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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2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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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哪条道走?
鹿尧微微一笑。
“我都不走。”
听取哗声一片,鹿尧等他们安静下来之后,才缓缓开口道:“这本来就是一个伪命题,为什么一定要在一个假如中去做选择呢?”
李言良不解:“那您提出的这个问题有什么用意呢?”
“我本意是想看看会不会有人拒绝回答这个问题。”鹿尧叹气,“可惜……”
她抬头环视一周,与她对视之人,皆是一脸茫然。
“可惜你们全都困在了这个问题里面,一定要去拷问人的道德,没有一个人愿意跳出问题之外,给我一个特别的答案。”
循规蹈矩了大半辈子的人都沉默了。
“可这……”
他们对视着,不知道该如何说。
鹿尧给了他们一些思考的时间,才继续道:“这问题的答案有很多种,不论你们回答的是什么,我都能随意扯个借口,把你们的选项带到更坏的情况里。”
“那日你们选择选项后我不是演示给你们看了吗?”
“那这道题的答案就是,不选?”
“是也不是。”鹿尧道,“这道问题的本身关注点并不是答案,而是为什么有这个问题的出现,是谁提出来的问题,她提出这道问题是为了什么。”
一群人直勾勾看着鹿尧,这问题是她提出来的,她提出这个问题是为了什么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
只要她自己说出来,他们就知道了。
鹿尧再度弯唇:“我把你们分成了两派。”
众人恍然大悟。
“可是目的是什么呢?”淳于越忍不住发问。
鹿尧看了他一眼,心里快速编着理由:“为了让你们团结。”
最后,鹿尧的目光落到了扶苏身上:“公子可曾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扶苏:“……”
扶苏点了点头,他现在知道了。
“国师是想告诉扶苏,凡事先问‘是谁在设局’‘想引我们往何处去’,而不是着急站边。”
“朝堂之上,不少朝臣因为新政和古法,公义与私情设下这类问题,我们不应该在条例和理论上争执不休,而是应该注重实干。”
“比如说,我们为什么不思考这道题,左边的一个人为什么不会自己躲开,右边的五个人又为什么齐刷刷站成一排等马车相撞;又比如,这马为何而疯,架马的人为什么不能制服疯马?”
扶苏这么一总结,众人恍然大悟。
“您的意思是,我们应该从源头、从实干,遏制住问题产生的源头。”
“出行前确保马匹的状态,给马夫培养遇到马匹发疯应该怎么处理疯马,让百姓知道遇到疯马、强盗等危险事情该怎么躲避才能活下来……想这些实际问题远比争吵问题的答案有意义。”
鹿尧点头,对,她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你们现在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了。”
众人齐摇头,拱手道:“国师用心良苦,我等受教。”
“既然这样,那我随机抽查一下作业吧。”鹿尧先去了好询问的理科班,拿出了初、高中闻风丧胆的排火车式提问问题和根据钟表时间(时辰和天干地支)随机点名。
一顿操作猛如虎,鹿尧累成二百五。
不是,这些人脑子是什么做的,怎么问什么问题都能答出来?
再这样下去她就没什么东西可教了。
事已至此,鹿尧再度支楞起来。
“理论你们现在知道的差不多了,都收拾一下搬去研究院,同我一起做实验吧!”
扶苏惊诧,询问:“诸位老师都去吗?”
他认为研究院应该是各方面的顶尖人才才能进去,有些人,还不够资格……
鹿尧对此表示:崽啊,你爹可是秦始皇,把你当接班人培养嘞,你的老师可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啊!
他们要是还不够资格,秦国就没多少人有资格进研究院了。
鹿尧看着匆匆忙忙去收拾自己包袱的老师们,小声道:“这可是我们的原始股!”
