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书异世情》月苍苍

35、除小妖

　　步凌微被从口袋里拖出来时，他发现自己并不在乱葬岗。
　　这一路，走了好几个时辰，最终的落脚点，是个仅仅两三米长宽的小屋，用黄泥砌成，头顶上的茅草，早被风刮跑大半，亮堂堂的月光，毫不费劲地照了进来，落了两人满身。
　　甲十一那张半红半白的脸，在月色下模糊了分界线，只有那双清澈得不含丝毫善意与恶意的眼睛，流淌着晶莹的光泽。
　　“这里是我之前住的地方，平时没有人会来，等会儿我搬块石头把大门堵上，你要是运气好，过两天就没事了。要是运气不好，那就——正好入土为安。要是想活，你就别成天情绪失控，这次可没人来救你了。”
　　步凌微见他一副谆谆善诱的关怀姿态，当时就气笑了：“你把人救了回去，中途又一弃了之，你不觉得你这种行为，不负责任且伪善吗？”
　　甲十一理直气壮：“那我也不知道，我会救一个要杀我的人啊，你又没把‘我是坏人’四个字刻在脑门上。你都要杀我了，我干嘛还要救你。”
　　步凌微冷笑：“真是可笑，如果你觉得我会杀你，你又不把我杀了，斩草除根。如果你觉得我不会杀你，你又把我抛弃在这里，懦弱，愚蠢，最让人瞧不起。”
　　“你看人真准，对呀，我既不愿意杀你，也怕你来杀我，再见，再也不见。”
　　甲十一才不把他的鄙夷放在心上，一溜烟跑出门外，搬了块石头堵住大门，以免野兽进来，又在门外喊道：“你记住了，我是向南走的。”
　　轻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步凌微此刻如果能动，先给自己扇两耳光。
　　神经病，刻薄冷漠那么多年都过来了，什么都没学到，光学会了点不合时宜的多愁善感，跟谁推心置腹不好，偏要跟他。
　　他努力想坐起身，却只有手掌微微动了动。
　　他想叫住那个远去的孩童。
　　你不能走！
　　你不许走！
　　我还不知道，我这一生，究竟为了什么而存在！
　　甲十一从前一路东行，还是头一次向南走。
　　越走，气候越是暖和。他虽不知寒暑，却很爱枝头渐渐的绿意。
　　这一次，他没有停留在哪个地方。翻过最后一片丘陵，平原在望。
　　“好有生气啊。”望着远方冒出嫩芽的林木花草，他不禁感叹，颇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不过，好像有什么不舒服的东西在山里面，是什么东西呢？”
　　他不知，此时丘陵下的小镇，正有一群男女老少围在一起，神色焦虑地议论纷纷。
　　“镇长，不能再犹豫了。”
　　“每隔一两天就要失踪一个，再这样下去，咱们镇上还有人吗？”
　　“我们那条街一半都搬空了，每天走在路上，可吓人呐。”
　　被围在中央的老人愁容满面：“我不是不着急，可是，那妖孽凭我们一群村夫民妇，能拿它怎么办。依我看，还是等阿虎的消息，看他能不能请回来一位仙师大人。”
　　原来这镇子，近一个月来经常有人半夜被妖怪吞吃，有的人一早醒来，自己的枕边人成了一张人皮和一堆零碎骨肉，当场吓疯吓傻的都有。
　　还有些人，干脆尸骨无存，不知道被叼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一镇居民，早就不堪折磨，又寻思着，这吃人妖怪每次都只吃一个，还是半夜悄悄地来，多半不会有多厉害。
　　或许，大家团结一心，一起动手，就能铲除那妖怪也说不定。
　　他们打定主意，老村长却不能不顾虑。
　　妖怪强弱先不论，它躲在丘陵中，光凭小镇几百口人怎么找？如果分散开来，岂非要被它各个击破？
　　再说大家现在血性上头，天不怕地不怕，等见了妖怪会怎么样就不好说了，多半要吓得一哄而散，给那妖怪各个击破加餐。
　　争执不下的时候，一声凄厉呼声自远而来：“阿铁，阿铁，小俊不见了。”
　　一个妇人慌慌张张跑过来，发髻散乱，满脸惊慌。
　　围着村长的人中有一个壮年男子脸色大变：“什么！怎么回事？”
