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画之名》小呼噜怪

8、谁忍相思不相见

　　转眼就到春赏的季节了，称“花朝节”。临安府内外无论是私家园林、寺观园林，还是皇家园林，在这个季节都会对百姓开放，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皆往钱塘门外玉壶、古柳林、包家山等园林游玩赏花。

　　出了嘉会门，再走一段路就是包家山，园子里游人如织，漫山遍野开满了桃花。

　　赵与晟尊母亲的命带了侄子瑞儿来玩，瑞儿好久没见叔父，缠在身上不肯下来，也不要其他人抱，要叔父把他举高高看光景。

　　赵与晟宠爱地把他举到肩上，一路走着，一边跟瑞儿说说笑笑。

　　瑞儿是哥哥赵与泰与正妻秦氏所生，赵与泰年纪很小便奉父母之命迎娶了御史中丞家的长女秦氏，怎奈她红颜薄命，二十岁时难产去世，只有孩子活了下来，便是瑞儿。

　　瑞儿从小没有嬢嬢，爹爹又不在身边，在国公夫人身边长到两岁，赵与晟是看着他长大的，所以特别疼他。

　　后来，哥哥赵与泰在边关救了一个快饿死的民妇宋氏，她是从北方逃过来投宋的，丈夫因为在北方抗金被杀，她一路往南逃，到了宋金边境又饿又累差点死在野外，是赵与泰把她救活的。

　　两个人互生了情愫，便在一起了，不久她便怀了孕，因边关苦寒，庆元三年，赵与泰趁着回临安述职的机会便把她带回来了，谁知路上颠簸，她竟小产了，从此伤了身子无法再孕。

　　哥哥与她相识于生死之间，又在边关厮守半年，感情笃厚。

　　赵与泰一回了临安就跟国公和国公夫人说要扶她为正室，自然遭到了国公的强烈反对。

　　后来见二人感情实在是好，宋氏生的端庄秀丽，性子也恭顺温良，敬奉公婆，对瑞儿也好，便勉强同意纳了妾。

　　明面上，国公仍不能接受宋氏，还在物色临安府门当户对的正室人选给儿子续弦；私下里，国公夫人却待宋氏像儿媳妇一般，从来没有苛待过，吃穿用度也比妾的标准高出不少。

　　那年，赵与泰带宋氏回来的时候便把瑞儿接回了将军府，瑞儿跟爹爹和宋氏朝夕相处了一年，爹爹才又出发去了边关。

　　赵与泰前脚一走，国公就要把瑞儿再接回身边，奈何瑞儿只要睡在国公府便梦魇，哭着喊着要找宋小娘，后来国公和夫人见宋氏对瑞儿很是真心，也就放心把瑞儿交给宋氏抚养照顾了。

　　这几年，瑞儿虽口上喊她宋小娘，但心里早把她当作了亲生母亲一般。如今过去三年，瑞儿也已年满六岁了。

　　好在赵与晟每隔十天半个月就去看瑞儿，带他出来玩耍。

　　花朝节除了踏春赏花之外，老百姓家家户户都会在花朝节前后几天备下酒菜聚餐。

　　梁元帝萧绎作诗云：

　　“花朝月夜动春心，

　　谁忍相思不相见。”

　　花开遍野，甜酒微醺，游人如织。

　　瑞儿看到有人在荡秋千，便指着喊道：“我也要荡秋千！”

　　赵与晟应着：“好，我找个最高的秋千给瑞儿！”

　　说话声被谢清如听到了，她寻着声音望去，正看到赵与晟肩上扛着一个男童，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着天笑着，一幅父慈子爱的景象。

　　清如顿时感觉心头像掠过了一股寒风，“想不到他已成家了”。

　　馨儿见姐姐表情不对，关心地问：“姐姐，你不舒服吗？”

　　清如只能说：“没事，荡秋天累了，我们去亭子里歇歇吧。”

