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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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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走在寒冷的冬夜是什么感受呢?
大概就像冰库冷藏的血袋里的血液那样,有浓稠的腥气,混杂着泥土腐烂的气息,还有化不去的透骨的冷。
一旦碰到温度高于它们的温暖,又如同真菌孢子一样散播蔓延,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有机物,消耗掉人体内所有的生命力,化成菌丝牢牢抓紧每一处血管,然后扎进这片挣扎的土壤,掠夺走最后的营养。
从来没有一个时刻比现在更冷了。
方休感觉到自己就要失温,呼出的气在这样凉的黑夜依旧能立刻化成水雾。
他漫不经心地走,没有目的地,也不会再有终点站了。
双腿已经开始发软,也许拼尽力气的走路最终也不会走出去多远的距离,但他只是想更远一些,更远一些。
离地狱更远不就是离天堂更近吗?
也许天堂也并不美好,但是至少不会无理取闹。
方休尽力勾起嘴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笑自己最后还能想些七七八八的。
意识消失前,他用胡思乱想代替了回忆,因为过去太累,竟然连一点可以回想的光亮都没有。
死了就是死了,死后也没有天堂和地狱,人总是心理安慰,但心头门儿清,当然,方休也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机会再次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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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再次看到这个世界的一瞬间,方休甚至怀疑起了以前坚信不疑的无神论思想和世界观。
自己意识苏醒的地方,竟然还在原地,眼下就是自己那具伤痕累累,连胸腔的致命伤都别无二致的身体。但意识仿佛飘在半空中,就好像灵魂出窍。
世界这么大,原来有一天奇迹也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哪怕是死后呢。
方休释然地笑起来,有点快活。
这应该也算是自由了,能多存在一会儿都是白得的,不用再患得患失。
又有点感慨,不知道什么时候其他人会发现自己的尸体,以及实验室里头那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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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休从小被作为家族继承人严格培养,什么都得学,不能叫苦也不能叫累,要打落牙齿和着血吞。
2岁学识字,3岁学算数,5岁学格斗,9岁就已经通晓高中生基本知识。
在任何一个人看来, 10岁就能考上大学,是妥妥的天之骄子,即使在家族老古董犀利的眼光下,也是颇为优秀的。
年幼的方休曾经以为这就是每个人的生命,忙碌、压迫、鞭策,血汗和泪水都是活下去的必需品,为了长大,就不能休息。
但即使是这样,方休也没能等到自己的10岁。
方家以生物制药而屹立不倒,每任继承人候选者都要提前参观家族产业链,顺着流程一步步走完,从实验室到生产车间。
虽然才9岁半,方休已经基本具备考上大学的基础知识理论,于是理所当然地被安排被摆布。
从白到晃眼的实验室开始摸索,了解每一个步骤,要么和自己学过的基础知识联系起来,要么吸收消化自己新看到的一切,变成自己的见识。
这个阶段在工作量的映衬下显得漫长无比,尽管只持续3个月时间。
整个阶段完成后,就会有家族负责人考察每一个候选人认识了些什么,了解了多少,知道的深度如何,以此出具专门的考题。
最后,他们把所有候选者关在不同的房间内,给出一台不能联网的电脑附着基本的文档软件。一天时间准备资料,所有的知识只能来源于自己的大脑,别无其他辅助。
面对考察官和负责人,所有候选人只有尽力将成果进行展示出来,但稍有不足还是会迎来无情的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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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休也许是近百年来获得进实验室资格最小的,也是高层们最看好的接班人。
但是方家太大了,培养方式也更鼓励竞争而不是包容。每一任候选人从本家和分支中脱颖而出,优秀的人又何止几许。
周围有其他人虎视眈眈,身后却没有人鼓励支持,而是雪上加霜的威胁:“你要是被淘汰,那你就是废物,家里不会要没用的东西。”
方休知道父母一定会说到做到。
没有退路,前有狼后有虎,但是还可以和狼群拼一把狠劲,方休从没想过失败和放弃。
但是祸患不会放过每一个心有目标的人。
最终方休也没有成功,不是因为能力不足,却是因为低估了意外时刻会发生——那场突发的辐射泄露与生物感染。
也许这个时候被舍弃才是最好的,这样就不用承受后面长达11年的痛苦了。不是作为继承人,而是作为“实验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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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休面上淡漠,眼下却寻找方法想让自己离开这个死亡地。
意识集中后是飘起来了,就是这四周怎么像挡上了玻璃一样?呃……飘不出去,这就是文学作品里提过的那啥,地缚灵?
在方家时,方休被要求时刻举止要优雅稳重。在实验室时,也只能听从时间表和实验强制安排,反抗和异常举动等来的终究是折磨。
现在解脱了,终于可以有的时候丢掉理智,不权衡利弊了。现在他只想发泄,想平等地创死每一件看起来不顺心的玩意儿!
