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菲小姐的齿轮街》深雨

51、比尔·银河

　　“你打算现在就出发吗？”塔菲问。
　　“毕竟我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就剩下处理比尔这一件了。怎么，你要我等你吗？”许冰颖感到好奇，“我赶时间。”
　　“给我一点时间缓缓吧，毕竟刚打完一仗，我现在这副身体，已经被神液和咒波摧残得不行了，我得去换一个。”塔菲叹了口气，说道，“以及，我需要时间处理一些琐碎的事。”
　　“诶～”许冰颖歪头，露出好奇的目光，“你和纸鹞一样啊～不会觉得负担很大吗？纸鹞每次换新的身体，都像是PTSD了一样，我总感觉她早晚会疯掉。”
　　“嘛，习惯就好了。”塔菲从口袋里拿出游标卡尺，拨开测量爪，“你能等多久？”
　　许冰颖想了想，又看向张风，笑容变得难以捉摸：“三十分钟，对你来说，足够了吧？”
　　“有点紧，不过，够了。”塔菲说完，就纵身飞走，消失在了云边，“在这里等我就行。”
　　于是这里就只剩下了张风跟许冰颖。
　　氛围有些尴尬，张风感觉自己一直都很被动，只能尽量保持礼貌——他所认为的方式是，不去和许冰颖对视。
　　可越是紧张，注意力就越容易溃散，慢慢地，自己竟然放松下来了，于是就感受到了疲惫，之前一连串战斗，死斗，以及，薇星死在自己面前的场景……
　　不是只是身体，更是心灵的疲惫。他深吸一口气，坐下来，然后躺下，整个人呈大字型，躺在地上。
　　张风抬头看天，放空了思绪。
　　夜好黑，夜好冷，雪慢慢地飘，好白。
　　“你是怎么认识塔菲的？”许冰颖走到他身边，坐下来，轻笑一声，问道，“我看的出来，张风，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什么意思？”张风愣了一下，问道。
　　“这里是残酷的战场，芒种和秋长天不必说，连薇星都死了，你却还活着。”许冰颖平静地说道，随后问，“你比薇星强吗？你比薇星坚定吗？你比薇星，有更执着的，战斗的理由吗？”
　　没有，自己能活下来，完全是侥幸……以及……
　　“我不知道……遇见塔菲，可能是命运吧。”张风沉吟道，“她那样强的人，愿意为了两千的月薪，陪我在东南角疯，真是难以理解。”
　　“两千，我可是付了她一百万呢。”许冰颖哭笑不得地说，“你确定是她陪你在东南角疯？不是她拉着你在东南角疯？”
　　“……确实。”
　　“她还很认真地保护你。”
　　“我其实没那么弱，现在，多少还是有办法保护自己的。”张风有点不开心，争辩道。
　　“靠这个？”许冰颖抓起张风身上飘出来的灰色缎带，“你最好不要太依赖这玩意儿。”
　　“诶？你知道这个？”张风惊讶地问道。
　　“王风和身上也有，颜色和你不一样，你是灰色，他是棕色。”许冰颖丢开缎带，双手向后撑着地面，仰望漫天繁星。
　　好像的确是。
　　“廉贞和比尔都找上了你，该说你走运还是不走运呢……明明是一个普通人，却同时被两个……亚神，盯上了。”许冰颖侧视王风和，说着意味深长的话，“这也是命运的安排吗？”
　　“诶？”
　　张风没反应过来，一股凛冽的杀气似是利剑，从许冰颖的眼神中迸发出来，刺透了他的身体。
　　唰。
　　“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吧，比尔。”
　　许冰颖手中鲜红的匕首抵着张风的额头，她目光比今晚的月色还冷，比今晚的雪还难以溶解。
　　“不然我就要把你喜欢的容器破坏了。”
　　张风想动，却根本动不了，自己的身体被冰霜封住，那把锋利的刀刃，也以惊人的气势扼住了他。
　　冷汗直流。
　　“你不出来吗？”许冰颖手中刀刃，下降一毫米，划开张风的皮肤，“你笃定我不敢下手？”
