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球B612》刘用九

11、第十一章

　　08-21-09（3）到家后整个人像是脱了力一样。他或许直到死的那天都会记得，在他离开24-21（1）*10-08-01（3）广场时看向天使雕像的那最后一眼，他觉得那雕像在向他倾斜倾斜，它那庞大的身躯眼见着正朝着渺小的他压将下来。他跳上车子，一脚踩在油门上，想要快些再快些逃出它的阴影。他看见对方那黑色的影子张着嘴，就要一口咬在他的车屁股上。他害怕了，他幻想这一刻所有的灯都熄灭后他会不会还能多些逃离的可能，可他也怕，怕灯都熄灭后那黑色的影子渗入无形，无孔不入的黑暗瞬间就将他包围，令他再难逃脱。

　　08-21-09（3）裸着身子，将自己泡进浴缸里。水是冷的，身体是热的，隔着皮肉，心却和浴缸里的水一样冷。等他的心已经不再感到难受时，他的身体却切实地感受到这份痛苦。

　　门外传来咚咚几声敲门声，一个声音恍惚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你回来了？你在里面吗？”

　　08-21-09（3）知道那是白日十三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他把白日十三的声音和03-01-15（3）*20-09（04）混淆了，或者说不知道为什么二者同样带给他恐惧，二者或许不同，但是带给他的恐惧却是相同的。

　　“你还好吗？”

　　08-21-09（3）沉在浴缸里，他想不要问，不要再问了。

　　“喂，你还好吗？你没事吧？”

　　“没事。”

　　08-21-09（3）听见自己如此回应，可门外的声音仍没有停止的意思。

　　“说话啊，喂，你没事吧。你再不应声我要闯进去了。”

　　“没事。”

　　08-21-09（3）听见自己再次回应道，然而一门之隔的对方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最后他听见对方说了一句“抱歉”，哐啷哐啷三声，他看见一对儿黑色羽翼。或许是错觉，又或许是他太累同自己找了个借口，他朝那对儿黑色羽翼缓缓伸出手。他同当年的那个小男孩儿没有任何区别，他一辈子都是那个将老鹰风筝遗落在24-21（1）*10-08-01（3）广场的小男孩儿。

　　“妈妈，抱抱我。”

　　白日十三看着眼前的小男孩儿后退半步，最后似乎想明白了个中缘由，抖开一旁的浴巾裹在小男孩儿身上，将他从泛着凉意的“枷锁”中解救出来。

　　“没事了，乖，没事了。”

　　白日十三很难理解自己心里突然泛起的酸软感觉是怎么回事，因为这不能用任何道理来解释。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后代了，这是他当初选择要走的路之后就该舍下的。在他以往的设想中，他不会是一个好爸爸。然而就在此刻，就在他将小男孩儿抱在怀里的此刻，他觉得自己也能做一个好爸爸。

　　“妈妈，我害怕。我刚刚去24-21（1）*10-08-01（3）广场放风筝了，可是突然天使消失了，我害怕了，妈妈，我太害怕了，我把我的老鹰风筝扔下就跑了。呜呜呜，妈妈，我害怕，我害怕。”

　　“乖，没事了，没事了。”

　　白日十三抱着小男孩儿来到08-21-09（3）的卧室，他本想将小男孩儿放下，对方却扒着他，抱得紧紧的，那双小手儿攥着他的黑色羽翼，泛着汗湿。

　　“乖，睡一觉就好了，睡吧睡吧。”

　　白日十三哼着印象中他母亲曾经在他幼年时哼唱过的摇篮曲，声音轻柔的像是天使的羽毛。他不知道，他此刻就是天使，他的每一根羽毛都带着月华的光辉，他的心带着活物的温度，连带着那光辉也是暖的。

　　小男孩儿缓缓睡了过去。也许这是个让他安心的怀抱。白日十三一直抱着他，同样紧紧的，让自己身上最炙热也是最后的温度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他怀里的小男孩儿。

　　“乖，睡着就好了，睡着就好了。”

　　白日十三慢慢也困了，他就这样抱着小男孩儿睡了过去。

　　凌晨三点，白日十三被一阵呓语惊醒。说是呓语，不如说是泣诉，每一句都带着血泪似的。眼前的小男孩儿一脸的泪，额头滚烫，小嘴儿殷红殷红的。

　　“喂，醒醒，快醒醒。”

