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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痕四八 甘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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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果然来了?”晏丞相脱口而出。
夙命和流光一时都愣住。
“你是那日劫走我女儿的人,对么?”晏丞相转而问道。
“什么……”大夫人扑将过来,怒目瞪着夙命,眼里已生恨意。
“对。”夙命点头。那日走前她顺了这只小金虎走,便是要留做他日验证使用。只不过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会用在治好了伤的晏栖桐身上,却没想到是眼下的情形。不过现在既然将小金虎拿了出来,便就是要告诉他自己是谁。
“我女儿呢?”晏丞相忙问。
夙命双眸在晏丞相和大夫人之间来回游走,然后慢慢问道:“你问的,是哪个女儿?”
流光闻言心中微痛,好在这种被人疏忽的感觉由来已久,她早已经学会漠不关心。只是,当着夙命的面如此,还是有些难堪。
晏丞相尚未说话,大夫人便忙不迭地道:“自然是……”她顿了顿,看了看流光。心中再不愿意承认,也知道这的确是真正的晏流光——晏流光,竟然找回了她曾经的容貌,这令她无比疑惑,又十分不安,可是眼下,她只能艰难地道:“自然是栖桐……”
“她还在桑梓那里。”夙命漠然道,又问大夫人,“夫人,你不觉得有什么需要解释的么?”
大夫人浑身一震,夙命的眼睛如刀如刺,使她只得百般回避。
而晏丞相见到夫人如此,十分奇怪,而更奇怪的,自然是流光的容颜。
“流光,你的脸……”
流光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然后看着大夫人道:“这件事,除了大夫人,我想再没有人更清楚了。”
晏丞相立即去看夫人,心中也隐隐猜到什么。
大夫人仍然竭力回避,口中呐呐道:“我……什么清楚……”
夙命轻哼了一声,又拿出第二样东西。
这是一封旧信。纸张已经黄蔫,但信上的字迹却十分清晰。而大夫人一看到此物,便瘫软如泥,倒在地上。
这,便是多年前,大夫人使亲信找到桑梓求药的那封信。
因为事关重大,实属机密,所以信是大夫人亲自执笔写的,只不过她没想到,当初桑梓收以钱财封了口,多年后,这封信竟然还是变成迫使她承认事实的证据。
这说起来,还是十分巧合的事。
话说那时桑梓刚刚离开皇宫,尚未隐居起来,她接到信后,出于好奇配出了这个药方,当时为了便于记录自己使用的药剂,她便把药方随手都抄在了信的背后,药方配成后,她便把它当做笔记收藏起来。后来宝桥带着栖桐找到桑梓,桑梓记起此事,拿出药方,这才立即能想到如何解毒,为了方便凤城,也以防夙命有用,桑梓便将此信交给宝桥带回彦国。
为了证明流光的身份,这封信自然是最好的证物。所以夙命也把这信一并带在身上。
晏丞相见大夫人出汗如雨,惊慌万分,便一把夺过信,一字字看起来。等看完了信,他也是脸色发白,气极败坏。
“你……你怎可如此恶毒……”晏丞相将信丢到大夫人的脸上,不可置信地问道。
“我恶毒?”大夫人倒在地上,不悲反笑,“我恶毒……”
流光定定地看着大夫人。她是丞相的结发之妻,永远站在爹的身边,比肩而立。她雍容华贵,任何时候都得体大方。可是就是这个妇人,背后摧毁了娘亲,也摧毁过自己。现在,她不是总是傲慢的那个一品诰命夫人,而是枯萎在地,笑得有些颠狂,发鬓也似要散乱,竟然——如此狼狈。
流光侧开眼,不去看她。
夙命有些怜惜地看着流光,她自是懂得流光为人。
大夫人依然在笑,未了,她咬咬牙,硬声道:“不错,是我做的!流光的容,是我找桑梓下的毒。若是不如此,栖桐便没有机会飞上枝头。老爷,难道你给栖桐取这个名字,不正是希望她能够凤栖梧桐么?可是你心里何曾替你这个女儿想过一二,还不都是做娘的在操心么。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现如今栖桐也不知到底如何,我也不想活了,老爷,你杀了我吧——”
晏丞相一时怔住,微闭双目,心中满是疲惫。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在官场得意,却未防后院着火,他未有一子,两个女儿却因为太子的一句话错乱多年。
这终究,要如何收场。
“我娘……”流光轻轻吸气,终于开口,“她,是怎么死的?”
