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君》王孙顾

2、巧遇

　　夜已深沉，极度疲惫的将士们很快睡去。
　　主帅的帐篷中，偶尔传出细碎的呻吟和辗转反复的窸窣声，不过却并未有人敢随意进入，而照顾司马玳弦生活起居的侍女灵芝也已被她连夜送回了王宫。
　　半梦半醒之间，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欢快的朝她跑来。
　　“芙蓉花开了满池，好漂亮啊！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好啊。”他温柔的抱起她，目光里满是宠溺。
　　梦境中的芙蓉池漂浮着团团白雾，朦胧如仙境。
　　当雾气随着慕纱清脆欢快的笑声逐渐散去，玳弦怀中的小女孩一转眼就变成了娇艳的芙蓉花，而刚才还在自己怀中的慕纱却静静地躺在了粼粼池水之中……轻纱漂浮在她的身旁，宛若出水青莲。
　　“慕纱！”他惊呼着醒了过来，一抹脖颈，全是冰冷的汗水。
　　“怎么又做梦了……”玳弦扶额低叹，慕纱的突然死亡是他刻意忽略的事实。但是不管自己如何的克制，它总会在午夜的里蓦然重现。宫人们都说慕纱是自己不小心掉进芙蓉池里的，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慕纱死的时候手中攥着一块玉佩……透亮的墨色像极了那个人的眼睛！他没有将玉佩交出去，反而趁人不备悄悄捏碎了它。白色粉末如同流沙落入池中，没有人能看见。

　　酒劲还在，头脑不免晕眩，玳弦扶着床沿站起来，走到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又从枕头下摸出紫色药瓶，倒出一颗晶莹的药丸就水服下。玉露丸乃宫中极品良药，有补血生肌之功效，所以戴国的将士们并不知道，他们的主帅其实受伤了。
　　玉露丸的研制者是戴国的国师，也是戴王的亲妹妹司马渚梨。她天赋秉义，终年居住在专门为她建造的纯白色大理石神殿里。面上的白纱遮去了她的绝世容颜，也遮去了她嘴角那抹极淡却刻入骨髓的苦笑。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这样终老，可是她别无选择……戴国民众对国师的敬仰不亚于戴王，司马玳弦也是一样，虽然很多年后他觉得姑姑的人生才是最可悲的。
　　玉露丸对于治疗伤口的功效极佳，但是服药之后的副作用使得玳弦心浮气躁，根本不能入睡。想着外边夜里凉快，他便裹了件披风走出了帐篷。