研究院坐落在宫中最为偏僻的地方。
奴仆们来来往往,手中拿着各种打扫庭院的器物,瞥见公子陪同以为高他两个多头的女子,先是震惊了一下该女子的身高,恍惚行礼之时才想起方前听到过的传闻。
“这儿是我的研究院?”鹿尧穿过众人,进了大门,看着大到令人咋舌的庭院,回头向扶苏确认,“你当真没带我们来错地方?”
扶苏含笑上前:“这是我同父王一同挑选的地方。”
“院子够大,房间也够多,届时分组划分项目,再建几个专门的实验室都绰绰有余。”鹿尧快步走到庭院中央,张开双臂转了个圈,眼底满是兴奋。
“这只是前院。”扶苏跟上,指着右侧的回廊,“往后面走是之前尚未修缮完的地方,方才您说要建实验室?不如建在这后面?”
鹿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走去,穿过回廊,眼前豁然开朗。
回廊两侧各延伸出数间厢房,正面前是一座圆形花坛,上面种着一棵枯瘦的松树,绕过它,后面是更为宽阔的场地,还有一口深井,它旁边堆放着不少石料和木材。
“您只要不在这里做火药的实验,空地应该是够您使用的。”
鹿尧满意极了,连连点头:“够了。”
“这里的厢房已经收拾干净,可以住人了,国师大人,您看是否要让其他先生入住呢?”一名护卫上前,恭敬询问。
鹿尧再度点头,示意跟随她而来的众人去挑选各自居住的房间。
“方才走的这位也是蒙家的人,名为蒙尘。”扶苏见鹿尧目光一直落在那护卫身上,便悄声为其介绍身份,“他是负责研究院的安全防护,有他在,无人敢在这儿添乱。”
鹿尧哦了一声,她说这人怎么看着和蒙毅有点相像,原来是一家人。
鹿尧刚要应声,余光瞥见几名宫女正在围着花坛动土,见其中一名宫女双手沾满泥土,便将自己的手帕拿出来递给了她:“诶,这个花坛就别拆了,后面的空地足够用了。”
“这松树将要枯死,我本想让他们换一棵海棠树种下。”
“不用了,就让它在这里吧。”鹿尧瞧着这树不像是枯死的样子,“给它个机会,万一活了呢。”
“国师心善。”扶苏夸赞不离口。
鹿尧挠了挠头,怎么感觉扶苏在她的指导下,对人越来越和善了呢。
瞧瞧这小嘴甜的。
“咦,淳于越呢?”
“先生也去选房间了。”扶苏道,“苏也厚着脸皮,在这里定下了一间厢房。”
“你对他们了解,我有一份不是很详细的人员划分名单,你帮我看看行不行。”
扶苏接过名单,逐行细看,轻声点评:“淳于先生精通典籍,对历代工技记载颇有研究,让他负责记录实验成果与工艺总结,再合适不过;李言良擅长数算,辅助淳于先生核验数据,也能发挥所长……”
他顿了顿,指尖点在“路荀”的名字上,欲言又止,直接略过他去讲下一个人了。
他一一点评完毕,却发现鹿尧许久没有应声,抬眸便对上她满是狐疑的目光。
扶苏心头一紧,竟生出几分面对父王时的局促:“国、国师为何这般看我?”
“你是不是在拍我马屁?”
鹿尧眼神犀利,上下扫量扶苏:“你真觉得这个人员安排没有一点儿问题?”
“有问题。”扶苏不敢再隐瞒,将自己的心声说出:“李先生脾气急,易冲动,不适宜管理其他人,若是以后可以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再调回这个‘数据监控’组也是可以的。”
“李先生算数好,人又胆大心细,敢说别人不敢说的话,若是有他负责监督管理,定会第一时间发现异常并且提出来。”
扶苏见着鹿尧轻轻点头,似乎是赞同自己的话,心中松了一口气。
“扶苏,你要勇于表达,有什么说什么,你是管理者,你是未来的君王,即便你说错了,做错了,过错方也不在你。”鹿尧嘟嘟囔囔,试图提升扶苏的自信心。
以前她怎么没发现扶苏不敢畅意直言呢?
