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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清明悟 ...

  •   清明。
      我蹲在后车铁皮箱里,顶着还似往年毒辣的太阳,甚是焦躁,乘着三轮晃晃荡荡地上了土坡,和家里人祭祖去了。坡上是一大片坟地,百家百户祖先的坟都在这儿。那坡道又弯又窄,道上的沙又松又烫,明明没有和小姨他们一起走路,额头还是浸了汗。更令人焦躁的是,还得关注着两旁的野仙人掌以防自己被扎破——它那苍老的绿肉上还耀武着老辣的硬刺,像是要彰显这片坟地的庄严与恐怖。白日尚且如此,到了夜晚会不会更加阴森恐怖?
      三轮车停了下来,外祖家先祖的坟地到了。我下了车四处望望,那些高大的碑上的最高处总有四个大字,有“人杰地灵”、“流芳百世”……这些字有的原先描摹上的颜料已经褪色,但是字的沟壑明显,像是镌刻者不容他的后世子孙遗忘。外祖家的祖碑上刻的就是“流芳百世”。这四个字的中间往下是“竖排横写”的字,我仔细看了看,依稀读个大概,其中“妣”、“林氏”、“之墓”等字格外引我注目,顿时电视剧里的看到此场景的苍凉感第一次在现实中紧密地贴上来。碑的两侧是竖排竖写的小字,密麻却很整齐,我静静地站在那读着,准备香火的外公和其他人在碑前晃来晃去,太阳毒辣,我读得不甚完整,碑上大约记着我的某几位先祖的生平以及立碑人的姓名。
      我又默默地踱步到一处砖砌的棺椁旁,亚弟也站在一旁,他问:“你真的相信里面有人吗?”
      这问题,他自己明明知道答案,我不想回答他。
      可我还是答了:“有。”
      他又说:“里面是白骨一堆。”我心底立即闪过一阵惊怕,亚弟说得如此裸露,不加修饰,且是在祖先的墓地,他继续说:“想到以后也要像这样被埋在这儿我就害怕。”
      我说:“这是人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
      亚弟又说:“不过到时候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没有感觉了。”
      我没说什么,我知道这是他对自己的安慰,因为我在想到生死问题时也曾这样安慰自己。
      此番对话到底还是牵起我的一份忧伤,过一会儿又怨恨起来:这坟里的人我未曾见过,只知是先祖,到了我这一辈,竟连先祖的名字都未听过。
      我又望了望那碑上的字,那股忧伤蔓延开来。
      我想,先祖的那些旧事,到底是被寥寥几笔地概括在这碑上了。那么,那些旧事的细节呢?那些故人,到底是被封印在那高大的、板正的墓碑上了……好像这世界就是我们来的时候看到的那样,好像先祖他们未曾到这世间一样。
      唯一能证明他们来过的,就是这墓碑。
      先祖的人生,被刻进碑里,只浮表面,先祖长什么样?先祖有什么故事?全靠那抽丝剥茧的想象了。可是我怎么可能想象得出来呢?有的只是从上个世纪或从更早的几个世纪蔓延过来的忧伤罢。所谓“俯仰之间,已为陈迹”,那些人留在时空里的人生都被刻进了碑里。
      我在了一处空地的枯萎的树桩上坐了下来,那股忧伤笼罩着我的思绪,我轻轻叹息:怪不得别人都说‘人生不过尔尔’。人类经过一轮又一轮的四季,春夏秋冬轮番更替,人的一生在这世间演得酣畅淋漓,那碑就是谢幕的布帘,收束这场特别的闹剧,接着把人生“销声匿迹”,只让后人看到了“碑”,只让后人感到了“悲”。
      我的心情更加黯淡了。
      这时,家里人让我到别处,因着我现在坐的树桩旁要插上几支烧旺的香。我站起身踱步到另一处,发现这里有棵相思树。这棵树真是苍老:干裂墨黑的树皮、本应翠绿的弯叶蒙上了密密的灰尘、枝条发黑、枝干又干又硬……我对这棵树有印象,我还是孩童时和几位兄弟姐妹折了它的枝条围成树伞戴在头上遮阳,当时它还是绿油油的,如今竟老了这么多,不过它看着高大了许多。会不会是这处香火的熏烤使它的皮肤看起来苍老?亦或是这棵相思树在春夏秋冬的轮回里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这些碑上的字,因着一阵一阵的“悲”把它拖老了?
      可是我十分疑惑的是,当我抬头向上看时,发现相思树上结满了一簇又一簇的鲜艳的红豆。我忍不住折了一簇下来,把它们揉在手心里。这红豆,红得像燃烧的烈焰。相思如火……
      我的那股忧伤突然注入一种时空的旷远与深邃,好像不只有忧伤,还有一种来自于对生命的牵挂——相思。
      “此物最相思”——此刻,我突然感受到,相思。何尝不是一种生命的永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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