　　三十秒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许冰颖皱眉，她站起来，收刀，解除了对张风的冰冻。
　　“抱歉，我猜比尔可能附身在你身上，所以才这么尝试，希望能把他逼出来。”许冰颖叹了口气，重新坐下来，捏着自己的发丝，说道，“风和身上都没找到比尔，你接触了比尔那么多次……不应该啊。”
　　张风咬唇，摸一模流血的额头，心里还是惊魂未定：“你吓死我了。”
　　“抱歉啦。”
　　“……所以，你怎么打算对付那个幽灵？”张风用治愈魔法止住了流血，问，“亚神又是什么？”
　　“是一种境界，和常人凡人不同的境界，所以叫神。你可以理解为很强很强，强到超出理解的敌人。”许冰颖双手枕在脑后，说道，“我以前和一阶的神对打过，赢得很艰难，比尔和廉贞都是二阶的……”
　　“等等，你说什么？”张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神？！什么玩意儿？”
　　“栉风沐雨的第一世代，曾经和天界的神对战并且取得胜利，亘古时代第一批觉醒异能的人类和魔族，也做到过类似的事情，你应该听过这样的传说吧？”许冰颖解释道，“魔界以前也是魔神统治的，是后来有吸血鬼起来推翻了他们的统治，并消灭他们，才有了现在的殿堂魔族。”
　　“诶……魔界名人堂，是这么起来的？这些传说不是虚构的？我以为都是因为大灾难，以前的历史丢失了……”
　　“就当这样吧，这样才好。”许冰颖轻笑一声，躺下，手捏一团雪，放在自己的额头上，说道，“我说过去有神，你不信，我说过去有人和神之间的战争，你不信，我说我曾杀了神，你也不信……”
　　“只是听你说，怎么也不会相信的吧。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什么的。”张风缓缓说道，“或者，你说的是抽象意义的，并不是实际上的……”
　　“这样才好。这个世界不需要神，对神的信已经被消灭了。”许冰颖轻声道，闭上眼，似是祈祷，“说明我们至今与神的战斗，都不是无用功。栉风沐雨不是完美的，就像这个世界，就像人类，但我们努力过了，努力地守护这个不完美的世界，以及不完美的大家。”
　　她的祈祷，似是微光，照亮寒冷的冬夜，照亮这原野上，她撒下的雪，又像是某种象征，把一个偌大的辉煌王朝，安葬在暮光的城南，煦暖的和风中。
　　这位少女，张风看她那十六七岁，并不高大的身形，坐在雪地里，像是一座宏伟的碑，将时间与空间镌刻，并尘封其中。
　　如果可能的话，真想听她讲一夜的故事，关于栉风沐雨四个世代的故事，那种感觉，会是和年幼的孩子听母亲的睡前故事一样吗？不知道，张风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
　　他只知道，这一瞬间，许冰颖所表现出来的温柔，安静，衬托着她之前在战斗中表现出的强大，两种品质竟意外地和谐。
　　如果她是自己的姐姐，那该多好呢……
　　“有的时候我也想，干脆让异染赢了算了，他们推行地表咒波自由，还有安那其主义——这又如何呢？早晚会有人自发地组织起反安那其，建立新的秩序和强制力。纵观人类的文明史，王朝政权的交接，期间的真空期，或者说斗争本身，就是一种安那其。”许冰颖缓缓说道，此时她的话，张风已经完全听不懂了，“安那其，永远在为自己的灭亡铺路，无论它是否自愿。和异染，教团的斗争，我也总感觉看不到尽头——明明已经消灭过那么多次了，熊君，邪祖，芒种，秋长天，他们只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吧？那么多无关的平民死伤，真让人感觉不是滋味。”
　　张风静静地听着，听她讲述着。
　　“你也见过薇星了，还和她对战过几次，是吧？那孩子，我很喜欢她的个性，她是少有的，有自知之明的恶人。”许冰颖突然转移了话题，“我曾经不止一次的想，如果我早点遇到她，说不定，可以从邪术教团手里救下她……”
