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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水至清则无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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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妍今日一早就出了府,临走前,她刻意去看了东二厢房的房门。
很好,他还没起床。
没想到,他们婚后总是分房而睡,细细想来,竟没有多少甜蜜时刻。
望着那扇门,郑妍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后转身准备离开。
不想,刚一转身,她身后那扇门就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语气中没有含任何感情的男声便叫她“站住”。
郑妍闭上眼,装作没听见,又往前快步走了几句。
“就这么不想见我?”身后的男声又道。
这下,郑妍只好乖乖地站在原地。
“驸马……”郑妍转过身来,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在郑妍的视线里,慕琼宁正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驸马。”慕琼宁跟着复述一遍,随后从嗓中发出一声嗤笑,“我们如今竟如此生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你已不再叫我‘琼宁’。”
郑妍抬起眼来:“不是的,本宫……”
不知是慕琼宁想到了什么,他竟快步向她走来,郑妍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慕琼宁却紧追不舍,再一张口,他的语气已然不似最初那般从容,观他眉宇间,竟还有丝化不开的浓愁。他有些想确认什么般地问道:“你今日为何这么早?”
“没有什么啊。”郑妍笑,“本宫与探花约定今日这个时间去找张谨义。”
慕琼宁接着问道:“他可在驿馆外等你。”
郑妍点头:“在。”
“好,”慕琼宁盯着她,一只手顺势摸到了她的手腕,随后慢慢捏紧,“那臣送公主出去。只是……若臣走出去,没有见到你那所谓的探花,你该如何?”
郑妍想挣开慕琼宁的手,却发觉他今日格外不同,她每挣扎一回,她便能在他的眼中发觉一抹痛色。而那一抹痛色竟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就好像他快要失去一块珍宝一般。
“郑妍。”慕琼宁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又将另一只手交叠在上一只手上,“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平日里你与那李云戈举止亲密,我看在眼底有多么的嫉妒发疯。”
“可你一心只有你的案子,从不在意这些。我本以为,你只不过是醉心破案,想给世人,给自己一个交代,不想,你竟心存死志!”
说到这,慕琼宁似乎有些想不通,也不知道该怎么挽留,在一个寻常的晨间,那个与你朝夕相伴之人,竟一声不吭便想着结束自己的生命,他想不通,也不敢想。
“你为何心存死志?事情就快要水落石出了,你一个公主,曾也受万民景仰,为何就不想活了呢?”
郑妍怔愣着听完慕琼宁的话,她也不知他是从什么地方猜到了她的目的。
不过这些天她一个人强撑了这么久,也是累极了,突然有个人戳破她的伪装,她一下就觉得失去了支力,双腿一软便向地倒去。
不想,面前那人竟比自己倒地的速度还快。
郑妍觉得,这一天是她见过慕琼宁最具人情味的一天。
“你……你如何了?为何喝了我为你熬制的药,身子还是如此之差?”慕琼宁半跪在地,两只胳膊将她圈在怀里,这下,郑妍不仅能够听出来他声音发颤,还能察觉到他的脊背也在紧绷发颤。
“为何不讲话?郑妍你说话,说话!”慕琼宁双眼发红,已经对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你还没有取得皇上的原谅,你身边还有如此多的好友在等你的交代,你怎么能倒下?你不能倒下?”
“还有我,还有……我……”说到此处,慕琼宁或许是觉得没有什么底气,将自己卑微到了尘埃里,“哪怕你眼中从来都没有我,我都是你的夫君,生既同衾,死亦要同穴。”
“郑妍,你听到没有,你死了,我必要追随你同去!一言为定!”
“不要,不要……”郑妍这时终于有了点反应,“你不能死,你们都不准死,本宫不允许本宫身边再有因本宫而死之人。”
慕琼宁死死盯着她道:“那你便好好活着。”
郑妍眼中便溢出泪水来:“可本宫不怨再苟活,本宫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大颂公主,不值得也不配叫这么多人牺牲,只是为了将本宫扶上朝堂上去。”
“三日后,本宫便会毒发身亡,罔石无医……驸马,你不必再劝。”
“为何……”慕琼宁这一刻,觉得她无比懦弱,“事况还未明朗,你的仇人还未解决,你就想着自我了结了?那岂不是过去之人的牺牲都白白牺牲了吗?你如此行径,岂不是叫亲者痛仇者快!”
“郑妍,亏你以前还是叱咤朝堂的嘉珉公主!你竟如此懦弱!”
