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花醉三千客》橘吉杏

44、老妇人

　　长赢淡淡地将珠子放回了法器，随即站起身对着少年说道：“我能和你一起去你家看看吗？”

　　少年结结巴巴地点头：“当，当然可以……”

　　老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那狗子啊，我捡到的时候，瘦不拉几的，完全看不出来是个熊崽子。”

　　少年扯了扯老人的袖摆：“奶奶，咱回去说吧，回去，您腿脚不好，试过了就可以了。”

　　老人还想说些什么，少年无奈，只能强行搀扶着她往外走，长赢将法器摆在桌上:“宁少主，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他绕过长桌，和少年一同搀扶住了老人，扶住老人之后，见着站在一边的余斯岚，他皱了皱眉，随即说道：“旭枝师姐，一同前去吧。”

　　余斯岚有些意外，轻笑：“倒没想到师弟会邀我同行，走吧。”

　　她拍了拍宁致的肩头，跟上了长赢的步伐，身后，宁致看着乌泱泱的人群，哭丧着脸，对身边的修士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你来看着，但凡让法器有了反应的人，都带进府里，切记，不可伤人。”

　　说完，他一拍屁股往府里走去。

　　沿着街道往前，人并不多，这些日子来，有妖抓人的消息散开，城里没了往日的热闹，只有些谋生的人在街上来往。

　　少年和长赢搀扶着老人往城西走去，宁家作为宁护城的主人，宁府坐落在城中心，更是横驾在河流之上，连通了河流两岸。

　　余斯岚跟在两人身后，负着手优哉游哉地四处张望，少年低垂着头，不敢说话，反而是老人显得精神矍铄，看着长赢夸赞：
　　“这小伙子长得可真俊俏，和我那儿子有几分相似，可惜啊，我那儿子死的早，不然，比你也不差！”

　　长赢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顺着老人的话回应：“是吗？”

　　少年尴尬，抬头对长赢满是歉意地说道：“仙长，我奶奶她年纪大了，我爹他，他定然是没有仙长的风姿的。”
　　长赢并不在意，神色淡然：“无碍。”

　　老人却兴致勃勃，甚至想伸手去摸一摸长赢的脸：“儿啊……”

　　长赢抿了抿唇，撇过了头，少年连忙一把拉住老人的手，满是无奈：“奶奶！”

　　老人呵呵笑了一阵，少年却是满头大汗，眼见着到了城西，他指着前方一处简陋的房屋说道：“仙长，我家到了。”

　　他抬起头，对着那个方向大声喊：“娘，娘！我和奶奶回来了！”

　　那座房屋甚是简陋，一面墙有个破洞，用黄泥补了起来，看起来脏兮兮的，屋前围了个院子，里面有几只鸡在啄食。

　　听见喊声，那扇木门打开，一个中年妇女头上包着帕子，见着少年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穿着布衣，外面套了围衣，她把手在围衣之上狠狠地擦了擦，笑呵呵地答应：“哎！钧儿，母亲。”

　　少年笑呵呵地抬起头向长赢和余斯岚说道：“仙长，那是我母亲。”

　　长赢抬眼，眼前的妇人看起来极为普通，没什么特别的，他和少年一同搀扶着老人走到了房前，他抬了抬手，简单地给妇人行了一礼：“夫人，在下问道宗云峰弟子，此番前来，是为老夫人年轻时遇到的熊妖一事。”

　　他余光瞥了一眼余斯岚，却见她正好奇地看着那几只鸡啄食，他收回目光，正视着眼前的妇人。

　　妇人被他看着，一张脸涨红，撇开了头，一双手羞怯地揪着围衣，不敢抬头看他。

　　少年有些无奈，只得开口说话：“仙长，请先进屋吧。”

　　老人挣开少年搀扶他的手，上前握住妇人的手，压低了声音，实际声音也并不低，反正在场几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的儿诶，我那儿子早死，你也守寡这么多年了，今天我一早出去，就给你带回来了这么俊俏的，倒时候……”

　　妇人抬眼快速地看了一眼长赢，脸上的红晕几乎蔓延到了脖颈，她羞愤：“母亲！”
　　老人嘿嘿笑起来：“母亲可不能亏了你。”

　　长赢面无表情，他转头，余斯岚正一脸看好戏的模样把他盯着，她用术法淡化了自身的存在，长赢又淡定地转回头，对着妇人说道：“夫人，可能让在下看看您家是否有什么异常？”

　　妇人回神，偷摸着又瞧了一眼长赢，点了点头，长赢进了屋，少年搀扶着老人也进了屋。

　　屋里的陈设极其简单，一张木桌围着四根条凳，在窗前架着个织架，窗户上摆着各种晒干的食物，在墙角有个灶火堆，挂着锅子，边上的小凳子上摆着几张黄色纸张和一本破破烂烂的书籍。

　　火堆往边上靠，就是隔墙了，应该是另外的房间了，房屋面积不大，东西陈旧，看得出来这家人虽然有些穷困，但还不至于吃不上饭。

　　进了屋，妇人连忙拿抹布将桌子条凳擦了擦，干笑着让长赢坐，长赢扶着老人坐下，自己也坐下，看余斯岚，却见她走到了火堆边上，翻起了那本破破烂烂的书籍。

　　他不再理会，开始询问起了关于老人年轻时遇到熊妖一事。

　　妇人并不知晓太多，有些迟疑，少年正要说话，却听见身后余斯岚叫了他一声：“你过来。”