　　白日十三彻底清醒了。他拍了拍小男孩儿的小脸蛋儿，对方却半点儿回应也没有。

　　“没事儿吧，快醒醒。”

　　小男孩儿或许是觉得吵闹，勉强睁开眼，先是无意识地四处看看，最后则定定地看向白日十三。

　　“没事。”

　　小男孩儿话刚落，只觉得自己心里酸涩难耐。他不知道仅仅是两个字，为什么就能令他如此难受。

　　“你发烧了。”

　　“嗯。”

　　小男孩儿应了一声，又缓缓闭上眼睛。他好累啊，他想睡了。

　　“喂，喂，你可别吓唬我。”

　　白日十三想起身去拿药，可小男孩儿扒得更紧了，没奈何，他只能一手抱着小男孩儿，再用双翼护持着，翻了好几处，这才找到退烧药。然而吃下退烧药的小男孩儿却半点儿不见好转。

　　“妈妈，我想吃冰淇淋。”

　　白日十三的下巴贴在小男孩儿光滑方正的脑门儿上，滚烫的像要把他那下巴尖儿也融了。他听见这话，低头看看小男孩儿，发现对方仍旧紧闭着眼睛，于是再次将下巴贴在孩子的脑门儿上，盼着哪怕降一点儿温度自己也能提前发现，他心里的石头也就落下了。

　　“乖，等你醒了，退了烧，就给你买。你喜欢吃什么口味儿的咱们就买什么口味儿的，或者每个口味儿的都买一个，咱们就挑最喜欢的吃。”

　　白日十三此刻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只是早前便隐隐生出的悔意这会儿被蜘蛛当成了零嘴儿，而他自己也被那网缠着绕着，成了他人的口中食。

　　“妈妈，妈妈……”

　　白日十三边叹气边用手轻轻拍着小男孩儿的后背，嘴里哼着歌。小时候他的母亲就是这样哄着他睡的。直到现在，他还记得母亲的手落在他背上时的力道，也不知道为什么，那落处从来不变，不管他是三岁还是六岁。然而再后来，等他再大些，一夜之间就什么都失去了。这世上或许除了人类的苦难外，没什么能留得住天使。即便那天使是他的母亲也不例外。总而言之，他失去了它。

　　“乖，乖……等醒了就好了。”

　　醒了就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也就不留恋了。有些梦得睡着做，而有些梦得醒着做。

　　白日十三整整哼了一夜的摇篮曲，第二日早晨，他的嗓子已经哑了，眼睛也熬得通红。08-21-09（3）醒来时只觉自己被一片柔软包裹着，既温暖又安全。等他意识到自己正被天使的白色羽翼保护着，他迅疾地闭上眼睛。有些梦只要自己不想醒，那它就很长。08-21-09（3）在心里倒计时，只要十秒，就让他再贪恋十秒。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你醒啦，太好啦！”

　　一道沙哑的声音像晴空里的响雷，搅扰了他最后的梦。

　　08-21-09（3）起身，看向身旁的少年面儿上有些微热。昨儿个夜的事他不是全然没有印象，因此这会儿面对少年的时候还记得自己清楚的那几句“妈妈”。

　　“昨夜……谢谢你了。”

　　少年或许是累了，对此不在意地道：“没事儿，你醒了就好，昨天夜里吓坏我了，吃过药也不见好。”

　　“你……”

　　08-21-09（3）还要说些什么，便听见耳边传来清浅的呼吸声。08-21-09（3）看向已经睡着的少年，尴尬的情绪消退了些。

　　今儿是周六，他有些贪恋床褥带给他的温暖，径自又滑进被子里。少年的翅膀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轻轻将他包裹住，而他则悄悄蜷起身子，让自己的身形更像个孩童。08-21-09（3）不知道，自己还应不应该将这个梦续上，可他的头昏沉得厉害，人也疲倦得紧，最后他劝慰自己，即便自己死了于世界也无大碍，那就让他在彻底轻松之前偷个闲，稍稍睡上一会儿，再攒些力气做个裹着蜜糖的好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