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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现在是真的感觉到入秋了啊,天黑得越来越早了。”

      季银瀚跟旅店的伙计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低头喝了口酒,先前烧好的酒现在有点凉了,他啧了一声,不太满意入口的滋味,又一口气灌了半碗。

      季银瀚现在住的旅店是枢阳城最大的几家之一。店里的酒有自酿的清酒和外面买的两类,后者大多是高粱酒糜子酒,更符合枢阳人和大多数旅者的口味。

      枢阳城是大乾中原地区最繁华的城市,原是前朝旧都,高祖皇帝建立大乾后便将都城迁去了北边的如今的京都,两城之间只隔了一座丹池城,因此饮食和文化上都很相近。

      除了刻意追求江南所产的稻米酒的达官显贵外,京都和枢阳的寻常百姓都更偏爱是高粱酒,因此各个酒家常备的稻米酒并不算多,价格也高。

      在义德酒店的掌柜和伙计眼里,已在旅店最好的套房住了六日的季银瀚绝对是个可宰的冤大头。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操着明显的京都官腔,怀里揣着鼓囊囊的钱袋,每天都要喝好几壶昂贵的江南酒,不时还会点些异域的葡萄酒,虽然年纪小,但可以说是无酒不欢。

      季银瀚有钱又脾气好,看起来也没什么财不外露的警惕心,要不是义德酒店出了名的安全,掌柜心里估计着这家伙早就要被人盯上了,又对他的身份心生好奇。京都城里不管是名门还是富商,都没有姓“季”的人家。

      这几日店里的伙计早就和季银瀚混熟了,利索地给他换了一壶新热好的酒给他倒满,又接他的话:“是啊,入秋了从南边回京都的商队也多了起来,今日又有一支大商队来住店了。”

      季银瀚“啊”了一声:“是去南边进货回京都的吗,京都入冬后可比南边冷多了,不如待在南方过冬,入春后再回。”

      “您一看就出身不凡,哪里晓得行商的人虽有财富但命数可算不上好啊,若每年入秋后不赶回京都,寒冬的路就更难走,比别的商家晚了,赚的钱不就少了?入春后又赶去南方,年年如此。

      那些大商人还好,早已积累了家业,手下又有多人可供驱使,但那些他们手下的小商人,说不定好几年没回过家了呢。不过也是因为今年陛下赐恩,今年冬季东西市的经营减免税赋,就算真有人如您所说愿在南方过冬的,也都匆忙启程返京了。”

      伙计说完,经过的掌柜也附和道:“如今虽是盛世,但不是人人的日子都那般好过啊。”

      “是我待在京都太久了,都不懂得这些世故了。”季银瀚眼神黯淡了几分,浅叹了口气,“往年都是在家中坐享他人送上门来的东西,眼睛都被蒙蔽了,只看得见京都的日华,忽略了很多东西。”

      伙计好奇地问:“公子是第一次出京吗?”

      季银瀚点点头。

      “难怪您这么…”伙计想说不谙世事,又觉得不太合适,吞了回去,改换了措辞,“幸亏您选了我们义德酒店,不然换做其他地方,非得狠狠宰您一顿不可。您还是不可太轻信他人啊。”

      一般大户人家的少爷出行身边都会有护卫仆从跟着,季银瀚却是独身一人,甚至是第一次出京,整个人看起来富有又天真,与常理不符。但掌柜还是没有追问什么,毕竟是做生意,收了钱便加多了晚上看守客房的人手。

      义德酒店开设在大乾各地,以其待客热情友善和护卫严密而闻名。想来这位小少爷也是听说了酒店的名声,才在偌大的枢阳城里选中了他们。

      但最奇怪的地方也在这里,从京都到枢阳虽然不算远,但依然要穿过丹池城,走最安全的官道的话最快也要花上五六天的时间,若是穿小道会快上不少,但是有可能会半途遭遇打劫。京都和枢阳治安很好,但两城之间的丹池却聚集着不少游民,常常袭击抄小道的商队。

      就算是走官道,也总得几人同行才保险。要是小少爷真如他自己所言,是独身一人从京城出发来到枢阳的,又是头一次外出,怎么可能像第一天来住店时他们看到的那样体面成熟。

      季银瀚还在喝酒,左手撑着半边额头,右手捧着碗轻晃着,眼睛盯着微微荡漾的酒液,依然是一派天真的公子模样。他相貌很好,一双圆眼明亮,肤色是那种娇生惯养的白皙。可能是才十五六岁左右的缘故,面部的轮廓还很柔和。