　　少年顿了一下，有些茫然，他知道余斯岚一同来了，可总是觉着会忘记，见余斯岚叫他，他连忙起身过去。

　　长赢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继而继续听着眼前老人讲述着年轻时遇到的熊妖。

　　彼时的老人，也才刚刚嫁人，年纪不过二十来岁，刚成亲的她和新婚丈夫一同上山捕猎，她的丈夫是个猎户，捕猎是常有的事情。

　　两人那时才刚刚新婚，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猎户便带了她一同上山，捡到熊妖便是在那个时候。

　　猎户在山上有一处小木屋，平日里打猎，也常在里面休憩，那个时候，老人在屋内生火，听见外面的响声便出去瞧了瞧。

　　只见木屋前，倒着一只狗，她以为那是狗，直到猎户回来，认出来了，才知道，是一只熊，

　　猎户为讨她欢心，也就同意了她将熊崽子带回了家，当个耍玩的，在她的精心照料之下，熊崽子也渐渐长大了些，可是依旧不见长个儿。

　　老人也纳闷过，可是挡不住熊崽子通人性，她说什么它都听得懂，只是偶尔，城中来人时，熊崽子会躲起来，等人走了才回来。

　　就这样养了一段时间，老人也愈发喜欢熊崽子，甚至给它取了名字，唤作罴，也是熊的意思。

　　她十分宠爱这只熊，简直是当做儿子一般，可后来，她有了身孕，也就分了心，在她生产那日之后，那只熊也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

　　她也寻找过，可始终找不到在哪里，最后，也就作罢。

　　听完老人的话，长赢看向坐在一旁的妇人：“夫人，有些话在下需告诉你。”

　　见长赢神色严肃，妇人也紧张起来，她咽了咽口水问道：“仙长请说。”
　　长赢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夫人可知这段时间来，宁护城中发生的妖人掳人之事？”

　　妇人点头：“知道的，前些日子，也有部头来说过，叮嘱我们尽量不要出门。”

　　长赢看向老人，老人此刻还在笑眯眯地看着他，也许是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望着长赢的目光都带着慈爱。

　　“如今知道老夫人所说一事，那妖人兴许就是老夫人年轻时所遇到的熊妖，它如今回来，也应当是想要找到老夫人。”

　　妇人的脸一下苍白起来，她噌地一下站起来，满眼慌张：“那，那仙长，我，我们怎么办？”

　　长赢安抚地说道：“夫人请放心，稍后，夫人和老夫人，还有……”

　　他偏头，少年正和余斯岚蹲在一起来，两人指着书籍上的字说着什么，长赢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和令郎一同前往宁府住下，只是……”

　　妇人紧张，紧紧抓着桌子边缘，盯着长赢：“只是什么？”

　　长赢也有些无奈：“只是，那妖人是来寻老夫人的，若是寻不到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届时，可能需要老夫人出面。”

　　妇人连连摇头，看着老人那瘦弱的身躯，很是不认同：“仙长，我母亲年纪今年已经八十有六了，能外出已是身体矫健了，让她面对那妖人，肯定是不行的！”

　　长赢不说话，在他看来，让老人去做这个诱饵，是最简单划算的事，可是，现在的他是叶知桓，有些决定，他不能决定。

　　见他不说话，妇人急了：“仙长，肯定不行的，那妖人那么凶，我母亲年纪又大，肯定不行的！”

　　就在长赢沉默之时，余斯岚平淡地开口：“夫人多虑了，叶师弟只是随口一说。”

　　余斯岚揉了揉少年的脑袋，走到了长赢的身边，对着妇人温和说道：“叶师弟只是随口一说，夫人不必当真，既是知晓了这熊妖是来寻老夫人的就好。”

　　她带着温柔的微笑轻声说道：“为了安全考虑，也请三位暂且去宁府住下，熊妖一事，我们会解决的。”

　　她言语轻柔，带着安抚，语言似乎有某种魔力，妇人激动的情绪渐渐放缓，她沉默地点了点头。

　　余斯岚笑：“那就收拾一下行李，我给宁家传信。”

　　她招了招手，一只半透明的蝴蝶落在指尖，她简单说了一下情况，放飞了蝴蝶。

　　不多时，宁家便派人来了，看着被簇拥着离开的三人，长赢站在院子外，许久没有说话。

　　直到余斯岚又开始盯着那几只鸡了，他才开口：“为什么？”
　　“嗯？”余斯岚没回头，“什么为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最快解决问题的方式。”长赢平淡。

　　余斯岚漫不经心地回答：“长赢师弟，他们是凡人，也不曾经历过你所经历过的人生，我们司空见惯的东西，在他们眼中是遥不可及的，所以，不要用你的思维去想他们。”

　　她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长赢，眼神淡漠：“如果说，你不在意他们是怎么想的……”
　　“那就当我这番话未曾说过。”

　　她从身边往前走去，在经过他时，长赢却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再次问道：“为什么？”

　　他问的是，之前在河上余斯岚救他的原因，余斯岚看着扣着自己手腕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她抬眼和长赢那双漂亮的目光对视：
　　“长赢，那个时候的你，是问道宗弟子。”

　　她摆脱了长赢的手，劲直往前，长赢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