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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1、急雪乍翻香阁絮

      我是随着新年的第一声钟响醒的,东辰宫中此时寂静一片,所有宫人早已被我遣退,无人掌灯,身子觉陷于巨大的黑暗之中。

      “嘭”一声鸣响,我抬头,一朵缤纷炫丽的烟花绽开,又转瞬即逝,短暂的仿佛一场盛大的幻觉。远处的宁远殿阵阵喧闹的道喜祝贺不断,我坐起来的时间不久,却抵不过阵阵的疲惫晖眩,我却不愿躺下,随手取了挂在榻边的披风,吃力的挪到了宫门口。

      宫外还飘落着鹅毛大雪,倾刻间覆盖掉了原本的青石板路面,东辰宫位置建得高,几千年能俯瞰深宫,我常日卧在病榻中,视力早就大不如前,只隐隐看得到宁远殿的灯火通明,热闹之像不难想像,我轻阖了眼睛,有温热的东西融在雪中,宫中暖香早已燃尽,我默默无语的望着层层积雪,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人蹲在雪地里,不顾双手冻得通红,为我做只雪兔,我还幼稚的硬要与那雪兔同眠,早晨一醒,只余半滩积水,冻透了我的心。

      从记忆中回神,不知何时,我已蹲在了雪地中,怔怔的看了一会,开始笨拙的学起他的模样捏起雪兔来,乍雪还急,无意间,已惹得了满肩落霜,轻轻拍去,在看地上,两只稍微成型的雪兔挨在了一起,一大一小,我想笑,可僵硬的面容却怎么也扬不起来。

      我起身,眼前却倏的漆黑成了一片,直挺挺的向后倒去,预料中的怀抱,我声音愉悦起来,带着丝兴奋:“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那人怀中的温暖并没有停留多久,他将我扶直站稳,再不碰我,我视线清明起来,夜螭的面色清冷,眼眸微垂,不带任何感情的看着我,穿了身天青色的便袍,长发倾在背后,只用了根绸带束尾,貌似神子,清冷,不带任何悲怜的俯看世人。

      回首,刚做好的一只雪兔已被我踩坏不寻踪迹,我呵了口热气对雪中的男子说:“我要死了。”仿佛是句玩笑话,我表情又恢复了很多年前的轻挑,原本灰白的面容渐渐泛起了层绯红色,像胭脂氲开,丽色无双,夜螭没有动,依旧背着手:“你只是病了。”

      我摇头,一阵急咳打断了我的动作,手上被温热的腥红溅湿一滴滴透迤在雪地中,我咳得泪眼朦胧,离螭却如老僧入定,半步未移,我擦干了唇角的血,压抑住胸腔内不停翻涌的剧痛,转身往中宫走回,“你恨我吗?”这次的回答却等了很多,直到我走近宫门才听到那个声音悠悠的传来:“我未曾恨过你,锦宵。”

      话音落,我却感到有什么已轰然坍塌。

      我跪坐在了宫门边,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曾几何时,骄傲如我却也沦落到今,狼狈不堪,只为求一个人记得我,就算……是恨也好!他却一句话,打破了我最后的幻想。

      “你会忘了我吗?”

      2、轻风吹到胆瓶梅

      穗和十八年,帝夜几秋年岁老迈已无心执理朝政,随封崇德皇后嫡子为太子,暂理朝事,倾管百官。

      那一年我刚满八岁,乃齐国宰相独女,掌上明珠,太子的册封大典,本未有封号的女眷皆不得入殿,我却为了一睹这未来帝王的面貌不惜将相府闹了个翻天,只为让父亲带我入宫,父亲无奈,只好疏能关系,告诫我好几遍:不许乱。我嘻笑的攀上了父亲的脖子,蹭他的脸撒娇,父亲搂着我,好气又好笑,他揉我的头:“锦宵从小便如此骄横了,长大了还有何人敢要你?”我笑闹着躲开:“只有我锦宵不要别人的份!”当时只道年纪小,清稚童言,只一笑而过罢。

