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后不记得重生还把对象忘了》稷下春秋

2、睡午觉

　　01
　　沈一明是被阳台上的动静吵醒的。
　　他们的这个房子很小，也不太隔音，一点动静就很容易让人注意。
　　“您又去一中了？”沈一明的语气听不出好坏，只是在阳台老旧黄灯下的神情格外幽深晦暗。
　　老人摆弄瓶子的身形一顿，转头看着他，略显尴尬放下手里的瓶子，嗫嚅着说：“同学们也是一片好心，老师今天还跟我说希望你能回去上学……”
　　说罢又抬头悄悄观察他的反应，生怕说错了什么戳到眼前这个人。
　　但是很意外，面前这个少年没有像往常一样满脸写着拒绝还一声不吭掉头就走，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了句：“我考虑一下。”
　　沈一明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晚上十点。
　　“下次白天去，太晚了不安全。”
　　老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沈一明已经转身走回房间，但是留下的两句话就像丢下的重磅炸弹，始作俑者已经离开，炸弹的余威让老人都合不拢嘴。
　　夏日的晚上总是闷热，恰逢一阵风经过，老人身上被汗水打湿的黏腻的衣裳被吹动，那是一小片干燥的衣角，躲过了潮湿，不起眼地蛰伏着，只待今日这时趁风而起。
　　02
　　“一明早上好，吃过早饭了吗？”
　　沈一明窝在亚麻色的沙发上，阳光透过落地窗斜照入内，他的双脚暴露其中，不一会儿就感觉到了温热。
　　“嗯。”
　　他把脚又缩回了阴影处。
　　他还是不怎么喜欢晒太阳。
　　说话那人坐在他不远处，保持着让他觉得最舒适的社交距离，毕竟一年的时间足够让这个心理医生清楚怎么样才能跟他多交流一会儿。
　　“最近有发生什么你感兴趣的事吗？”医生又问。
　　他已经能够很好的面对沈一明的沉默不语，只是耐心地等待回答，只要对方愿意开口。
　　可能又是某个梦？或者某段不明晰的记忆？又或者是为了搪塞他而编造的日常？
　　这一年来他鲜少能从这个青年口中听到别的东西。
　　“有一个人。”
　　医生有些惊讶，身体微微前倾，似好奇：“刚认识的伙伴吗？”
　　沈一明脑海中划过那人的脸，才发现原来对方的每个表情在他的记忆里都如此生动。
　　“不。”他听见自己说：“是新邻居。”
　　医生低着头飞快地写了些什么，嘴里不忘继续问：“你跟他接触过了吗？”
　　“嗯。”沈一明低低回答。
　　“那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医生抬头，笑着问。
　　长得很好看，有点娇气，还有点莫名其妙，是个会无理取闹恃宠而骄的人。
　　他这么想着，也向医生这样描述。
　　医生顿了顿，这番话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这是一段很私人的感受，这也是青年第一次用这样的话语表达，他感觉到了一丝慰藉。
　　迟迟不动的治疗进度条在此刻终于松动了，还前进了些许。
　　“这是他给你的感觉吗？真是让人惊讶。”医生说。
　　沈一明摇了摇头，摆弄着手边的绿植，回忆昨天和楚云熙相处的每个瞬间，说着与之前大相径庭的话：“他给我感觉很平和，我脾气不是很好，这一点你很清楚。”
　　医生默然，他当然知道面前的青年脾气有多不好，于是等着青年说下去。
　　“但我昨天没有生气。”
　　医生听出了一丝不对劲，试探发问：“你好像很意外？为什么？”
　　沈一明皱着眉，他自己也很疑惑：“我只是不明白，他跟其他陌生人有什么不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没有生气。”
　　放任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靠近，与其说是怒意，不如说是回避，来自内心深处的声音告诉他，这个人的出现和那过度亲昵的态度值得警惕。
　　昨日种种，即便他怒意升腾也无可厚非，毕竟少年人对自我领地的保护意识非常之强。