　　薇星，东南角最大邪教之一，鸟教的头目，教宗，蓝鸦玛扎勒斯。她是有翼人，魔族出身，大灾难前就被邪术教团掳去，经受非人折磨成为了蛊选的四期生。逃出来后，她被迫而主动地拥抱最黑暗的深渊，戴上蓝色的毛绒头套，在宏伟木上呐喊一声咔咔，便用鸟笼，束缚了无数平民的一生。
　　她创立的鸟教为祸一方，其宣传的对金钱的痴迷和自残的执着摧毁了无数个家庭，薇星的罪过可称万死不饶。然而，她也是一个可怜可恨，可悲可叹的人，薇星死的时候，附身于她的青鸾飞向天际，那时也下了这样一场雪……现在飘零的万千雪花里，是否有一朵属于她呢？
　　“这种遗憾，失去挚友，重要之人的遗憾，心痛，你也经历了。”许冰颖继续说，“但是你没有办法亲手复仇，你只能借住我，或者塔菲的力量，杀死芒种。”
　　是的，我太弱小了……
　　“但作为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许冰颖又说道，“你几个月经历的，历练的，是很多人一生的苦难，他们穷尽几十年，也不能有你这样，从一个普通大学生到半吸血鬼魔弹射手的蜕变。”
　　“……你想说什么？”张风终于开口，问，“和我聊那么久，是在铺垫吧？”
　　“是啊……我想说，你最好还是别跟着去吧。”许冰颖沉吟道，“说的直白点，你虽然很强，但还不够强，参团打芒种还能应付，但是打比尔，你绝对是累赘。”
　　真是有够直白的，她和塔菲一样，劝自己别去。
　　“如果我执意要去呢？”张风问。
　　“我也不会拦你，只是，我警告过你了。”许冰颖平静地说道，“我会保护你的，但，万一出现紧急情况，那就说不准了。”
　　“诶……”
　　张风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MP3，戴好，静静地听着音乐。
　　一首歌的时间后，
　　“话说，这雪，是你下的吗？”他问。
　　“怎么？感觉冷？”她笑了，反问。
　　“有点。”
　　“不过这不是我下的。”
　　张风略显惊讶地看向许冰颖。
　　氛围也太合适了。
　　“那就让它下吧。”他最后这么说道。
　　“不冷吗？”
　　“冷到心里去了。”
　　“我能让它停下来。”许冰颖这样说道。
　　“算了。”张风闭眼，“就让它下吧。”
　　许冰颖没说话，抹掉额头的雪，也闭目养神。
　　就这样，过去二十分钟。
　　“你俩在干什么呢。”塔菲的声音传来，许冰颖睁眼一看，发现她已经回来了，“准备睡一晚上，明早再出发吗？”
　　经典款侦探服，两款永动机关已经启动，她早早地做好了战斗准备。
　　“走吧。”许冰颖跳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用手指划开空间的裂隙，“用折跃门直接到大赌场。”
　　张风也爬起来，拍拍身上的落雪，刚摘下耳机，就听到一阵沉闷的巨响。
　　轰！
　　许冰颖被拍飞出去，在雪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她刚要爬起来，就被一个巨大的齿轮砸中，身体沉到土壤中。
　　张风惊讶地说不出话，他下意识地看向塔菲。
　　她手里拿着那把黑色长剑，胸前的三角齿轮飞速旋转，迸发出强大的魔力。这显然是要置对手于死地，塔菲脸上的表情，无比认真。
　　她怎么突然……不对，这气息，感觉很熟悉，难道是……
　　就是比尔！比尔·银河！
　　他什么时候附身了塔菲，然后偷袭了许冰颖？！
　　“果然，我的预感没错，你之前就是藏在张风身体里。”许冰颖用寒冰破开巨大齿轮，一步步走上来，她看起来没有受一点伤，“比尔，你觉得塔菲的身体更优秀？哦，也对，肯定是这样觉得的吧。如果是我，我也肯定选择在这里开战，嘿嘿。”
　　塔菲一言不发，她突然冲出去，化身一道流光，许冰颖也作出回应，于是两束耀眼的闪光，在午夜的雪原上飞翔腾跃，不断碰撞，爆发出魔力的强大震荡。