      我穿着新裁的礼服,毫不顾忌的躲在父亲身后时不时露出个小脑袋四处张望,我从未来过皇宫,这里面的琉璃瓦、亭台楼阁修饰繁华,却大得让人心生冷寂。

      “爹爹,到宁远殿还要多久呀!”我毕竟年岁小,走了许久两条腿都酸疼了,却听见一声笑:“小丫头,叫谁爹呢?”声音清润温和,有如三月春风,点点撩人,我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我的手牵上了一个少年人的衣角,攥起了一小团皱,而周围除了我和这个人再无他待。

      我不禁有些恼,肯定是自己光顾着这皇宫的景去了,连牵着谁的衣角都没注意了,这下好啦!丢了爹不说,还指不定会惹上什么麻烦!少年脸是温笑的看着我,我一尴尬,松开了一直牵着少年的手,少年的容貌非常漂亮,温润的桃花眼,一袭淡黄色的锦袍,玉带束腰,金冠束发,长身玉立,不过十多岁的光景,可那股与天地相融的气质却让我呆了半晌。

      “丫头不过是个小色女。”他又笑了,如和漾沐光,吹皱了一池春水,我微微红了脸撇开头去,“嘁!我以后会比你长得更好看!”他随手摘了枝桃花塞进我手里,又揉了揉我好不容易才盘好的发髻,“小丫头,你若长得比我好看就来做我的侧妃吧。”明明是一句玩笑话,我却不知怎么硬要较了真,当即就朗声道,口气有些骄嗔:“谁要做你侧妃!我要做,也是做正妃!”

      少年人却摇了摇头,未再置一词,转身离去,留我一人在桃花林干瞪眼。

      等我一觉醒来已回到相府了,原以为走掉了父亲会骂我,可他却什么也没说,轻轻摸了一下我的头,眼睛里忽然有了我不懂的东西,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是野心,想抛弃所有,权倾天下的野心!

      3、落红原自花耒处

      银磨菱镜里,有女子对镜贴黄花,一双略微上挑的丹凤眼,青山犹远黛,如花娇颜,年方二八,云鬓桃花娇,一衫石榴红衣流苏摇曳,连帮我盘髻的青儿都啧啧道:“小姐换来女装可真是天下无双,红衣最衬小姐,果真是人比花……唉!小姐,你,你怎么?”青儿话还没说完我已打散了发,抹了妆,青儿惊愕的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我换上一身青色短打,不等青儿反应,冲她后颈一敲她便软倒在地。

      时值三月来春,齐国京都处处可闻梨花香,雪白一片,零落成泥碾做尘,偶有娇女儿别一朵在耳畔,掩唇一笑,顾盼生情,再怀淮家陌上少年郎来一段世人称羡的爱情……我用折扇掩着扑哧一笑,缓缓踱步于长街上,顿时便有不少家女儿偷看我几眼,见我瞧去,面上又是绯红一片。

      天玑阁

      当朝太子夜暾叫人修砌的抚琴如乐之所,内部极尽奢华之能,如此一个亭台楼阁却只是太子闲余时用来抚琴之地,而且太子每次抚琴,无论身份高贵低贱皆可入阁听琴,好好的太子却硬生生的被人戏道成了乐师。

      我自小便被爹送进了凌雲宫学艺,刚回京都不过半年,听得最多人论的便是这齐国太子,说他爱琴成狂,不顾身份,但他同时也是这天下独一无二的琴师,人人都以听到太子弹琴为傲,我八年前虽赖着参加册封大典,无奈却迷了路,一路睡回了相府,太子样貌至今还在我心中成迷。

      远在天玑阁外便隐隐听见了琴声,虽不清晰,我却仍听出了是曲《枉相思》,我笑意更甚,都说春易动情,相思,相思,莫不是太子想娶妃了?