“你看你父王,他做错事了,他承认吗?他不是都直接甩锅给其他大臣了吗,谁敢说你父王做错了吗?”
“国师……”
“你别反驳我,你就说我说的对不对吧。”鹿尧伸出手掌,从低处抬到现在扶苏身高的高度,“你长这么大,你见他认过一回错吗?”
“国师很想看寡人认错?”低沉的声音在鹿尧耳边响起,鹿尧吓了一个激灵,猛地回头往后一看,惊跳滑退,整个背部贴到花坛石块上,冰冷刺骨的寒意,远没有她看到嬴政的那一刻的心凉。
【完了完了,竟然让政哥听到了,政哥这眼神,该不会要把我挫骨扬灰了吧?】
【政哥听我解释啊……】
鹿尧抖着腿,心里害怕的想要钻到身后花坛的土里,假装自己是那颗松树树:“我……你……王上……”
嬴政负手立于廊下,身上穿着玄色朝服,一身黑更衬得他面色沉峻。
赵高与几名侍从垂首立在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出。
扶苏忙上前躬身行礼:“父王。”
他唇一张,嬴政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抬手制止了对方,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鹿尧身上。
嗯,他绝对不是在故意为难鹿尧,他只是想知道除了【完了玩了】,鹿尧还有什么别的想说的。
鹿尧疯狂思索对策,看见面前伸来的手,她顿了一下。顺着视线向上看去,发现是嬴政伸出的手后,她大松一口气。
【太好了,政哥没有生气!】
鹿尧哪儿敢让嬴政一直伸着手等自己,忙不迭放了上去,虚虚扶着,用核心力量起来后,麻溜认错:“臣方才是同公子夸您呢,您不忍错,是您从来没有做过不对的决策啊!是不是,您这么英明,怎么会做错呢!”
等鹿尧站稳后,嬴政收回了手,看向那干枯只剩下主枝干的松树,心中责怪扶苏办事不仔细,这东西留在这里实在有碍观瞻。
嬴政哦了一声:“寡人方才听你说话的语气可不是这样。”
“寡人好像听见有人说,寡人有错,也是把锅甩给其他人?”
【我也妹说错……】鹿尧暗暗戳手指,【比如那次攻打楚国,王老将军要六十万大军全面压制攻打楚国,李信说自己只要二十万大军,李信战败后就直接去请求王老将军出山,只说了句“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
嬴政面色微青。
那次的事儿是他有错,但他亲自驱车去频阳请王翦,不就代表他低头认错了吗?
【不过也正常,普通男人都昂着脑袋不肯认错,像政哥这样的千古一帝,没直接把说他有错的人杀了就不错了,哪儿能让我们政哥认错呢。】
嬴政眯眼,鹿尧这是在嘲讽他吧?这是在嘲讽他!
信不信他现在就去找王翦一字一句的道歉!
赵高擦了擦额头的汗。
这王上和国师也没说话啊,怎么气氛越来越紧张了,他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感觉王上下一秒就要发火了。
“臣是说,您知人善任,从不因小过苛责臣子,宽仁之心天地可鉴啊!不像有些君主,明明是自己决策失误,却要诛杀忠臣顶罪——您这是‘担责于己,宽宥于人’,臣这才拿您举例,让公子学您这份胸襟!”
