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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界限与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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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寰宇”套房似乎陷入了一种暴风雨后的诡异平静。
苏晓晓被半强制地带回后,大部分时间将自己锁在客房内,只有用餐时才会露面,眼睛总是红肿着,沉默得像一抹苍白的影子。
厉墨寒则恢复了工作狂模式,只是周身的气压更低,偶尔投向客房方向的目光复杂难辨,吩咐林知年做事时,语气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这种依赖体现在细节里。
不再仅仅是咖啡的浓度,而是开始询问林知年对某些行程安排的意见(“下午的慈善晚宴,你觉得带哪款表更合适?”),甚至偶尔会在他汇报日常事务后,突兀地问一句:“她……今天吃东西了么?”
林知年一律以最专业、最客观的态度回应。
对于行程建议,他基于对厉墨寒风格和场合要求的理解给出选项;
对于苏晓晓的状况,他只陈述观察到的事实:“苏小姐早餐用了半碗燕麦粥,午餐动得不多,但喝完了汤。”
他像一道精准运作的程序,输入指令,输出结果,不携带任何私人变量。
这种绝对的专业,在某些时候,反而成了一种令人安心的稳定剂。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天下午,厉墨寒前脚刚离开酒店去参加一个重要的并购签约仪式,后脚,一位不速之客便驾临了“寰宇”套房。
白薇薇。
她今天穿得相对休闲,却依旧是毫不费力的精致,手里拎着一个印着某顶级珠宝品牌Logo的购物袋,笑容明媚,仿佛之前画室的风波从未发生。
“林管家,下午好。”她径自走进客厅,优雅地坐下,将购物袋随意放在一旁,“墨寒不在?”
“厉先生外出参加签约仪式,预计两小时后返回。”林知年微微欠身,“白小姐需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麻烦了。”白薇薇摆摆手,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扫向紧闭的客房方向,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就是路过,上来看看。看来晓晓妹妹心情还是不好?也难怪,毕竟……唉,有些事,强求不来的。”
林知年垂眸而立,没有接话。
他知道,这不是说给他听的,或者说,不完全是。
白薇薇似乎也不期待他的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说,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门内的人隐约听见:“墨寒这个人啊,就是念旧,心软。但替身终究是替身,上不得台面。等新鲜劲过了,或者正主回来了,该在哪,还得回哪去。林管家,你说是不是?”
这话尖刻得几乎撕破了所有伪装。
林知年感到客房方向似乎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动静。
他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旋即展开。
“白小姐,”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白薇薇带着审视与挑衅的视线,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作为‘寰宇’套房的管家,我的职责是服务厉先生,并维护套房内所有住客的安宁与隐私。对于客人之间的私人事务,我无权,也无意发表任何看法。如果您没有其他事务性的吩咐,请允许我失陪,我需要去核对今晚的菜单。”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明确划清了自己作为服务人员的界限,又委婉却强硬地表达了拒绝被卷入和利用的态度。
他没有指责白薇薇,也没有偏袒苏晓晓,他只是坚守了自己的岗位职责。
白薇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意外和被打断的不悦。
她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总是沉默顺从的管家,会如此直接地拒绝配合她敲打苏晓晓的意图。
她打量了林知年几秒,那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
“呵,”她最终轻笑一声,意味不明,“林管家果然专业。难怪墨寒这么倚重你。”她站起身,拎起购物袋,“既然墨寒不在,那我就不打扰了。等他回来,麻烦转告一声,我来过。”
“好的,白小姐。我会如实转达。”林知年躬身送客。
将白薇薇送至电梯口,看着她走进电梯,带着那抹未达眼底的笑容消失,林知年才缓缓直起身。
他回到套房客厅,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场短暂交锋的硝烟味。
他走到客房门口,静立片刻,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他知道,刚才的对话,苏晓晓很可能听到了。
他不知道这会对那个本就脆弱的女孩产生什么影响,但他能做的,也仅限于此——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维持最基本的秩序与尊重,不主动成为任何一方施压的工具。
傍晚,厉墨寒带着一身疲惫与签约成功的微醺意气回到套房。
林知年在帮他挂外套时,平静地转达了白薇薇的到访。
厉墨寒的动作顿了一下,眉头微皱:“她来做什么?”
“白小姐并未说明具体事宜,只说是路过看看您。停留时间不长。”林知年客观陈述。
厉墨寒“嗯”了一声,没再多问,但眼神明显沉了沉。
晚餐时,气氛依旧凝滞。
苏晓晓几乎没动筷子。
厉墨寒看着她,几次想开口,最终却只是烦躁地灌了口红酒。
就在林知年以为这又将是一个在沉默中煎熬的夜晚时,他的内部通讯器响了,是安德鲁先生。
“林,来我办公室一趟。”
安德鲁的办公室如同他本人一样,一丝不苟,充满了旧式贵族的严谨做派。
“坐。”安德鲁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表情是惯常的严肃,“关于白薇薇小姐下午到访‘寰宇’套房的事。”
林知年心头微凛,面色不变地坐下。
“我了解到,白小姐似乎与苏小姐有一些……言语上的交流。而你当时在场。”安德鲁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他,“我需要知道具体情况,以及你的处理方式。”
林知年没有隐瞒,将下午的对话,包括白薇薇那些含沙射影的话,以及自己的回应,原原本本、不加任何个人色彩地复述了一遍。
安德鲁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红木桌面。
“……我明确表示,我无权干涉客人私事,职责在于维护套房的安宁与住客隐私。”林知年结束了他的汇报。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然后,安德鲁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你的回应,符合流程,也守住了底线。没有越界,没有失言。很好。”
林知年微微松了口气。
“但是,林,”安德鲁话锋一转,目光更加深沉,“你要明白,在金悦,尤其是在‘寰宇’这样的套房服务,仅仅‘符合流程’是不够的。厉先生,以及他身边这两位女士,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也很危险。你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沉默,甚至你呼吸的频率,都可能被解读出不同的意味。”
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白薇薇小姐背景不简单,她父亲是酒店集团的重要股东之一。而苏晓晓小姐……厉先生目前显然还在意。你夹在中间,如同走钢丝。今天的处理,你过关了。但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安德鲁直视着林知年的眼睛:“记住,在这里,真正的专业,不仅仅是完成指令,更是在绝对的忠诚于雇主(厉墨寒)的前提下,拥有预见风暴、并在风暴中精准找到立足点的智慧。你需要判断,什么时候该是‘聋子’和‘哑巴’,什么时候,又需要以恰当的方式,让该听到的人,听到必要的信息。”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工作指导,而是涉及权力博弈与生存哲学的提点。
林知年感到肩上的压力又重了一分。他明白了,在这个世界,所谓的“做好自己的事”,其内涵远比想象中更深邃,也更……凶险。
“我明白了,安德鲁先生。感谢您的指点。”林知年郑重回应。
回到“寰宇”套房时,夜已深。
套房内一片寂静,只有走廊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林知年站在空荡的客厅中央,环顾这奢华却如同精美牢笼的空间。
他面临的,不再仅仅是泡好咖啡、整理房间那么简单。
他需要在一场情感与权力的拉锯战中,找到那个微妙的平衡点,既要维护职业操守,又要规避无妄之灾。
这六十天的管家生涯,注定是一场在刀尖上舞蹈的试炼。
而他,必须跳下去,并且,要跳得足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