      天玑阁的外面里面早已挤满了听琴听得如痴如醉的人,我几个旋身点脚,跃上了房顶,春日光正好,柔柔的,却让我莫名想到那个在皇宫中,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少年。“屋外得闻梨花香,又见离桑流水琴,惬意,惬意!”天玑阁内人影早已散尽,我倒吊在房梁上,晃晃悠悠的向夜螭打招呼:“桃花哥哥,还记得我吗?”我又嘻了一声:“桃花哥哥贵人多忘事,不记得锦宵也是自然。”夜螭却笑笑:“我记得你,原来你叫锦宵。”

      我愣了一下,一个轻飘落地,屋内早掌了烛灯,昏暗的光映照着夜螭的侧面,一向多言如我,第一次,噤了口,傻傻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4、取次花丛懒回顾

      “喜欢上一个人会是怎样的?”烈日当头,我懒懒的趴在青石桌上,不时有几声蝉鸣,而夜螭则一心调试着那把离桑琴,仿佛永远不倦似的,我百无聊赖的抛出这个处心机虑的问题,一边装做无心,一边竖起耳朵听。

      还未等到回答,我又迫不及待的问:“太子有喜欢的人吗?”这一次,夜螭给了我个极淡的笑,那种,只有在想到心爱之人时才会有的笑容,我心中一酸:“我喜欢你!”话音落,夜螭有些错愕的抬头,我更加坚定了心中所想:“我要做你的妻子!”谁知夜螭竟大笑起来,纤长的手指擢了擢我的额头:“锦宵,你是我妹妹。”坚硬到,仿佛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我气极,不顾君臣礼数,拂袖而去。

      夜螭爱慕的人我不是没见过,兵部尚书的三女儿,洛羽,容貌不及我半分,连家世也相差甚远,这样一个女子却惹得夜螭千般怜爱,万般疼惜,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除了会谱几支琴曲,吟几首幽闺自怜的诗词,哪点及我!

      我越想越气,若要说相识早,夜螭与我八年前便认得,那女人又从哪插来一脚?!

      “洛姑娘,殿下已在隔花厅等您许久了。”不是冤家不聚头!我刚有一肚子的火没处发,这引火的主人正好给撞上了,我顿了脚步,往花园西边看去。

      一粉衫女子轻移莲步,摇曳生风,琉璃金佩在她腰间随着步落的起伏轻晃,她并未盘髻,只简单的用了根玉簪固定好,顶多算得上清秀的容颜一直轻含着笑意,我冷眼瞅着她,再一想到夜螭刚刚分明的拒绝,我一个飞身便落在了洛羽面前。

      “洛姐姐好呀!今天怎么又起兴致到夜哥哥府上来了?”洛羽停下脚步,微笑的打了个招呼:“锦宵妹妹,殿下得了新琴谱,想与洛探讨罢了。”她面色神情皆未变,却被我看成了不屑的嚣张,心里的火似被烧得更旺了。

      我冷哼一声,双手抱胸:“洛姐姐今个可以回府了,小妹不才也略懂琴谱……”我话还没说完,夜螭的声音已经插了进来,“羽儿,见你半天未来隔花厅,还以为半路遇什么事了。”我回头,夜螭正快步走来,额头带了些薄汗,明显是匆匆赶来的,他身后正跟着开始领洛羽进府的管家。

      如此艳阳天,我的心却顿时凉了半截,他在防我……怕我对洛羽做什么不利于她的事,他连我……都在防……

      我已没了任何兴趣留在这里看他们秀恩爱,行了个礼后,缓缓离身,背后还有断断续续的音。

      “殿下,真的不要追锦宵回来吗?”