　　不过他没有。
　　他把人放进来了。
　　如果说只是邻里吃一顿饭，那还停留在正常的社交状态，出乎意料的是他和邻居同饮的那一小段私密又暧昧的时间。
　　他们的相处，他总觉得透露着怪异的熟悉感，这大概也是他会默许对方在自己房间喝得小脸通红的原因。
　　03
　　从心理咨询室出来后，沈一明没有立刻回家，他到一中附近转了转，脑子里还是医生最后说的话——
　　“你开始愿意关注外界，这是很好的事，这意味你开始自愈了。”
　　沈一明其实不觉得自己生病了，他只是这一年有点封闭。
　　一年前他突然晕倒，醒来后，他就有点不愿意出门，不愿意交流。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接受不了父母在火灾中离世，所有人都觉得他是看到烧焦的现场被刺激到了才晕倒，随后患上抑郁症。
　　可他自己觉得不是，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出了问题。他还丢失了晕倒前的一些记忆，醒后这一年他的记忆力也不如从前，他时常觉得自己的灵魂和□□是割裂的，有一层看不见的壁将二者分隔。
　　直到昨日黄昏，他好像开始清醒的、完整的活着。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生命，他一直挣扎着，是想活。
　　他想活的。
　　“沈一明！”
　　他如梦初醒。
　　原来不知不觉他都已经走到一中大门口了，现在是中午放学时间，穿着校服的学生陆陆续续往外走。
　　楚云熙一出门就看见站在校门口的沈一明，他惊喜地跑过去，快撞上时才堪堪刹住脚步，微微仰头，猛盯着这个鹤立鸡群的少年。
　　直白的对视还是沈一明先败下阵来，他瞧了瞧一中大门，又看了看前面这张白净的小脸，讶异道：“你是一中的学生？”
　　“我高三。”楚云熙点点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补了一句：“但是我已经成年了。”
　　他可没问这个。
　　沈一明暼了小邻居一眼，插着兜后退一步拉开距离，随后利落转身，慢悠悠地往家走。
　　“你不等我。”
　　小邻居很快追上，声音小小的，但又是他恰好能听见的音量，语气里带着明目张胆的埋怨。
　　“你这不是认路吗？”他嘴上回击，下意识地放慢了些脚步。
　　小邻居轻轻哼了一声。
　　小猫似的。
　　04
　　小猫喂了一次，记住了他的气味，想时时刻刻跟着，可他也不是每一次都会被小猫可怜乖巧的外表迷惑。
　　沈一明有点无奈转身，抬手指了指楚云熙的身后，说：“你家在那儿。”
　　楚云熙无辜地看着他：“可是我家里没有饭吃。”
　　“自己做。”
　　“我不会。”
　　“那就学。”
　　“学不会。”
　　小猫又在耍无赖。
　　“咕……”
　　小猫肚子饿了。
　　眼看着沈一明面无表情的脸色渐渐转黑，楚云熙抿了抿唇有点尴尬地慢慢后退，依依不舍地望着他，声音跟羽毛似的轻飘飘又柔软，掉在人心里痒痒的——
　　“我好饿呀，沈一明。”
　　小猫得逞了。
　　05
　　饭后，老人家先进屋睡午觉，沈一明在厨房洗碗，小猫吃完饭就一直围着他转，他只好暂停手里忙活的事，眉头蹙了蹙，垂下眼帘，语气平淡：“你又想做什么？”
　　小邻居靠的更近了，他的视线在触及对方宽大的领口时微微一滞，而后又不动声色地挪开，划过对方水润饱满的嘴唇和秀气的鼻子，最后和那双无论看几次都会觉得漂亮的大眼睛撞上。
　　楚云熙真诚地发问：“你等下睡不睡午觉？”
　　沈一明瞬间警觉，松弛的肌肉都微微紧绷，身体往后仰了仰，眼神都带上几分审视：“你想干嘛？”
　　“我想……”
　　“你不想。”沈一明一听，还真有下文，直觉告诉他不会是什么好话，立刻出声打断。
　　“……”
　　小邻居好像很受伤，嘴唇都被咬红了，眼睛也耷拉下去，看着可怜兮兮的，像被打湿了一样，整个人雾蒙蒙的。
　　湿漉漉的小猫。
　　嘴还撅的老高。
　　果然非常难伺候。
　　沈一明心一横，没管他，迅速把碗洗好之后就进屋了——不看就不会心软。家里也没什么能偷的，而且一有动静他在房间也能听到，他简直放一百个心把窗帘一拉，空调一开，床上一躺。
　　但他没有料到小猫敢直接开门进来。