话题突然被流光转移开,连大夫人都愣了愣,她慢慢露出恨极的模样:“你娘……你娘她是……”
“住嘴。”晏丞相又喝道。
大夫人随即噤声。
大概是流光的模样,让晏丞相想起了一些往事。他记得,当年太子认定流光后,他便将她母亲扶为侧室。可是她母亲依然深居简出,并主动将流光交给大夫人管教。其原因,便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是青楼出身,若是被人知道,一定会阻止太子娶自己的女儿。为了流光的将来,她曾请求晏丞相,绝不可将自己曾是青楼女子一事使流光知道,为此,她愿意继续呆在小院里,参经念佛,为晏家祈福,为流光他日积德。
是了,她母亲曾说过那样的话,他已经欠她太多,如今,也只能尽量保住这个秘密。
“你身为主母,其心却歹。流光她娘虽是自尽,也与你脱不开干系,我晏家绝不能有你这样的女人当家。”晏丞相森然道,“你便回你娘家去吧。”
“什么?”大夫人呆住,然后醒神扑向晏丞相,“老爷,你不能这样,老爷……”
流光怔怔地看着苦苦哀求着爹的大夫人,心中悲极痛极。而爹的两鬓似是已有白发,已近垂暮。
“爹——”流光踏前一步,“女儿还有一言。”
“你说吧。”晏丞相木木地道。
“大娘虽然害了我母女,但她始终是您的结发之妻,与您陪伴多年,”流光话到此处,却滑落泪来,她转身望着娘的牌位,“我娘甘愿呆在小院里,也不离开晏家,可见她是多么爱您。这些情份,您又哪里知道。”
“今天大夫人已经承认是她害我,还我昔日莫名失去容貌的清白,所以……我也不想如何,只希望您——”
流光看向晏丞相:“将我娘的牌位列入晏家祠堂,迁葬晏家祖坟,向皇上请命将她追封为一品夫人,与大娘位列并同。至于大娘——”
流光微低下头,尽量淡声道:“您就不要赶她回娘家,就让她陪在您身旁,连我娘的那一份情,一并与您尽完此生吧。”
大夫人呆呆地听着流光说完这番话,不由悲鸣一声,伏地痛哭起来。
晏丞相也抬起头,将眼角险些掉落的泪水逼了回去,他看着流光,见她并非只有美貌,其心也是如此善良,心中终于有些宽慰,他叹了口气,道:“罢罢,你能如此大度,他日必然有福。倒不叫你娘在天之灵再忧心了。”
夙命听完,也是负手而立,心中充满感动。她就知道,流光根本不会假以太子妃之手去做什么,她根本,下不去手。或者,原本流光想做什么,但现在,却不想再做了。
这其中,又是否有自己的功劳?
夙命见流光偷偷转眸扫向自己,便及时递上一个微笑,依然是鼓励。
“一切就依你所言吧,我这便通知太子。”晏丞相随即抬腿就走。
“等等。”夙命开口拦下他。
晏丞相转身,这才想起来更重要的事。
“你……是知玉大师么?”
夙命微微一笑:“你不是早猜到我了?”
晏丞相叹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夙命与流光便拣了些重要的告诉他。
未了,夙命补充道:“你若不相信,可以去问问你的恩师。”
“你是说……老丞相?”晏丞相一时惊诧。
“对,我带流光回彦国的时候,经过张丞相的家乡,便去看了看他老人家。”
晏丞相一听如此,便对夙命又有了另一番认知。听她所言,她与张丞相甚为熟悉。而自己早年也是听过恩师提起过这位知玉大师,那时她尚年轻呢。如此一来晏丞相倒是对夙命有些敬重了,他这时才拱了拱手道:“原来一切都是场误会,害您受苦了。”
是啊,原本夙命是劫走栖桐的恶人,这时却变成了救流光的恩人。而她劫走栖桐,也确实是交给桑梓去治愈,所以夙命非但是恶人,更是成了恩人中的恩人。
原本是自家一本难清的帐,却由这位贵极的知玉大师,点拨成通。
夙命一听,便知道他说的是太子刺她一事,夙命微微一笑,摆手作罢。她又对大夫人道:“只要你日后不再对流光起什么恶意,我保证,晏栖桐绝不会有什么意外,桑梓一定会尽全力救她。”
大夫人抹着眼泪,颤巍巍应道:“那是自然,我只求我女儿平安无佯,如今……再没有他想了。”
晏丞相频频点头:“如此甚好,流光他日做了皇后,依然定会视你如母。”
大夫人忙苦涩道:“流光不怨恨我……我已经十分感激,做母亲……已是不合适宜了。”
流光却对这番话不置是否。晏丞相见状便以为她虽然宽恕了夫人,但心中还是难以释怀,也可以理解,就不再多说什么。而大夫人悄悄察看流光神色,见她一脸淡漠,便知道她还不曾原谅自己,想想自己所做之事,也只有愧然低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