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眼食》花卜吃手手

28、茶水窝蛋

　　后山掠过一阵山风，半红半绿的枫叶急雨一样凋落在青石台阶上。楚潇湘的皮鞋踩在落叶和石板之间，闻着草木清爽的气息，还有一丝丝冰凉的秋水水汽，笑说：“万山红遍，层林尽染，人人都知道上山的风景好，没想到后山悄悄藏着这样怡人的去处。”陪同的人也微笑回应：“要不怎么叫桃花谷呢，可见这名字贴切极了。”

　　他走了一会儿，看到淡白色的路灯后露出一蓬蓬金光，也不用多说，料定是约好的地点，径直循着灯光前行。耳边鸟鸣错落，水晶般的声音，比丝竹动听多了。墨色的群山仿佛粗壮的臂膀，无比珍重地拥着怀中的房舍，待得七拐八弯走了许久，才能逐渐靠近。

　　楚潇湘嗅到一股熏香，和佛寺中用的类似，甜而不腻，化骨绵掌般的巧劲融化了秋夜的萧瑟寒凉。屋里是灿烂柔和的金色，金箔屏风，黄花梨的茶几和沙发，连茶水也是橘红的，恍如包裹在橘子皮中的洞天。包院长靠在沙发上，捻着棋子，说：“这里有停车场，怎么不开车过来？刚下过雨，又降温了，你还走路来。”

　　楚潇湘忙微微躬着身子回答：“是我欠考虑了，走了老半天，耽误您休息了。”包院长摆了摆手：“坐吧，在这儿，咱们何必见外呢。前阵子劳你费心了。这次进展怎么样？”楚潇湘敬了一支烟，隔着楚河汉界，说：“算是搭上话了，但陈晏这个人向来不好搞，他老子估计打过预防针，我一味献殷勤，反而让他疑心。”

　　包院长点了点头：“单刀直入不行，你可以旁敲侧击嘛。”楚潇湘狡黠地笑了笑，拢了拢下摆，欠身布下一子：“是，正像您说的。我留心看去，他和保健组的那个医生眉来眼去的，正好我和她也有点交情——”“你说的那个人，我倒是猜出是谁的学生了，八九不离十，是我那师妹的。”他借着一小汪茶水，在牛眼样的褐色木纹里写了细密的横竖笔画。

　　楚潇湘含笑凝视，不忘手执紫砂壶续上茶水，一面照顾棋局：“既然是故人，她当面为什么不挑明呢？”包院长慨叹：“说来可笑，当年我俩争个位子，闹得不怎么愉快，她终是棋差一着，赌气换了专业。那时候把高知女士比作金庸小说里的李莫愁，她的性子，哼，可比赤练仙子厉害十倍。”

　　两人嘴上你一言我一语，摆布了一顿饭功夫，渐渐近了残局，一时入迷，心头都丢开旁人，包院长端起不冷不热的茶杯，望着穿行其中的卒子，笑问：“你这小鬼倒会这些老辣的招数，不留神就要直捣黄龙了。”楚潇湘忙解释：“没有高人带挈，哪里能近身，不过瞎转一气。”

　　包氏看他棋艺颇精，心内不断猜测他的图谋，着眼在冲锋陷阵的一兵一卒上，料想是某个下法，一将功成万骨枯，但他手头又还宽裕，也留心保下别个，他又转过一个念头，对方未必孤注一掷图个惨胜，而是点兵派将，从从容容全军追击。想到这里，他心情舒畅了不少。

　　夜渐渐深了，鸟喑哑地叫了，“嘎”！从枫树上振翅飞走，冰冷的水滴扑簌簌洒落。茱萸的眼睛被一粒小东西打了，停住脚步，低低哎哟一声。陈晏赶紧转身，问：“怎么，叶子迷了眼，还是松果？”

　　茱萸揩了一下眼皮，摸下来一点水渍，说：“露水刚打中了眼睛。鬼迷日眼了，大半夜不睡觉，偏要爬山看日出。”陈晏说：“山下熟人多，一点也不自在。难得今晚无事，左右你陪陪我。”她尝试睁眼，一手打着他的手腕：“人来人往，你又拉拉扯扯！”他嘻嘻笑着说：“你瞧，多的是人夜里爬山，还有带小孩的，哪里奇怪。”

　　她望见来往除了大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女，果然有牵着孩童的大人，没奈何磨磨蹭蹭随大流。路牌皆有灯光照明，走了一段，人越发稀稀落落，队伍断断续续，她心累，说：“我不走了，到了娘娘庙，和仙女呆一块儿安心。”陈晏笑话她：“白日不烧香，硬要借别人的宝地，咱们也太没脸没皮了，歇会儿，我扶你慢慢走。”

　　茱萸望见十来米外有人亮着灯卖水，和他絮叨许久，口干舌燥，起身去买水，陈晏本来要自己去，手机响了，怕说事关机密，转去僻静处接听。她自去弄水，问卖水的小贩山上状况，两人正说话，却见那头乱喊乱叫：“掉下去了！”

　　茱萸心里突突直跳，揣着两瓶水快步赶过去，一堆人乱作一团，带要问是谁，没人答得出。众人带的光源都局限于个人照明，太强烈的灯光反而干扰他人，有安全隐患。茱萸知道陈晏是个明白人，忙打电话，无人接听，她禁不住慌张地直呼其名，人群里丝毫没回应，依旧乱作一团。

　　她想，大概他看到有人遇险，立刻呼救去了，暂时顾不上和我说。她贴着石壁站立，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缘由，夜风飕飕，打了个寒战，几个人擦肩而过，垂着头挨个下山。茱萸又想，不过，我是急诊科的医生，他为什么不叫我一块儿救人？

　　她不再犹豫，立刻打电话给组长，简短汇报了突发状况。山路本就四通八达，半个小时后同事到了现场，火速疏散了人群，开始搜寻，茱萸没来得及补充细节，马上被几个工作人员带走。

　　当听到两人登山，领头的干事问：“这条路已经封锁一周了，今天下午才解封，你们怎么这么巧？而且本来就很偏，多数人都不晓得，只有那些常来的才熟路。”茱萸闻声捧起地图，果然一路上景观稀少，除非图清清静静爬山，否则一路乏味无趣得很，他们因为天黑，误打误撞了。

　　老式的灯盏晃动，一团白光仿佛疑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