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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痕十四 起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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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连寻了几家,才找到一家当铺,上书“至诚至信当铺”六个大字。
流光捏了捏琥珀,在门口稍作踌躇便进去了。
当铺门面不大,摆着两张莲花瓣边的上好桌子,一些圆凳围着,桌上连壶带盏都静静地摆着。相较于外面的火热,这厢实在有些冷清。
流光环视了下,刚鼓起勇气想喊人,便恰好打帘从内屋出来一人。
“哟,姑娘久候了。”那人似是掌柜,穿着绣着圆寿图的长衣,中等个子,略有些胖。
“……嗯……”流光轻应了声,抬起眼皮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那不如里面请,这里闹得慌。”掌柜了然一笑,挑开帘,把流光让了进去。
进到里面,方是两个世界。
对面柜台里,几乎有一整面墙的多宝格中搁着各色的珍品,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
掌柜进了柜台,擦净了手才问道:“姑娘要当什么宝贝?”
流光把琥珀递给他,这动作有点难,以至于她的目光一直追着他的手,有点喘不过气来。
只见掌柜仔细端详着这块琥珀,继而又凑到窗边,映着太阳光反复查看。
“这块琥珀,姑娘是哪里得来的?”半晌,掌柜回到台后问她。
“嗯……是友人相赠。”流光垂下眼睑,轻声道。
“这样啊,姑娘要是急需钱用,只怕得另想法子。”掌柜摇摇头,把琥珀退给她。
流光直觉地伸手,一把攥紧了琥珀,尔后才愣道:“这块琥珀……不值钱么?”
“值钱,但不值很多。”掌柜笑道,“琥珀这东西,要里面藏有‘物’才值钱,那得是万年亿年采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而补。姑娘这块,色泽不错,虽说中心有点绛色,但不足为上品,当不得几两银子。”
流光仍有些狐疑。毕竟这是太子相赠。没有道理是平凡之物。她视它如宝,为它还曾不惜性命,更曾是她想要和太子一认的唯一信物。
难道它真是廉价的东西?还是说,太子的心意也是廉价的?
却还是实在有些不像……
流光正有些举棋不定又心灰意冷之时,突然身后有人软软地问道:“什么琥珀,给我瞧瞧。”
流光微惊,转身后才发现。这家当铺店真似千呼万唤。
她所站的这第二内间后还有第三内间。
只是又被一道帘子隔开。
这道帘不是之前的布帘,而是密密的珠饰帘,一看就是不菲之物。
帘后隐约有个人影坐着,但却没有出来的意思。
仔细看还似有些云烟绕帘而出,淡淡的,说不上是什么气味。
“哎。”掌柜似是很恭敬的应了声,忙问流光要琥珀。
流光仍是发怔中。
“她给你掌一眼,那比我强。”掌柜眨眨眼睛,劝道。
流光这才递给他。
透过珠帘,掌柜把琥珀递进去。
不一会儿,琥珀又送了出来。
“这块琥珀,可有名号?”那软软的声音又问过话来。
“没有。”流光摇摇头,向着声音走了几步。
“那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流光又给愣住。
她当然不能说自己叫流光。
只是那个人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听来全无敌意。
“我叫夙命……”
流光冲口而出后,便十分懊恼,怎么突然想起这个名字,而想起了这个名字又突然有些不安。
“夙命?”那人静了静,“你怎么在这里?”
流光“嗡”地一声头就大了。
她立刻转身,挥开布帘飞一般逃走了。
“喂喂喂……”掌柜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瞬间就没了人影。相比之下刚才那个如小兔子般害羞的姑娘是谁啊?
“跟上她。”那珠帘里的声音第一时间便飞快地道,仿佛知道流光会逃跑似的。
掌柜立马出去了。
“去找找,夙命是不是真的来素青城了。”那声音又道。
但柜台前已经空空如也,也不知她是对谁说话了。
流光一口气跑出了很远。
或者说,是在人群中奋力挤出了很远。
起先还会时时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跟过来,到后面也就只顾跑了。
只想跑得越远越好。
刚想离开那几个人,却像撞到了鬼墙一样,又兜转回来。
听那女子的意思,她也认识夙命?
还是自己太敏感了将话听错?
不管如何,第一反应却是赶快逃走。
夙命……还有焰池,还有那个宝桥。
她们都是很厉害的人。有厉害的功夫,有厉害的头脑。
她们可以说是把太子大婚搅成一团糟,却可以很从容的走人,这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越呆在她们身边,越发有种恐惧感,甚至是自卑……
她已经自卑很久了。
而现在,看看周围,和自己一样,长相普通的女子,一样可以露出很灿烂的笑颜,这不过就是她所求的。
至于夙命说,帮她找回曾经,想来也只是托词罢了。爹娘生成如此,又怨得了谁呢……
就这样胡思乱想中,流光走了很久。走得实在没有力气,很累,很饿,也很茫然。身边的人擦肩而过,各有各的家归,而我的家在哪……流光心中不禁有些凄凉。
慢慢地,流光走出了人群聚集的地方。面前渐渐开阔,但又有一群人围集着,不知干什么。
流光也凑过去,前面的人突然哄然散开,然后又很有秩序地排成两列长队。
仔细一看,这些人大多衣衫褴褛,有的还捧着破碗,有的身边跟着小孩。
这时流光才知道,原来是某家好心的员外郎在这里施粥济贫。
一听到是有不需要花银子的饭吃,流光第一反应便站过去排队。
只是当完全明白自己为裹腹欲竟等待着别人的施舍时,流光心中酸痛之极。
头皮在发麻,很想挖个地洞钻进去,免于被人耻笑。可是脚步挪不开,浑身都没有力气了。
只是流光站在里面,还是有些突兀。
她虽然没有大家闺秀的容貌,但毕竟还穿着锦缎之衣。所以周围的人都奇怪地打量她,并毫不掩饰地大声议论着她。
而晚来了排在她身后的人就更加直接地问道:
“这位小姐,看你不像穷苦人家,干嘛来抢我们这口饭吃啊?”