      “说了不用,她又不是小孩子……”

      一句话,让我犹如沉浸在了冰水里,带着渗透的寒气。

      5、除却巫山不是云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轻易的喜欢上一个人,可夜螭却好像是我的魔障,我的骄傲不允许我对人死缠乱打,可到了夜螭面前,这些骄傲却统统作废,我不喜欢洛羽在他身边,总要在他们中间硬插一脚,厌恶也好,讨嫌也罢,我只不过是想追求我要的,却没有想过这种倔强的执着,到最后毁了我们的一切。

      “爹!你凭什么锁着我!放我出去!”我从来没想过一向疼我的父亲竟会将我禁足,我只不过是求他帮我向皇上求亲,他便瞬间冷了脸色,扔下一句不可能便已拂袖而去,我被下了软筋散,连多走几步都困难。

      “宵儿……”听到熟悉的声音我抬头,白衣男子正蹲在房梁上,戴了半张面具也掩不了绝代风华,我嘟了嘴:“师傅。”他毫无声响的落在我榻边,一晃手,一支墨玉簪便已制在我的头上,他笑着点点我的头,“今年新制的,宵儿你多久随我回凌雲宫?“

      我师傅君无尘在江湖上一直是个谜样的人物,他只收女徒弟,而且每年都亲自制发簪给徒弟们,仅是宠溺,从不会越矩,只一瞬间,我顿时觉得恢复了力气,想往外跑却被师傅拉住,他轻笑着摇摇头:“太子大婚,你不能去捣乱。“

      有东西在裂开,我使劲甩开无尘的手,力气大得几乎将手甩脱臼:“我以为你最该明白我的,我只是想问清楚而已。”说完再不顾阻拦,跃出府外。

      临东街的一片绯色几乎要灼瞎了我的眼睛,我不甘心。

      一阵敲锣打鼓的礼乐声渐近,我却不顾百姓的议论横在了路中央,仰头与夜螭对视,满眼的不甘与嫉妒,夜螭在马上脸色有些发白:“锦宵,不要闹!”我声音坚决:“我没有闹!你真要娶她?!”他沉默了半晌:“你昔日胡闹我只当未见,今日你怎么依旧如此任性!”

      掐进肉里的指甲松动了一点点,“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呀,我为什么,永远都输给她……”

      不会再有人回答,那红色的礼队渐行渐远,手心氲开了一片血色,我却始终不肯让眼泪落下来,连发出来的音调也像是从牙逢里挤出来的,带着绝望的疯狂:“我会让你后悔的!”
      6、恨到归时方始休

      穗和二十七年,齐国太子螭大婚不久,邻国来犯率十万大军压境,皇帝重病在床,太子只知与娇妻日日论琴恩爱,由宰相锦南代理朝政。

      “安国压我齐边境,欺人太甚,本相愿亲自为督军,趋逐外寇!”

      二十八年初,宰相锦南、左将军杜云飞奉旨领兵历州,谁都不曾想这么一次兵临城下却成了齐国百年内最为动荡的一次叛乱。

      齐,西境边陲。

      当朝中传来父亲联合领国叛乱的消息后,宰相府已被重重包围,太监阴阳怪气封了所有的出口,我仗着武功打晕守卫抢了马,一路往西狂奔,整整七日,我未合过眼,只知要找到父亲问清楚,他不会是叛贼!西陲全防戒严,我骑的马不是千里良驹早累死途中。

      在林中我迷了路,往哪里看都是一片翠浓,古木参天,偶有盖鸣,饥劳交迫,我感觉只要闭了眼就像要再睁不开似的,“宵儿……”我目光朦胧的见到了那身月白的衫子,我安心的倒了下去。

      睁开眼的时候父亲果然坐在了我旁边,一身青甲,容姿焕发,我噎着泪撇头不愿看他,一腔的信仰都化作了青烟,父亲其实一直在暗中布置多年,皇帝病危,太子无心治理朝政,他早不甘屈于人下,只有身登九五才能真正掌握生杀大权,势倾天下。

      父亲握住了锦被下我的手:“宵儿,我知道你怨,放心,还有三月我定能打回京都,你是我唯一的女儿将来的女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等攻回京你想要什么没有……”闻言,我激动的坐起来甩开他的手:“爹!谋反是死罪,趁事情还未闹大,放手吧。”父亲瞬间敛了笑,面色冻结成冰,“事已至此,早由不得放手之说,宵儿,这次我们赢了才有将来。”我急了,“爹,我……我可以求太子殿下……”“太子?宵儿你用什么去求夜螭?他爱你吗?”像是往伤口上撒了碱盐又狠狠揉搓,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对于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你的哀求只会是笑话!宵儿,与我一同进京,让他匍匐在你脚下!”