　　黑暗中沈一明只能看见对方推门而入，门一关又失去了视野，听觉触觉变得格外敏感，他感觉自己的被子被掀开，身旁的位置下沉了几分，一个温热的身躯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进了他的被窝，睡在了他的床上。
　　太荒谬了，他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
　　他必须得生气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把被子一掀，直接将人拽下床，甚至没有控制力道，黑暗里听到了一声闷哼。
　　沈一明摸黑把灯一开，见楚云熙跌坐在地上低着头，他语气收敛几分，仍旧不大友好，眉宇间还盘旋着隐隐怒气，脸上写着不耐烦：“你吃也吃了，现在还要跑到我房间里来睡觉，你把这儿当你家了？”
　　“你未经允许进我房间，我们俩是什么关系？嗯？”
　　他的声音本来就低沉，现在带着情绪更是让人听着心里一颤。
　　楚云熙缩了缩肩膀，有些艰难地站起身，手臂不小心被床头柜的角狠狠划了一道，现在正往外冒血，带着疼。
　　沈一明冷漠的视线在那上面转了转，眼底冰面微动，生出裂纹，他一时忘了维持生气，上前抓起他的手仔细瞧了瞧，心想还好不算严重，把人往床上一摁，转头在柜子里拿出棉签和药膏。
　　上药的时候小邻居一动不动，一点声儿也没有，上完药沈一明随手把东西放在床头柜，这才看了眼，结果就愣住了。
　　小邻居漂亮的小脸煞白，嘴唇也失了血色，最重要的是，小邻居眼睛红红的——
　　要哭了。
　　沈一明像是被击中了一般，刚刚还疾声厉色的，现在就是进了水炮仗，脑子里那些不太美妙的话如鲠在喉，悻悻哑火。
　　掉眼泪的小可怜把处在发怒边缘的猛兽给整的手足无措，也忘了自己是个张牙舞爪的肉食动物。
　　他半蹲着注视楚云熙，片刻神色微松，心里叹口气，伸手把对方脸上的眼泪轻轻抹去，谁知这个举动仿佛是打开了水闸，小可怜越哭越凶，急迫的都抽噎着打起了嗝。
　　“好了好了，你缓一下，先不哭了。”沈一明给他倒了杯水，还给他拍了拍背顺顺气。
　　“现在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总要这样了吗？”
　　明明他们素不相识，甚至昨天才是他与这个人的第一次相见。
　　他们的缘分是邻居，是校友，他想不通对方三番两次这样缠着他的理由。
　　“你不记得我了。”
　　小猫在控诉，眼神同语气都非常非常的委屈。
　　“我记得啊，你是楚云熙。”沈一明有点茫然，这跟这些有什么关系。
　　楚云熙更气了，嘴唇翕张，话到嘴边还是苦苦咽下，就用眼睛狠狠瞪着他，小表情很是幽怨，看着很是憋屈。
　　“你不说，你就别想在这睡。”沈一明没让他蒙混过关，抓着他的手让他直视自己。
　　楚云熙眼睛微亮，眼巴巴看着沈一明，脸有些红，期待地问：“我说了就可以睡吗？”
　　“嗯。”沈一明很干脆。
　　楚云熙笑意晏晏，浑身都散发着喜悦，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好消息，就连声音也染着欣喜，清朗动听——
　　“因为我喜欢你。”
　　06
　　一滴水尚且能激起涟漪，楚云熙大胆热烈的表白像一场强势的暴雨，冲刷了沈一明关于这个夏日的所有记忆，只有这场雨，格外鲜妍。
　　楚云熙才不管他听了是什么反应，非常自觉地窝进被子里，舒服到眯上眼睛，带着睡意的话语温温软软落到呆愣的沈一明耳朵里。
　　“我要睡觉咯，不许反悔，关一下灯谢谢，午安。”
　　沈一明神色复杂，看着床上的人，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微微叹了口气，认命地躺在另一边，顺手关上了灯。
　　感觉这两天把这辈子能叹的气都叹了个尽兴。
　　小猫还没睡熟，蹭蹭就凑进主人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呼呼大睡，不一会儿就呼吸均匀进入梦乡。
　　沈一明决定有空再找他算账，现在也只能先为小猫的睡眠让步。
　　好吧，午安。
　　他也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