“是啊……”郑妍听着慕琼宁毒舌的性子再度回到他身体里,竟觉得有些无比的亲切熟悉,“本宫就是经历过从前的那些,便更觉人命可贵,本宫可以活,凭什么他们就要为我死?如果本宫在探寻真相的路上,需要如此多人的牺牲,那本宫选择就此终结此事,叫牺牲不再发生。”
见郑妍如此,慕琼宁摇摇头,随后快速道:“我去寻我父亲,我这去寻我父亲,他一定有办法解你的蛊毒。”
“驸马……”郑妍在昏迷以前,最后叫了慕琼宁一声。
慕琼宁不知何时,已寻了许多大夫过来,郑妍唤他之时,他已将方才的位置空出来,将她的身子移到了几个大夫的手里,随后朝驿馆门外飞奔去。
陷入昏迷的时候,郑妍心中想的竟然是——
太好了,终于有时间可以回想回想往事。
她二哥究竟是如何越过大皇兄,并征得景章帝首可称为这大颂的一国之君的呢?
郑妍每每想来,都觉十分痛心。
彼时,她在宫中尚算得上一位得宠的公主。
为表对她的宠爱,郑妍五岁便有了封号,叫——
澄柔公主。
澄澈美好,温情柔意。
她原本应该在一位帝王的祝福中,如此过完她顺遂安康的一生。
不想,八岁时,她身染恶疾,身边之人除了春桃,无人再愿意陪她。
再两年,二皇子郑琅出现在她生命里。
知道她思母心切,郑琅便时常带她去他生母那里。
锦妃娘娘是一个温柔可人、善解人意的一位娘娘,她总愿意俯下身来听郑妍说话,还在郑妍第一次来葵水之时,耐心地一遍遍宽慰她的情绪。
郑妍很小便没有母亲的呵护,因此她在锦妃娘娘这里再次感受到了久违的母爱。从那时候起,她就时常想着,来日,一定要报答锦妃娘娘和二皇兄的恩情。
后来,景章帝病重,整日头脑昏沉,之后竟严重到无法上朝,郑妍因感念景章帝从小对自己的培养,整日陪在景章帝床前尽孝。
可那时的郑妍怎会想到,天子床边的位置,也不是人人想去便能去的。
得去争,去抢。
而她所在之处,自然是占取了某些人的位置。
其中就包括她的四位皇兄。
起初,郑妍对他们到底是真心关切,还是假意探望,郑妍都是不在乎的,她在乎的是父皇他想见谁。
直到——
她与郑琅在朝堂上被有心之人捆绑在一处的那一刻,她终于懂了,有些事,身不由己。
或许是二皇子近日在朝堂大放光彩,便传到了景章帝耳朵里。在大公向景章帝讲述近日各位皇子的情况时,郑妍在大公口中有意无意,便能听到了他对二皇兄的明夸暗赞。
郑妍突然明白了,为何郑琅这段时日总在四处奔忙,又为何不再愿意陪她闲谈。
原来,他志在朝野,欲让景章帝的目光投向他;
原来,他一直在笼络人心,直到有人可以为他所用;
原来,他剑指帝位,早已韬光养晦许久……
郑妍第一次接触到朝堂之争,现实却没有给她太多的缓冲时间。
在她还未完全消化之时,景章帝便保留了自己的意见,将话柄交在了郑妍手里。
景章帝问她觉得郑琅如何。
郑妍这才开始正视自己在众人眼中的分量。
她知道,自己只要足够聪明,能将某位皇子的好向景章帝精准传输过去,景章帝一定会听进去。
这几日,有许多人都想来景章帝床前侍奉。景章帝当然不是对朝局懵然无解的郑妍,他深知放谁进来,谁便会成为这时的话题中心。
所以,景章帝这时候问郑妍,对于诸位皇子便是机会。
郑妍不是没有收到过其他皇兄的投诚,也有人想让她与郑琅断绝来往,但她向来注重感情,对权势和金钱都不甚在意,是以,她从未听过外界的嘈杂声响,与她关系最为亲厚的,还是二皇兄郑琅。
郑妍最后,还是倒出了郑琅的名字,也成功叫景章帝第二日传唤了郑琅。
同时郑妍也开始怀疑,郑琅接近自己究竟是真心的,还是为了叫自己在朝中能够帮衬到自己。
郑妍尚未想清楚,宫里便又有一件大事发生——
大皇子死了。
此事很难不让人怀疑到如今风头正盛的郑琅身上。
郑妍明白,储君之争一定会有牺牲和利用,可她不能接受自己一直景仰的二哥,成为一个残害手足之人。
她便主动去找了郑琅。
郑琅十分坦诚地承认了自己杀了大皇子的行为,可他同时又十分认真的向她讲述了大皇子恶贯满盈的行径。郑琅还道,若他不出手,很快他便会被大皇子除掉,叫她一定要理解他。
郑妍苦笑一声,最终走出了郑琅的府邸。
有些事,她不能再去追问,否则,谁的手又是真正干净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