      像是被心底的愿望所控制,父亲一句话让我着了魔般彻底怔住,我没焦距的望着父亲,他神情坚定,半点不动摇,我呆滞的喃喃而语:是不是真的要这样……才能得到他?

      7、当年拼却红颜醉

      齐国内父亲早安插了内细,加上安国的支持,这一仗胜得毫无悬念,这是预谋已久的战争,宰相逼宫,皇帝病死,太子被囚,等我回到京都父亲已经等不及祭天登基,我被封为金陵公主,苍白着脸麻木的看着众人跪于脚下,倏的扫过那双眼睛,夜螭站得很远,他并未跪下,只用那深邃无法见底的眼睛盯着我。

      寒冷彻骨。

      明明是如此高照的艳阳天却一丝暖意都感觉不到,他,恨我吧,夺走了他的一切!

      册封大典的当晚我就病了,反复高烧不退,耳边轰鸣着杂响,浮于黑暗之中,似有无数妖魔鬼怪追赶,爪子狠狠将我撕裂,无法呼吸。

      “医不好锦宵你们统统陪葬!”父亲在宫殿中咆哮,我隐约听见,再次昏迷。

      “锦宵……锦宵……”有什么人在耳边一遍遍唤我的名字,时远时近,温和的语调像一束光驱散大半黑暗。

      直到次日清晨醒来,我才知道守在我身边一夜的是夜螭,他一夜未睡,眼睛发红,下巴也略微泛青,但这依旧影响不了他的容姿天下无双。他拨开我额前被冷汗氤温的头发,眼睛里那温柔宠溺的光芒是我幻想了无数次的,我张开嘴,喉咙却沙哑疼痛说不出一句话来。“是要喝水吗?”说罢,他欲起身却被我拉住了衣角,我摇摇头,夜螭却笑了,拍拍我的脑袋,“我不是要走,我只不过是要去倒水给你。”见我还是抓住他不愿放手,他只好作罢,继续回到床边揽着我。

      夜螭的突然改变我疑心过,却从不深想,因我怕这只是个梦,想得太多只怕梦醒得太快。

      “现在还更春霜重,别在花园逛太久,小心着凉。”我在花园中蹲了半天瞧见一盆蝴蝶兰却未伸手摘,背后响起了夜螭的声音,我扬唇一笑:“我未来多久。”夜螭的神情中有些嗔怪,将披风取下来给我披上,内待端上了药碗,他接过小心吹凉递到我唇边:“吃药了。”我瞧了那黑糊糊的药一眼:“不要,好苦。”夜螭哄我:“良药苦口,待会让你吃颗蜜饯。”我皱了脸:“一定要喝?”“锦宵……”他话音还没落,我已经端起瓷盅一饮而尽。

      我苦得想吐,眼泪都憋了出来,后又是舌尖一甜,夜螭笑着揉揉我的头发,牵过我的手:“回宫吧,你病一直未好,免得更重。”见他认真,我也跟着点点头,这样的日子若能一直过下去就好了,即便我早就知道……这是假的。

      8、一曲能教肠寸结

      “今日是乞巧节,宫外一定很热闹吧。”我支着下巴,有些百无聊赖着看着天空,一旁的男子放下书,略带笑意:“想要出宫?”我毫不犹豫的点头,我无法喜欢上皇宫,这里太大,太寂寞,心里无法不延伸出对外面自由的向往,“今晚我们偷偷出宫?”我一怔,瞬间欢快的答应下来。