流光紧闭双唇,不作一言。
“哟,还不说话。你当你是宰相小姐啊。想不要饭,简单啊,把你这衣裳剥了,兴许能卖两个钱儿……”那人说得兴起,竟当真伸手来捉流光的肩膀。
流光登时满脸通红,也不知是因为哪一句,她实在忍受不了,刚想拼命反抗然后又跑走,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冷地道:“把手拿开。”
流光猛地抬头,看到一身翩然的夙命就立在自己身前,而焰池,已经把剑架在那人的脖子上。
“别别,大侠饶命。”那人腿软地跪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周围也从刚才的喧哗中突而安静下来。
夙命说完那句,便看也不看流光一眼地掉头走掉。
焰池收起剑,拉过被定住身似的流光:“我的好小姐,走吧……”
夙命就在前面走着,但流光却觉得抓不住她。
这是流光第一次看到冷面的,带着森森寒意的夙命。
“她……”流光只能去抓住焰池的衣袖,“她是不是生气了?”
“你觉得呢?”焰池笑,很耀眼的。
流光低下头默然不语。
焰池望了望天,停下步来,刚想说什么,便发觉流光双肩微微颤着。
“喂……”焰池忙晃晃她。
流光抬起头来,已然两行清泪。
焰池一时愣住。
她知道流光不算个美人。
而她这个喜爱看美人的人并不是没看过美人垂泪。
可是相较之下,流光的泪却让她愣住。
她似乎终于知道什么叫泪如玉珠。这种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睛里很神奇的凭空滚落出来,晶莹而透明的,仿佛伸手可以接捧得住,可以珍藏起来。
焰池猛地又醒过来,终于郁闷的知道,原来不是美人,哭起来也是一样动人的。
瞬间心中的气恼都化为了乌有。
“罢罢,我还是先带你去吃东西吧。”焰池拉着她就走。
流光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轻轻呜咽着跟着她走。
等流光和焰池坐下来叫了吃的以后,流光才发现夙命不在身边。
“她在客栈等着,跑不了。”焰池淡道。
流光又开始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去。
“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焰池倒有些不习惯安慰人,她比较懂得如何跟人吵起来。但眼前的可怜人儿显然不适合于吵架,所以她只有把自己本来准备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我是不是很傻。”流光却是笑了,轻轻地。
“嗯……有点儿。”焰池看着她,发觉她也不是那么难看。只是皮肤不太好,而五官却还是不错的。尤其是那双泪眼,迷蒙的,令人心生怜意。
“这也是太巧了,不然我们不会这么快找到你。”焰池说道,“你去当铺当琥珀了,对吧?”
流光这时已经不再奇怪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你碰到一个女子,拿个玉烟斗的,对吧?”
流光摇摇头:“她在帘后,没出来。”
“哦,装什么神秘啊。”焰池笑了,“她叫长缨,是个人牙子,和小姐有几分交情,听说你正好说你叫夙命,她还以为小姐易了容呢。”
流光似懂非懂继续点头。
正好菜上来,还有热腾腾的米饭。
“快吃吧。”焰池把饭递给流光,只是她又是一顿眼泪掉下来。
“这就知道怕了?”焰池哈哈笑着,却一个劲地往她碗里夹菜,“你的那块琥珀,可不是普通的东西。这个具体的,到时候小姐会给你说,我也不太清楚。长缨正好识得那货,好像小姐这样的人方用得着那琥珀,所以以为你真和小姐有关系。你又跑了以后,她马上派人到处找我们,然后我们才又寻过来。要是再晚一些,任你去要粥喝受人欺负,那是个什么事啊。”
流光慢慢地吃着饭,渐渐地有些吃不下去。
她们那么着急地找自己,而自己却一心想摆脱她们……
“其实你是不必担心的。”焰池拍拍她的手,示意她继续吃饭,“我们小姐呼风唤雨,要什么没有。要你跟着我们,也只是想帮你整个明白,为什么你的容貌变了那么多。你别不相信,我们山上是有人能帮你的。”
流光缓缓抬起头来,仍是有些迷登的。
“小姐不是坏人。”焰池突然变得很安静,然后笑了笑,“我,宝桥,还有一些你没见过的人。我们有些是从小被家里卖掉的,也有弃之荒野的,都被小姐捡了回来,然后像姐妹一样的对待。我刚认识她的那个时候,她也不过十岁呢……也许是,太孤单吧……”
流光听得有些出神,但焰池却突然打住了:“算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我只是想让你相信跟着小姐是不会错的。如果你可以回到以前的容貌,若真是倾国倾城,我看你还是可以回去做你的太子妃。”
流光仿佛被扎了一下,很短促地笑了声,然后低下头去继续吃饭。
等她终于吃完了,焰池才道:“我把你送回客栈,然后我就要走了。以后你跟着小姐,不要再私自跑了。我们能找到你一回,不一定以后每回都会碰上认识的人。”
“你……要去哪里?”流光迟疑着问,还有些怯怯。
“我先回彦国。小姐会带你在路上走走看看,以后咱们还能见面的。”焰池付了饭钱,然后突然俯身凑到她面前,“怎么,舍不得我?”
流光顿时失了力:“你还是走吧。”
“哈哈。”焰池大笑,然后猛地收住,正经地道,“记着我说过的话——要信她才行。”
“我知道了。”流光点点头,把左手一直捏着的琥珀放回袖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