　　时值初夏，夜间气候舒适又没有多少蚊虫。军营的火把在他身后闪烁，将他的轮廓用橘红的色泽清晰的勾勒出来。玳玳弦心里想着事儿，不知不觉便越走越远。靴子踩着高低错落的草丛，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戴国彪骑大将军展鹤的儿子展漠风是玳弦从小的玩伴，七八岁的他总是喜欢骑在高大的树杈上，挥舞着手里的木剑，模仿着他父亲骑马作战的样子。展漠风说他是将军的儿子，所以他长大以后也会成为将军。那时的玳弦什么也不懂，嘴里咬着一颗紫色的葡萄，“咯咯”的笑着说，当将军有什么好的，我跟父王去你爹军营的时候，看见将士们都穿着厚厚的铠甲在烈日下练兵，一个个热得汗流浃背，别提多难受了。展漠风却兴高采烈的说，当将军可以保家卫国，他们啊一挥宝剑就能指挥千军万马！
　　直到现在，玳弦还依稀记得他说话时神采奕奕的模样，仿佛只要振臂一挥他就变成了英姿飒爽犹酣战的白马大将军……然而，儿时的梦想总是太过美好，现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这位兄弟，莫再往前走了，前方就是战场，乱得很。”
　　身后响起低沉悦耳的声音，不似军营普遍的大嗓门。
　　战争结束之后，胜利者会简单的清理战场，其实就是一种掠夺式的扫荡，甚至有的人会为了争夺死人的钱财而大打出手。这种事情说出来虽然很残忍，但它早就成了各国默许了的战争规则。
　　玳弦回头一看，说话那人身上穿了件文人的白衫，脚上却绑着军用护腿，看样子有点儿不伦不类。“那些想要寻找财物的人白日里早就去了，不会挑在深更半夜里。倒是你，既不像士卒也不像村民，这个时候出来想做什么？”
　　青年不想自己的一番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肺，摇头便要走。
　　“慢着，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玳弦不悦的叫住他。
　　青年刚抬脚又收了回来。侧过脸来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夜里光线稀薄，他又是背着火光，可玳弦依然能感觉到他在笑，而且是那种讥讽的笑。
　　玳弦张了张嘴，刚要任性的说因为我是大将军，所以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可是想一想又觉得可笑得紧。大将军又如何？他本就不想领这份差事。就算自己身在战场也不得不十万分的留意宫中动向。
　　青年很是诧异，眼前这位漂亮的小兄弟明明高傲得不可一世，可是转瞬间就蹙起了眉头，还浅浅的咬住了下唇。
　　青年心中一软，语气就温和了下来：“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卒，受了伤没能上战场。吃晚饭的时候我听人说禹国主将所用的佩剑破黎还没有找到，所以便想出来碰碰运气。”青年扬起了手中的“收获”，那是一把古剑，其貌不扬，还被凝固的鲜血染成了黑色，看起来比普通的兵器还要不起眼。
　　“破黎？！你怎么找到的？！”玳弦吃惊不小，几乎看直了眼，青年手中握着的就是古剑破黎！因为那把宝剑剑身上隐约的昙花纹路正是破黎的象征之一。可是那么多人在白天都找不到，他怎么可能在夜里寻得？！
　　青年看明白了玳弦眼中的疑惑，挪开拇指，扬眉笑道：“我能找到破黎，是因为它。”
　　镶嵌在剑柄处的夜光石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照映着青年微微弯起的嘴角，竟比天上的月色还要优雅动人。
　　毫无疑问，眼前的青年是个极具魅力的男人，他就算此刻衣着简陋也依然配得上这把绝世宝剑！可是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只是普通的士卒？玳弦心头一沉，越想越觉得可怕，再猛然想到如果这个青年是禹国的探子，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为今之计，就是先制服他再说。
　　“别动！”玳弦先声夺人，再一摸身侧，坏了，没带佩剑！更坏的是，青年的手中就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怎么了？”玳弦眼中转瞬即逝的慌乱完全落入了青年的眼底，可他却故意装作没看见。
　　玳弦盯着青年幽暗的眼睛一言不发，脑子里在急速思索着该如何将之降服。
　　“…….有条蛇在你身后。”玳弦暗暗的稳住情绪，一步步的靠近青年，他打算先用谎言迷惑敌人再攻其不备，一举将他拿下。
　　青年抱臂而立，见到玳弦强作镇定的表情顿觉好笑：“那条蛇明明就在你的身后……”
　　“铮”的一声，玳弦还未来得及出手，青年手中的宝剑已然出鞘！
　　时间几乎随着呼吸凝固，玳弦一下子凉透了心，想到自己即将命丧贼人剑下，更是认命般的闭上了眼睛。然而他等来的不是贯穿胸膛的宝剑，而是一个温暖有力的臂膀！玳弦睁开眼睛，怔怔的望着青年，半响无语。
　　青年迅速将发呆的玳弦拽至身旁，再用剑尖挑起地上的死蛇，半是责备半是调侃的说道：“你可真是迟钝，它窥视你这么久，你竟丝毫没有察觉？”

　　你可真是迟钝……我爱你这么久，你竟然没有发现？
　　你可真是迟钝……我爱你这么深，你竟然会怀疑我？
　　你可真是迟钝……我…….
　　记忆中意气风发的脸庞与青年俊朗的面容逐渐融合……是啊，我就是迟钝呢。
　　我从来不曾问过，你心里的想法。
　　我从来不曾想过，你会离我而去。
　　我从来不曾，为你，流过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