      “公主,你真美。”给我梳髻的侍女不停夸道,“真的吗?”银镜中的女子削瘦的脸颊,淡描柳眉,盈盈美目,恰似一江春水,荡人心扉,美则美矣,却病态居多,我正叹一口气,头上一痛,侍女已经慌张的跪倒在地,不停唤恕罪,地上那把木梳纠结着几撮头发,无故叫人心慌。

      齐国并未有宵禁令,一到夜晚长街上反而更加繁华,霓虹柳绿,一弯清水绕城而过,靠岸的乌蓬船内不时有笑语涤过,加之今日是乞巧节更是多有鸳鸯携手而游。

      街上路连着花灯,游人的嬉语与小贩们的吆喝夹杂在一起,拟成了一幅画,旁边的男子怕我被人群挤散一直紧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让我贪恋不已,任何燕啼莺语,江山如画都抵不过他的一抹笑,我想,我已经醉了。

      路过卖昆仑奴面具的摊位时,我驻了足,随手带上了一张狰狞的黑面夜叉,我身旁的夜螭面色如水眼中泛着柔光。点点的如闪星子。仿佛周遭的一刹那都安静了下来,只有这个人,可惜时间不会静止,只一瞬,夜螭又恢复过来,依旧是深不见底的眼睛,让人无法猜透他的心,可我却天真的以为他是爱我的,以至于后来,输得太惨。

      一路闲逛,经过一家饰品店我一眼相中一支墨玉簪,想开口让夜螭停一下却又不好意思,正思忖着该如何开口他已经先松了我的手:“我去给你买糖炒粟子,在这里等我。”我点头,见不到他的身影后便钻进了那家饰品店,掌柜眼尖见我衣着华丽也不敢怠慢。

      久未等夜螭回来,我沿着长街一路去寻,人多难免被挤得头晕,忽然想念起一直用自己身子为我挡人流的夜螭,心间一暖,可下一瞬却将这暖意给熄灭。

      暗巷中有一对丽人紧紧相拥,我呆滞半晌,苦笑的看着那已包装好的簪子。

      送不出去了吧。

      9、无言谁会凭阑意

      父亲的篡位并不是各大臣都甘心臣服的,举朝不定,难成天下,父亲每日焦头烂额,我却一直力不从心,我一病便是近半年,以前练武的身子到头来却是最没用的那个,我不烦,闲时常在东辰宫中读书栽花,偶尔在心情好时亲自去御膳房做糕点,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每次看夜螭吃个干净,心中的满足感是别的替代不了的。

      “公主,探子来报,洛羽有喜了。”我握书的手一抖却尽量保持平静:“父王知道吗?”青儿附得更低:“陛下知道。”我挥手:“下去吧,今日我谁都不见。”

      偌大的宫殿刹时空旷起来,轻轻的一声咳嗽都会有回音,我赤脚走下了榻,走到临窗的榻边去,宫外的那棵银杏不知什么时候已落了一地的叶子,秋风肆起,带来的,还有这寂寞宫廷的凉。

      我望着那抹秋色,不自禁的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到,只剩一场空。

      “洛姐姐几月了?”夜螭替我夹菜的手猛然一顿,有些似探究的开口:“锦宵……?”我停着,面上是初见时的笑意,“现在人人都叫我什么金陵公主,只有你还会叫我名字。”他好像也发现了不对劲,收敛了神情,又成了那个我不认识的人。

      我也再提不起力气去笑:“我累了,已经不想再禁着你了。”声音一顿,我从怀中拿出那块能出入宫城的佩令:“是我锦家有负齐都,若事发难,愿太子网开一面,父亲年迈锦宵愿代为一死。”夜螭一直默然未语,一番话音落我却心如明镜。

