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如昼》月陵

5、第 5 章

　　眼见二人摆出要在这处幻境海域大打出手的样子，夏长淮抄着手慢悠悠晃到柳星闻面前，“阁下应当是镜天阁那位少主吧？”
　　柳星闻不解。“如何？”
　　“比你父亲是顺眼许多。”夏长淮摸着下巴又走到船头，眺望远处平静海面。“你们以幻术掩盖镜天阁，便是想祸水东引，将谪仙岛的视线转向川蜀一带？”
　　“也有可能是父亲带人撤离，留我在此布置幻阵呢？”柳星闻故意反问，没料到竟得到赞同的答复。“嗯，他做得出来。”
　　赵思青嘴角弯了个极轻微的弧度。
　　“那也不过我门中之事，阁下何方人士，也要对我父子之事指指点点？”柳星闻话虽对着夏长淮说，眼神依旧锁在赵思青身上。
　　“若木新芽，你们想接在哪处？”夏长淮笑着转身，“摘星宫？还是……建木枝干之上？”
　　“他想做的小世界，没有界灵便如同无根之木，五行之精用于构建而非基础，所以——”柳星闻手中星剑随着他的话渐渐垂下，“——‘天星落，蜃龙出’，其实是他以火精掩人耳目的借口，真正在东海发现的，应当另有其物。”
　　此时的夏长淮，胸罗万象口若悬河，令人一见便生感慨——平天门的门主，理当如此博学机敏，方可为天下求学之士所向往。
　　柳星闻同样回过味来。“区区幻境，劳动夏门主亲身前来，偏父亲又不在阁中，倒显得我礼数不周。”
　　“今日不便待客，二位请回，恕不远送。”
　　说着竟凭空消失，船周海水轻柔，仿佛一切都未曾出现。
　　夏长淮叹了口气。“你如今伤势未愈，他又有多方助力，强行破除此地幻境对于阻止柳沧海毫无用处。且先回去吧。”

　　回程一路，夏长淮闭目不语，赵思青也不欲打扰他。
　　当年之事虽未言明，但亲近之人也能猜个大概，大约他曾真心爱慕过那般耀眼的镜天阁主——文成武就，天文地理，君子六艺，无论哪一样出类拔萃，均称得上当世翘楚，何况样样顶尖，又怎能使人轻易抽身？
　　向来知音难觅，曲高和寡，若能成就一番佳话，倒也不失为一桩妙谈。
　　然而天不遂人愿，谁也未料到，二人竟以星象一弈而终，以东海一地为注，落得一人远避瀛洲，一人重伤闭关的结局。
　　他不问，便是知晓夏长淮认为时机未到——但如今形势，可是到了讲述过往的时候？
　　人总是这样，当初年少情深，过后回看，却是一地鸡毛。
　　船靠岸时，他低声道了句“我去取酒”，便离了渡口，留夏长淮一人苦笑摇头，到底还是独自往霜风楼去了。
　　贺枕流随段非慈离岛探寻消息，前几日整理的东海见闻端端正正摆在议事厅一旁桌上，书简画册也规整摞齐，看得夏长淮心下甚是满意——
　　那柳沧海是糟心了些，可门下这许多优秀的徒弟，也足以宽慰自己，又何必太在意过往？
　　他随手翻过一页，见是那东海龙女的传闻，不由细细看下去，待看到“为护苍生遭天罚，太子殒身”一节，突得似有一道灵光闪过脑海，却未曾抓住。
　　那厢赵思青提了万象皆春，回到霜风楼时，见老友着迷一般捧着书页，不由轻声唤道，“长淮兄？”
　　夏长淮猛得自入定中惊醒，方才那道灵光似滑手的泥鳅，瞬间没了踪影。他抬眼望去，见到酒坛又忍不住捂脸。“我知晓轻重，不会有所隐瞒。”
　　“并非为此。”赵思青伸手拽过他，“你闭关十五载，我亦时常自困禁地，而今东海情形，下次把酒言欢不知几时，更甚者不知有无，今日权且算作叙旧，也算践行。”
　　“好。”书册被置于桌上，海风拂过书页，卷至某页又停下——
　　“此心此情天可鉴，龙女镇海。”

　　吟风崖上，怒雷浪啸之声数十年如一，空中无月，星迹隐去，唯余阴云密布，不知将要落下的是雨，还是雪。
　　万象皆春的香气扑入鼻腔，又散于崖上，夏长淮斟了一碗，“那苍龙眼，你可去过？”
　　赵思青低头抿过一口，又将碗搁置一旁。“去过。水精便在那里。”
　　“我先前曾为东海卜过一卦，但显然如我所说，‘运可改，命难移’，东海到底应了那卦。”夏长淮叹了口气，“今夜无星无月，我这临时起意的星象之占，想来也是扑朔迷离无法得见真容。”
　　“你原本想占什么？”
　　“镇海湾的龙女传言，你可知晓？”夏长淮突然转过头，“今日上岛，见到枕流整理的册子，心念所至。”
　　“这几日总能见到听到，当初游历东海便已耳熟能详。”赵思青转念一想，“苍龙眼与此有关？”
　　夏长淮轻笑，“东海虽是福地，却也容不下那么多龙吧？”他举起手中酒碗敬天，“苍龙在此化形，龙太子在此陨落，龙女在此化身，又出了个蜃龙？”
　　他又站起身，将碗中酒洒下吟风崖，“以此佳酿，敬谪仙，还望仙人解惑！”
　　隆隆雷声将他的话音淹没，却又似传出很远，一道闪电劈落苍龙眼，夏长淮回身拽过老友胳膊，“就现在！”
　　赵思青毫无犹豫，带着他一同坠入苍龙眼中。

　　任谁也想不到，东海看起来最危险的漩涡之下，却是一方隔绝天地的幻境。
　　水母游鱼于头顶身旁悠然飘过，幻境之中光影变幻一如海面，如同巨大的气泡。
　　夏长淮饶有兴致地左右看看，“水精便在这里？”他又缓步上前，不无惊艳地欣赏着面前两柄长剑，“这应当就是谪仙人的一双佩剑吧？”
　　“谪仙岛乃仙人凡躯所化，应当便是借此处苍龙化形遗留的精魄温养神兵。”赵思青感慨道，“仙人对伴其一生的朋友，想来是极为尊重和不舍的。”
　　他伸出手，抚上其中重剑，只听得耳边传来缥缈之音，“君为何而来？”
　　夏长淮抬头四望，不见人影，只得对着虚空行礼，“晚辈有一问不解，望仙人赐教！”
　　“若是问那九天之上，吾无法向凡人言明。”
　　“晚辈若问，那东海地动，到底启了何物，仙人可知？”
　　“江河逆流，星辰倒转；凡胎为神，龙骸化金。”
　　赵思青偏过头，低声问道，“这是何意？”
　　“此处凡人不可久留，且归去吧。”半空那道声音刚落，一股气劲将二人又托至海面。
　　夏长淮双脚刚落上海滩，便猛地反手抓住老友胳膊。“东海异象，那柳沧海声东击西，借蜃龙岛一事牵制你们，自己去启了龙太子的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