说着,她偷偷给扶苏使眼色。
扶苏顺利接收到,拱手上前道:“父王,国师所言属实,方才确是在教导儿臣君王之道,儿臣受益匪浅。”
嬴政瞧着他俩一唱一和,笑了。
“扶苏,寡人好些日子没有仔细询问你功课进度了,走吧,让寡人看看你的进步。”
“……”
任谁也能看出来,公子这是被迁怒了。
包括鹿尧。
【死道士不死贫道,死扶苏不死鹿尧。】鹿尧默默在心里给扶苏点了根蜡,【愿扶苏平安归来。】
“父王,您请跟儿臣来吧。”
扶苏生怕父王再继续追问国师,忙请着父王往前院走去。
嬴政依着二人,抬步去了正殿,听着扶苏汇报着近日所学,十句里面他有九句半都听不懂,便起身站起来,寻了本书籍,随意翻看起来。
“儿臣所学这些皆是国师所传授的知识,儿臣同先生们将理论列出来,挨着试验了一番,都是正确的,合理的,没有一丝错误的!”
嬴政面不改色翻动书页。
“父王,博士官知识渊博不及国师万分之一,为我朝丞相也不为过。”
这就到嬴政舒适区了。
他放下书本,看向扶苏:“一人不任二职,这你也不知?”
“知晓,儿臣只是感慨国师一人可抵万人。”
“嗯,这话说的不错。”嬴政眼底流漏出满意之色,他就喜欢旁人夸奖鹿尧,“你总算有点为君的样子。”
“儿臣只是实话实说。”感受到父王对自己的目光越来越柔和,扶苏眉头微蹙。
他是真心尊敬国师,并不是为了得父王的夸赞而对国师尊敬。
然而不等他继续说什么,嬴政便起身离去了。
无他。
嬴政很懊悔前几日淳于越来同他讲解公式时没有仔细听讲,今日考问扶苏,竟只能听懂一星半点,着实丢人!
身为老子,还能不如儿子?
大阳宫亮了一夜的灯,于第二天上朝时,嬴政听着王翦汇报军中情况,恍惚间想起了当质子的那段时间。
“王上,您意下如何?”
王翦粗粝的声线打断了嬴政回忆那段食不果腹、不堪回首的过往,他有些诧异自己为何会想起那段时间。
见众臣都望着自己,嬴政沉吟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出神前众臣在讨论什么。
“那就三日后,王翦、王贲父子同蒙毅发兵齐国。”
“末将领命!”王贲、蒙毅二人齐声应。
兵事议定,朝议转入内政。
治粟内史两手一拱就开始卖惨:“启禀王上,眼下刚进十月,关中气温骤降,比往年同期低了近十度,田埂间已结薄冰!臣夜观天象,恐今冬有特大雪灾,若不早作防备,来年春耕必受重创啊!”
他说着就直叹气,双手微微颤抖:“更忧心者,今夏关中部分郡县遭了蝗灾,秋收本就减了三成。如今粮仓存粮仅够支撑全军及关中百姓半年,若雪灾封路,粮草转运受阻,恐会生民变啊!”
殿内顿时一片寂静,百官面面相觑。
雪灾最是难治,一旦大雪封山阻河,别说转运粮草,连赈灾官员都难以及时抵达灾区。
嬴政眉头紧锁,这几日早朝的寒风吹得刮脸,确实是比往年冷了许多。
上次关中大雪,连下了十数天,压塌了无数房屋,便是洛阳城内,都冻死了数百人,更遑论饿死之人。
“诸卿可有良策?”嬴政目光扫向殿中群臣。
廷尉出列道:“王上,可令各郡县提前征调民夫加固粮仓,清扫道路,以备转运。”
这话刚说完,就被少府反驳:“民夫刚忙完秋收,若再征调,恐引发不满。且关中道路绵长,靠人力清扫,如何能应对连日大雪?”
群臣争论不休,有的说要提前开仓放粮,有的说要迁移边境百姓入城,吵得嬴政太阳穴突突直跳。
都是过往处理雪灾的方法,若是这些方法奏效,他何必开口再询问呢,直接照旧处理不就可以了吗?
还不如去问鹿尧……
嬴政一顿,看着争吵的群臣,起身走了。
他就该去问鹿尧!
赵高反应稍微慢了那么半步,视线之中便只剩下了王上远去的背影。
快速转身,高喊一声退朝,撩了衣服撒腿去追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