　　妇人上气不接下气哽咽道：“我刚才打水的时候，小俊还在院子里玩，一转身，人就不见了。我以为他自己跑出院子，出去找，谁知一个人影都没有，他才五岁，不可能这么一会儿就跑远，不知道被谁带走了。”
　　有人倒抽一口凉气：“不会是妖怪……”
　　“别瞎说，”老村长喝道，现在情况尚不明朗，这么说容易造成骚乱，“现在是大白天，妖怪从没有在这个时间出没过，先别自乱阵脚。”
　　村长转向妇人：“妧娘，先别着急，我们去你家院子里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线索。说不定是哪个缺德玩意把你家小俊抱走，吓唬你的。”
　　一群人匆匆往妇人家里赶去，这时的山丘之中，一个形似豺狼却大了数倍，毛发旺盛得出奇的畜生，正在林中打滚：“血，血，我要血。”
　　它身上满是油彩般的血红，时而顺着毛发沾染到地面上，也不知道是哪个受害人畜的。虽是个妖怪，实力却万般弱小，比起初入筑基的修士还有所不如。
　　这妖怪原是不久前被人破了丹田，无法再积攒法力，反而如漏斗一般，时时刻刻不停外泄法力，以至于它衰落到如今地步。
　　这妖孽不愿相信它此生无法修行，只能渐渐退化、死去。它反而发了疯似的试图补救，弥补丹田上的漏洞。
　　这种难如登天的事情，它自然不可能成功，反而越发压抑不住其嗜血的本性。
　　昨天，它尚且留有一丝清明，知道吸食人血肉是饮鸩止渴，对它没有帮助，反而越发迷失本性，重新堕落为畜类。
　　可它还是越来越神智昏沉，越来越抵挡不住鲜血诱惑。
　　“血、血……”它嘶吼打滚，一声凄厉过一声，双目之中，血腥混乱一丝丝压倒了清明，最后，这豺狼妖长嚎一声，彻底迷失，要再度向山下小镇冲去。
　　这一次，小镇绝不会再留下活口。
　　可是，它忽然顿住了。
　　它嗅到血肉的气息，就在离它不远之处，且渐渐在接近。
　　“血，是血的味道……”豺狼妖眼前一片赤红，对鲜血的极度渴望支配着它的身体，驱使它朝某个方向奔去。
　　血肉本人——甲十一听到动静，以为是什么野兽蟒蛇之类，小心戒备。
　　跳出来的怪物，远远超出他心理预期。他惊叫一声，慌忙逃窜。
　　他身体灵活，而追逐者本性迷失，一时竟抓他不着。
　　林中的树木可就遭了殃，大片大片地折断，让甲十一越来越没有躲闪空间。
　　他逃不了，当然也干不掉对方，不禁焦虑。左思右想，还是只能兵行险着。
　　将这神志不清地豺狼妖引到悬崖边，诱它自己跳下去，或许能让它摔死。
　　“血血血，你念咒语吗一直血血血。”甲十一一边嘀咕着，一边将这豺妖往山上引去。
　　磕磕绊绊，一路不知摔了多少跟头，终于山崖在望。
　　“要抓牢山壁，可不能自己摔下去了。”甲十一暗暗想道，胆战心惊地俯身抓着凸起的石块，冲后方喊道：“妖怪，来啊！”就翻身下崖。
　　“妖孽休得猖狂！”遥远的天空传来一声清喝，声如雷鸣，震得岩石松动，几乎把甲十一晃下去。一朵白云承载着他，轻轻落回山崖之上。
　　另一道金光从那豺狼妖脖子上一绕，一颗大好头颅，就伴随血液冲天而起。
　　甲十一惊叹道：“好厉害。”
　　远天，一个身穿道袍、神情冷傲的道人迅速飞来，落到他身前。
　　道人道：“这孽畜今日终于伏诛，小友你可有感觉哪里不适？”
　　甲十一摇头：“我没事，多谢仙师相救。”
　　道人袍袖一拂，那豺狼妖尸首便消失不见，道人转而问甲十一：“看你根骨不错，是否愿意随我回山修行？”
　　甲十一捂着直到现在还砰砰直跳的胸口，问道：“修行，就会经常碰到这种东西吗？”
　　道人道：“除魔卫道，是我辈应尽本分。”
　　甲十一连连摆手：“那还是不要了，我害怕。”
　　“心性软弱，不可成大器，如此算了。我受山下人委托除妖而来，你是山下村镇之人？我可顺道送你下山。”
　　甲十一道：“我不是山下的人。”
　　道人点点头：“山中仍有猛兽，不可多做逗留，告辞。”便乘云而起，飞遁离去。
　　“但是我也要下山，”甲十一傻眼了，对着成了长空里一个黑点的背影喊道，“我不介意你带我一程啊——”
　　回音绕山，经久不绝，可惜那道人早去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