　　馨儿雀跃着：“好呀，正好肚子饿了呢。”

　　这边赵与晟正往秋千处走，不巧碰见了梁楷正在一棵桃树下赏花，原来梁楷因为家人都不在临安，便一个人来园子游赏。二人打了招呼，瑞儿也乖乖叫了人行了礼，见叔父跟人聊天，他便仰着脸很懂事地说：“叔父，让石青带我去荡秋千就好。”

　　赵与晟摸了摸他的头说：“走吧，叔父陪你。”

　　瑞儿上了一个秋千架，欢快地荡了起来，赵与晟和梁楷在旁陪着。

　　好一双如玉如碧的英俊郎君，周围不少女子投来倾慕的眼神。

　　这时，他们看到不远处正起身离开的馨儿和谢清如，谢清如以薄纱遮面，手持玉骨团扇，亭亭玉立，馨儿则身形娇小、活泼灵动。

　　赵与晟忙上前行礼，“小娘子，别来无恙。”

　　谢清如礼貌地微笑着回施了礼，感觉到赵与晟投过来的炙热目光，她眼神躲闪着看向别处了。

　　馨儿一见了梁楷，脸上的欢喜比盛开的春花还灿烂，她主动邀请道：“小公爷、梁抵侯，姐姐在山腰凉亭处备了酒菜，那里是观景的好位置，可否愿意同去？”

　　赵与晟拍手：“好啊！走的口干，正想喝一杯。你们先去，我和梁兄陪瑞儿荡完秋千再去。”

　　不一会儿，赵与晟与梁楷便携着玩的尽兴的瑞儿一路说说笑笑到了凉亭，凉亭在一株桃花树下，白色纱幔轻垂，往山下望去，漫山遍野的粉色花海，这里真是山间难得的安静清雅之处。

　　清如和馨儿正在边吃果子边玩着斗草的游戏，小厮们早就布置好了各种吃食。

　　见他们来了，馨儿逗了逗瑞儿，“你叫什么名字呀？这么大了还让爹爹扛着，下来，姐姐给你果子吃。”

　　赵与晟把瑞儿放了下来，馨儿拿了一块樱桃脯给他，瑞儿刚要伸手接，馨儿一口把果子吃掉了，逗得瑞儿拧着小小的眉头气恼地看着她，馨儿忙递给他一块新的，他偏偏不要了，把果子仍在一边。

　　馨儿道：“哎呦，小小的人儿，好大的气性。”

　　瑞儿把眼角的眼泪一擦道：“我与你并不相熟，你何故戏弄于我？”

　　大家见他肉嘟嘟的小脸蛋气的圆鼓鼓的，黑溜溜的大眼睛怒瞪着馨儿，说话又一本正经的样子甚是可爱，一起哈哈笑了起来。

　　瑞儿抬眼委屈的看向赵与晟：“叔父——”。

　　清如方知他是赵与晟的侄儿，笑着把他拉过来，给他擦了眼泪，温柔的对他说：“馨儿姐姐刚才跟你闹着玩呢，你想吃什么？这里的果子都是你的。”

　　馨儿也把果盘端了过来：“喏，都给你吃吧。”

　　瑞儿把脸转向一边，嘴里发出“哼”的一声。

　　众人见他这般模样，又被逗笑了。

　　清如凑到他耳边，跟他说了几句悄悄话，他听完眉眼展开了。

　　瑞儿便仰头对馨儿说：“我们来斗草，你若输了，这果子都是我的了。”

　　馨儿撸起袖子道：“来，你怕是不知道，我外号斗草界常胜将军。”

　　瑞儿看向清如，清如对他微笑点头，递给他一根牛筋草茎。

　　斗草的规则是两人各拿一植物的茎，两手分持茎的两端。双方交叉使植物的茎勾搭，然后分自用力，谁断了即为输家，没有断开的就是赢家。

　　宋人盛行斗草，晏殊《破阵子·春景》的诗云：

　　“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原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