      他自己倒并不担心外人所疑惑的方面。此次出京既是临时起意,也包含了事先的预谋。虽然瞒着府中的人,但是挚友早已给他安排好了银两、干粮甚至还派了护卫暗中跟随,若不是如此,也不会放下心来让他一个人出远门。

      简直像老妈子一样。一想到那家伙临行前一厢情愿又罗里吧嗦的嘱咐,季银瀚就觉得头疼。

      但在其他人看来季银瀚只是个独自一人的富家公子。这六日来每日他都起得很早,卯时一日出便出门,日落前又回到酒店叫上几壶酒喝酒,并不进食,连下酒菜也不点,只是边喝边与掌柜伙计们聊上一会儿,酒壶都空了便回房。

      好奇怪的一位客人。

      这个季节店里的客人都是由南往北的商人居多,但也有不少往南方去的。除了季银瀚,店里还住了两伙从京都出发准备去南边的旅者,其中一伙人今日才刚到枢阳,正坐在季银瀚旁边的一桌。

      那五个人点了满满一桌子的好菜,估计是在路上来枢阳之前的路上饿狠了,一直催促着伙计上菜。

      义德酒店的招牌菜是烤全羊,现点现烤,要等上好一阵子。那五人不约而同地放下碗筷休歇,摸了摸肚子,就等着留位置给那道最后的招牌大菜。他们叫了两壶稻米酒,开始就着酒闲扯起来。

      “听说了吧?常昭王府那件事,我们动身前一天才刚发生的,不知是真是假。”其中一人说道。

      他右手边的同伴看起来是所有人中最年轻的,约莫二十出头,先是看了一圈周围,然后缩着脑袋压低了声音:“你别那么大声啊,那种事情多不吉利啊,也不知道怎么传开来的,对常昭王很不利吧。本来玲珑郡主的名声就…好多人都在说常昭王是被四象厌恶了呢。”

      看起来约而立之年的中年男人斥道:“别胡说,皇亲国戚的事情哪里容得我们这些贱民多嘴,玲珑郡主可是朱雀神官的养女呢,何来被四象厌恶之说。再者,常昭王可是当今圣上的长兄,圣上对四象那般虔诚,皇家血脉自然也得四象赐福。”

      季银瀚悄悄侧耳听着,也被前一个人说的话惊了一惊。四象是大乾从皇帝到百姓的至高信仰,东方青龙,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守护着大乾四方安定繁荣,地位超然。

      皇城中还建有四象神殿,由神官及神卫守护殿中圣物,神官的地位与皇帝平起平坐。当今圣上对四象尤其尊崇,百姓在此影响之下也增添了对四象的香火供奉。

      他话里还议论了常昭王一番,按理说要是被坏心眼的人听去告发了也是大罪,但那与非议四象和神官相比都算不上什么了。圣上八年前刚即位时便下诏将侮辱揣测四象及神官的人列为灭九族之罪。

      难怪总说“天高皇帝远”,现在看来,枢阳这离京都没多远,都不归皇帝管了。

      “是是是,是我说错了,”那年轻人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笑,“但的确很诡异啊,你们想想,那可是死人啊,死掉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常昭王府里啊,最吓人的是居然还活过来了,据说还差点杀了人呢…”

      “啊我也听说了,好像是个女人呢。听说死相极惨,连眼珠子都没了,赤身裸体的,四肢和脖子还有缝合的痕迹…幸好后来似乎是被朱雀神官派去的神卫制伏带走了。”又一人回应道。

      “人都死了,还在乎什么男人女人。总归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事情,朱雀神官都立刻派人去了,还什么四象神官不理世俗,我看啊,是不理平民百姓才对。那些锦衣玉食的贵人从来都不是世俗的一部分啊。”

      最后说话的是坐得离季银瀚最近的一人,因为背对的缘故看不清他的长相,只听声音只觉得应当是年岁较长的人,和其他人一样穿着朴素。他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讥讽,引得旁边的同伴叹了口气,纷纷举碗喝起酒来,不愿继续方才的话题。

      季银瀚偷听得正起劲,左手搭着桌子,小半边身子都往右边侧过去,视线明晃晃地往人家那桌移动,听到一半戛然而止,神情中自然带上了几分好奇,被那桌的年轻人捕捉到了。

      “喂!这位小兄弟,怎么还偷听别人讲话啊?”年轻人看起来很是恼火,有些紧张,大概是怕刚才他们说的对四象和皇族不敬的话被人听了去。见到季银瀚尚显稚嫩的面容,他咽了咽口水,把自己想要怒骂的冲动强压了下去。