      这是一场太大的赌局,我们每个人都是夜螭手中的一枚棋子。

      他太善于伪装,齐国太子并非传言中只晓琴律不愿治理的庸才,相反,他太聪明,他会利用任何东西做掩护,锦相之心,满朝皆有数,一场抗邻之战却成了齐国内乱,登基为帝却始终无法集权,夜螭知道父亲不会杀他,才敢冒险接近,一点点利用我将父亲多年的苦心开始分崩离析,他始终是皇室子弟,用一个如此大的赌局换来叛臣的崩析,真正被囚在宫廷的不是他,而是我们。

      只因从来是笼中鸟,才会太渴望自由的飞,结局在一开始便注定,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10、流光容易把人抛

      清除叛乱,太子夜螭重新登基,百官齐贺,民心归一,夜螭爱民,夜螭治国有方,夜螭对唯一的妻子情深如许,只要是关于他的一切都是好的,父亲仅做了七个月帝王,此后一生便只能在牢中度过,一生沉浮算计却只留千古骂名,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堂审之上,曾经伟岸的父亲何时也变成了那般苍老,唯有一双眼睛还透着最后的亮光,我听见他最后的两个字是‘锦宵’,如此,再无后来,血色氲开在金殿的鸾柱上,父亲这才是真正的闭上了眼。

      我不哭不笑不闹,东辰宫中一禁便是三年。

      朝中无数请求赐死我的折子都被夜螭压下,我却早没了半分感动。他留着我不是因为怜我,而是因为恨我。

      洛羽与他的孩子最终还是没能出世,只因他走那夜我的醉话叫人听见,才会让父亲动杀机,让他唯一的孩子都保不住,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早已美满了。只是因为我一人,锦家除我之外九族皆灭,那断头台上的血,连下了几日的雨都无法冲刷干净。

      层层的罪孽让我一病不起,时常咳血陷入幻觉,不过才双十年华早已青丝如雪,肢如枯木,寂寞如东辰宫,夜暾却从未踏入过这里一次,只有我一个人每年望着那灯火通明的辉煌想他。

      三年来,只有师傅踏入过东辰宫,他每次见到小黄门送来的药都会倒掉,眼神中是我没有见过的悲伤:“为什么要喝?你明明知道这是什么,为什么还要喝?”我面色灰白,只有眼睛还唯有一丝明亮,我却没有回答师傅的话,安静的靠在师傅怀中。

      “师傅,我死了,他会来吗?他会伤心吗?”师傅的声音沙哑的压抑着:“宵儿,傻宵儿……”

      见没人回答我的问题,我有些不高兴的撇撇嘴,思念一转,唇角又带上了一丝窃笑,声音有些小心翼翼的兴奋:“嘻嘻,师傅其实我骗了你,他今天来过了呢!他说从未恨过我,因为没有爱,所以从来没恨过……可是,我好痛……”偌大的宫殿只剩我在絮絮叨叨。

      天边日暮薄山晓,君无尘一直搂着我,问我冷不冷,我笑着摇头:“不冷,我马上就要见到父亲了,这次,不要再叫醒我了……”心如风轻,也许,这才是真的自由了吧。

      11、花自飘零水自流

      泉析三年,锦族余孽前朝公主锦宵病死东辰宫,皇后洛羽命其挫骨扬灰,皇帝震怒,皇后遭此禁足,明明是前朝罪臣却一直未被赐死,朝中老臣纷纷禁言,只有几个新起之秀力劝皇帝解禁,列举锦宵之罪死有余辜,帝夜重歌当朝降了新科状元的官级,拂袖而去。

      余文不服,还想冲撞,却被拉到一边。与之盛怒相较,新任宰相只余淡淡的无奈:“若再冲撞,只怕小命不保。”余文不屑,宰相叹气:“那个人啊……”

      不记得是第几次望向了远方的东辰宫,山色萧条,只余最后一抹黄错,夜重歌闭上了眼,仿佛还有人在一旁嘻笑道:“桃花哥哥,你还记不记得我?”

      远处有宫人在唱:来匆匆,青菱晓被妆镜同,去匆匆,恰似黄粱一梦中……

      如今只如空色桃花,两两相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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