方休先试着掐一把自己,ε=(?ο`*)))唉?掐不到实体呢。
他试着敲击旁边看不见的“屏障”,也没有痛感,那就……撞他!
方休直接狠狠撞过去,预料之中的阻碍感没有出现,倒是直接撞破了次元壁一样,猛的一下栽倒一个漆黑的空间里去了。
这……就好像一个传送门一样。
那种游戏副本里能够跨越地图,缩短时间和空间距离的传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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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休的知识体系中,书本上的理论从来不会讲述这种超越科学的东西,但这种认知根本不是系统学习得来的。
以前在实验室的时候,有偷懒的实习人员悄悄摸摸地在他身边玩过手机游戏。
因为根本没把方休当成一个有思维的人,只是作为实验室的资源和没有感情的物品,自然也不会担心在他面前会被举报这种隐患。
方休也乐见其成,通过这些人各式各样的行为,就能对这个世界上其他信息更多一点了解。
他相信即使不是现在,也总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新的空间伸手不见五指,没有空气流动,还好现在也不用呼吸了。
方休愣愣的站着,眼前的情况显然不能用已有的知识去解释,再聪明的人也没听说过这种情况,压根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呆了多久,方休长长吁了口气。
秉持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既然他在再次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就下定决心要自由自在地快活起来,那就要感受以前从来没有活过的方式,包括自娱自乐。
于是方休装模作样地挺着背,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说出了圣经中那句中二又经典的台词:“空虚混沌,于是神说,要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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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一道声音在这个空间里突兀地响起来,“这里可没有神,你也不是神。”
方休一点没有被吓到,也没感觉到意外。
以往所有的经验都告诉他,其实这个世界上奇遇真的好比凤毛麟角,很多事情从来都不是偶然,基本都有目的和代价。已经物理死亡意识却还能存在,一定有其他代价或者任务。
反正不可能是高纬度生物路过这里,看到了一堆苦苦挣扎的人类,然后在茫茫人海中无偿施舍的怜悯,正好落到自己头上。
更有可能是抓起来培养、提炼或者打苦力的咯。他和自己打趣儿。
不过机会就是机会,什么性质的机会可都要死死抓牢了,希望才会有些苗头。
“不管你是谁或者什么,既然你早就在旁边,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出现?”方休平静地问。
那声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问题抛了回来:“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一直都在,而不是刚刚才出现呢?”
“虽然当时你只说了一句话,也可以分析出你的个性并不古板沉闷,甚至有些看热闹的活泼劲儿,我直觉这并不是一种刻意扮演。
不管是单纯好奇也好,怀有些恶趣味或者恶意也好,只要算是有灵魂的生命,所有举动就一定有目的。虽然是我先说话后你才发声,但对我的观察一定早早就开始了。
我从来都只相信人死后一切就是虚无,那刚才所经历的一定也是你或者你们造成。虽然不知道保留人的意识和记忆,也许也是‘灵魂’,这对你们来说是不是个费力的工程,但哪怕吹口气也有目的,比如吹走尘埃或者让自己开心一下。
只要不是疯子,又怎么会不想看看行为造成了什么影响,符不符合预期呢?何况你的语言也同样具备一定逻辑,听得出来理智清晰。”
“你很聪明,我也正需要你这样的人类。”那道声音没有性别倾向却带了点笑意似的,“没错,这算是一道筛选,能被选中的人数量不多,但也不算稀少。但很多人都因为死亡而理智崩溃或者自暴自弃,还有人出现与生前截然相反的品性,意识完全被污染。
早些年我也是在这些人死后就立刻出现的,但后续就出现灵魂损毁率过高的情况,甚者平静下来后已经有反社会和同理心丢失的现象。这些人精神不仅不能再支撑他们继续存在,更把其他搞得一塌糊涂。
于是现在就会让被选上的人和自己的遗体独处一会儿,没有异常再送到这里平复下心情。”
“那我的遗体,你们会进行处理还是?”方休追问。
“我们是人性化的系统,你能出现在这里,证明原世界有关于你的一切都已经以合理的方式抹去和填平,包括躯体。”
声音顿了一顿,“这是我最后解答的问题,要知道系统可不是知无不言。最后提点一句,后面可不光是我引导你了,奉劝你但行路,莫问前程。尤其是一些小心思……”
无性别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真实的电流机械音后缀。
方休轻轻笑了,聪明的生物有意放水就是令人愉悦。
“早就”这两个字,本来就并不意味着“一开始”,早于说话前一点点时间也可以算作“早就”。
明明知道自己在套取信息却还是说了,就是不知道“一直都在”指的是从自己生前还是死后开始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