　　清如又冲馨儿使了眼色，馨儿会意，专挑汁多无筋的草，故作用力，但一拉就断，她又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不应该啊，我可是常胜将军。”

　　赢了的瑞儿开心地咯咯咯笑起来。

　　馨儿故作不服道：“再来！”

　　接连几次都输了，馨儿故作要倒地状，“啊，今日常胜将军竟败给一孩童，毁了我一世英名。”

　　说罢掩面“嘤嘤嘤”的假哭起来，逗得瑞儿大笑。

　　一旁的赵与晟和梁楷边吃着果子边看着，都被馨儿的俏皮和瑞儿的天真可爱到了。

　　见把瑞儿哄好了，清如便招呼大家就坐，命婢女们斟酒、上菜。

　　先上了几道下酒菜，第一道是旋鲊，第二道是鹌子水晶脍，第三道是蒸羊肉，喝着桃花酒，又吃了鲜花糕还有野菜饺，瑞儿吃饱了也玩累了，躺在亭子的凉凳上就睡着了，赵与晟怕他受寒，就命石青先抱着送回府去了。

　　四人喝到微醺，开始拜花神、行飞花令。

　　飞花令，原本是古人行酒令时的一个文字游戏，源自古人的诗词之趣，得名于唐代诗人韩翃《寒食》中的名句“春城无处不飞花”。

　　行飞花令时可选用诗词曲中的句子，宋代贵族女子读书，按照“花”字的次序决定下家是谁，行酒令、斗草等是大家闺秀平时常玩的闺中游戏。

　　赵与晟看着谢清如目光清澈温和、面若桃花的模样，喊道：“我有了，我先来！‘人面桃花相映红’”。

　　清如会意，低头淡淡一笑，馨儿指着赵与晟笑道：“此句虽是应了景，但……花在第四位！小公爷输了，罚酒重来，哈哈哈哈……”

　　赵晟宇懊恼，只顾着看佳人忘了数次序了。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皱眉想了一下又重新说道：

　　“花气酒香清厮酿。”

　　轮到清如了，她望了他一眼，含羞道：

　　“落花时节又逢君。”

　　赵晟宇听到心里像触电一般，心想莫不是清如与他心意相通？

　　馨儿数着一、二，笑嘻嘻的拍手道：“下面该梁抵侯了！”

　　梁楷思索了一下说道：“花谢絮飞春又尽。”

　　赵与晟道：“杏花明月始应知”。

　　梁楷知道这句是出自一首情诗，前一句是“二年终日苦相思”。

　　刚好花在第二字，点到馨儿了，他便觉得赵晟宇这诗句是故意暗示给馨儿听的。

　　轮到馨儿了，她咬了一口鲜花糕，托腮思索了一会儿，说道：

　　“莫向花笺费泪行。”

　　这句诗也是出自一首情诗，上一句是“相思本是无凭语，”

　　梁楷把二人的诗一联系，巧在前一句都有“相思”二字，梁楷就觉得他们是有意如此。

　　馨儿这句本意是给梁楷听的，怎奈这四人当中，有三人是明白心意的，唯独梁楷一人会错意了。

　　他感到心口有一丝酸酸的，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感觉，好像心头被尖刀划过，又酸又痛，他便起身道：“我还有事，要先告辞了，多谢今日款待。”

　　赵与晟挽留道：“飞花令才刚开始呢，梁兄非去不可吗？”

　　梁楷点头：“我想起还与人有约，不得不走。”

　　众人只好起身道别，赵与晟挥手道：“梁兄，我们改日再约。”

　　馨儿见状，只当是他听到自己的情诗后不愿回应，有意避开，心情也低落起来，猛喝了两口桃花酒，趴在桌子上，赌气咬着糕点。

　　此时，赵与晟和清如沉浸在对方的倾慕里，不发一言胜过千言万语。

　　在这美好的春日时光里，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花香，只恨时光太快飞逝，花朝节后不知何时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