      季银瀚很不雅观地耸耸肩:“你们就坐在我旁边,再大声点这店里的所有人都能听见了,哪里是我偷听,分明是你们的讨论已经进入超凡脱俗的境界了,根本不在乎被旁人听去了,”他的视线移到背对着自己的那人的脑袋上,面上露出了笑容,“尤其是这位先生,我说的对吧。”

      他的语气笃定,根本不是在发出疑问,只是冲那桌人笑着,一手举起手中再一次盛满酒的大碗朝他们晃了晃。

      被他盯着的人没立刻开口回应,也没转过身去正视他,其他四人也紧闭着嘴。

      季银瀚放下酒碗,冲他们摊手道:“唉,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听见了你们所说的常昭王府的奇事觉得好奇,我一向对奇闻异志的东西感兴趣,对其余的不太在乎。”

      那人终于侧过身来,侧眼看向季银瀚。他鼻梁高耸,眼尾细长,苍髯如戟,脸上有着明显地细纹和褶皱,和他厚重的声音不太相符。他不露声色地打量了季银瀚一番,开口问道:“这位小郎君看起来出身名门,怎么会对乡野流传的奇闻异志感兴趣?”

      季银瀚道:“闲情亦可作才情。”

      那人看季银瀚的眼神里隐约多了些不屑,虽不明显,但还是被季银瀚清晰地捕捉到了。少年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搭在桌面的左手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

      “我方才听你们说常昭王府出现了死而复生的尸体,可是真的?”季银瀚直接无视了对方的态度,瞪着一双熠熠的圆眼问道。

      那人轻笑了一声:“呵,小郎君既然喜欢奇闻异志,不如说说这诡异之事其中的门道。”

      季银瀚干脆彻底把身体转到右边来对着邻桌,顺手理了理衣服的褶皱:“是有关‘尸’的啊。”

      邻桌的年轻人面露疑惑:“尸?尸体吗?”

      少年摇头:“如今一般来说是这个意思没错,但在‘尸’的传说中,‘尸’最开始是对活人祭品的称呼。

      上古流传的《知生经》中有记载,那些被选中成为‘尸’的人需要盘腿坐于祭台之上,先被砍去双臂,再被砍去头颅,且要将眼珠挖出。在祭祀期间巫者会奢龙之须再将处理后的头颅与手臂缝合在原本的创口,再进行下一步的炼化。

      能被选中担任祭品者一般有非常人之天赋,即使头颅被砍下,他们的怨气也不会随着生命的逝去而消散,反而在日渐流尽的血液中积累,再配合巫者的术法,最终被炼成真正的‘尸’,供巫者驱使。”

      他叙说这传说时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想笑。邻桌的年轻人察觉到他提起祭祀过程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还有语气里始终贯穿的那股微妙的恶意,不由有些胆颤。

      季银瀚继续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有许多死者死而复生的传闻,其中不少就和‘尸’有关联。前朝末帝阮赟登基那年,据说在阮家祖居的柳城中就出现了活尸作乱。

      而启鸣二十七年四月,也就是枢阳被高祖皇帝攻陷、阮赟自尽前不久,枢阳也有活尸的传闻。这二者的共同点都是死者的眼珠缺失、上肢残损,但都能够如生者般自如行动甚至能够杀害军中的高手。”

      他顿了顿,缓缓补充:“所以过去民间总说‘尸’的出现意味着……”

      “意味着祸乱与灭亡。是吗?”

      插话的声音很陌生,既不属于季银瀚也不是邻桌五人的。

      季银瀚转头看去,不知何时两桌旁的空位多了一个身着白襕衫的男人。他身材非常高大,高度估计在六尺以上,一头长发简单束起,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用幞头包住,一双颜色较常人更浅的眸子温和又犀利地注视着他。

      这人容貌清俊,是看着就会让人心生好感的长相,嘴角噙着笑意。邻桌对季银瀚显露出不屑的那人脸色微变,心中大惊,因为明明刚才季银瀚说话时他也始终把注意力分散在周围,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但是却根本没注意到这人是在什么时候出现了。

      季银瀚与他直直地对视了一瞬,轻轻的“咦”了一声,讶异在眼底一闪而过。

      男人歉意一笑:“抱歉冒犯了各位,只是这故事实在有趣,在下才情不自禁地听了几句。没想到这位小友如此洽闻博见,在下周若光,江湖闲散人士,可否有幸与小友结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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