还一粒米都没吃过。

　　“好饿......”

　　听见他这句喃喃的徐棣闻叫住他：“药店后面有个小厨房，要不要吃点东西？”

　　像犬类一样干净澄澈的双眸，无法拒绝的邀请。

　　宋庭梧点了点头。

　　被带到后室，这里不仅有一个小厨房，还有一张简易的单人床。看见宋庭梧盯着那张床，怕他误会的徐棣闻连忙解释：“因为经常帮爷爷坐班，所以有时候会直接在这里休息。”

　　不做评价的宋庭梧移开视线，坐上一旁的椅子，顺势趴在桌子上，张口：“我好饿。”

　　徐棣闻问他要吃什么，不管问什么他都只是摇头，看着对方为难的样子赦免般开口：“可以帮我煮碗粥吗？”

　　“好，我马上去做！”

　　徐棣闻熟练地淘米，又切了一点蔬菜叶子放进去，看着他动作的宋庭梧闭上了眼，不知道是这里生活气息太足还是生病内心脆弱，他难得的没有什么防备心，直到一根冰凉的东西贴上他的脸，他立刻睁眼，眼神戒备：“你干什么？”

　　“你的脸还是很红，煮粥要一会儿时间，你先测个体温吧，”他将体温计递给宋庭梧，看他接过继续说，“虽然是室内，但还是很冷，我刚刚把空调打开了，要是觉得热你跟我说一声，我把温度调低一点。”

　　从他手里接过温度计的宋庭梧乖顺地把它夹在腋下，不知道是哪个动作有些不对，徐棣闻小声笑了两下。

　　接收到眼神询问的徐棣闻又笑了下，说：“你也是高中生吗？怎么对人这么没有防备。”

　　“这里是药店。”宋庭梧闭上眼睛，不欲与他多言,“我大二了。”

　　没得到肯定回答的徐棣闻愣在原地，大二？看他长得那么年轻，还以为对方跟他一样是高中生呢。

　　他蹲下身，凑近宋庭梧：“那我要叫你哥哥了？我叫徐棣闻，今年十八岁，高三，我可以叫你哥哥吗？哥哥你叫什么啊，是哪所大学的？”

　　高中生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本来就头晕的宋庭梧听了更加昏沉，开口时带上不悦的冷冽：“不可以，宋庭梧，A师大，闭嘴。”

　　虽然被说了闭嘴，但是得到回答徐棣闻显得十分高兴，丝毫不介意地站起身，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

　　他回复着朋友同学发来的问候，时不时偏头看一眼微眯的宋庭梧，手指不受控制的退出聊天界面，点开相机，装作若无其事一样对着宋庭梧拍了一张。

　　徐棣闻点开照片，不断放大，指尖集中在宋庭梧紧闭的眼睛上。

　　睫毛好长啊，长得好漂亮。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志愿一下子清楚，虽然还只见了一面，但他想和这个人上同一所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