　　空气的爆鸣声响彻夜空。
　　张风的肉眼完全跟不上她们的速度，仅仅是在这种气场的威慑强压下，保持站立，都是很艰难的事情了。看到眼前这难以置信的光芒闪烁，他能明白，这不是自己能插手战斗。
　　境界完全不一样。
　　“你呀，其实只差一点呢。”
　　一个久违的，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张风惶恐而僵硬地转头，看到了那倒悬而立的，露出诡异微笑的男人。
　　比尔，银河。
　　“如果再强一点，你就不会处于那么被动的位置了。”比尔转正身体，笑着继续说道，“当然，这也不怪你，正如许冰颖所说，作为一个凡人，你能做到如今这个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在控制塔菲的身体，和许冰颖战斗吗？等等，这里是哪里？为什么周围一片漆黑？我好像，什么也看不到，视线里只有自己，还有比尔，那两个处于战斗中的女人，为什么越来越远了？
　　“你慢慢看着吧。”比尔缓缓说道。
　　张风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掏枪，想要射击，但不料自己手上的，竟然是一个握力计。
　　什么鬼？
　　“我是精神与意志之神，比尔·银河，来自二维，为了在三维世界留存，所以借用你们的□□，来做到各种事。”比尔继续说道，“我是零，我是一，我是虚幻，我是现实，我是有，也是无。”
　　张风屏住呼吸，许久，才憋出一句话。
　　“你，你为什么盯上我？”
　　“兴趣使然？需要理由么？我喜欢看不同世界的故事，而你，是一个平庸的，有趣的主人公。”比尔指着远处战斗的两颗闪光，她们的速度突然开始慢下来，“你的视角是独一无二的，张风，你为了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活下来，舍弃了很多，错过了很多——要不要试着重新来一次？如果从一开始就有塔菲，薇星那样的能力，你会看到不一样的景色。”
　　什么意思？
　　“现在的你，一定一头雾水，不知所谓吧？所以，我想让你重新开始，从头开始。”比尔将手掌放在张风的胸前，后者感受到，时间的流速变慢，甚至趋近于停止，“你要带着问题，再来一次，弄清楚栉风沐雨的过去，那些人究竟对你隐瞒了什么……”
　　从头开始？怎么做到？
　　“我会把你送回去。”
　　头好疼……视线逐渐模糊，看到的光线都顺时针扭曲，有种错觉，像是时间倒流了。
　　只能听到那个惹人生厌的声音。
　　“试着挣扎吧，你会在地狱迷路很久，孩子。”

　　剧痛切断了自己的意识，眼前一黑，张风就陷入了昏迷，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发着蓝白色冷光的自动贩卖机面前。
　　“诶？”张风下意识地看向荧幕上显示的时间，“2063年6月28日……晚上，十一点？”
　　我真的回来了？不是梦？
　　“请问你还要用这个自动贩卖机吗？”
　　这声音有点陌生，但又有点熟悉，张风猛地回头，看到这个金发赤瞳的吸血鬼，竟然是……
　　她轻轻推开呆若木鸡的张风，投币，按按钮买了一瓶可乐，蹲下来从出货口拿出饮料，拧开瓶盖，大口地喝了起来。
　　“索菲亚……”张风下意识地叫出了这个吸血鬼的名字。
　　当初和自己擦肩而过的吸血鬼，竟然是殿堂魔族的最高领袖，拥有神液魔力的索菲亚？
　　“怎么，你认识我？”索菲亚皱眉，问道，“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吗？”
　　的确见过，但不是以前，而是在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