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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苦海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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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只交代把夫人尽快埋了,你说你多那心干嘛?”黑夜里一个个头很高的人在荒山底下悄声道。
“害,”另一又矮又顶着一个大肚的人回道:“我不是看那老头可怜吗?就因得罪了权贵,那人便派人将他摊子上的泥塑全都砸了个稀巴烂,之后还随便给那摊贩安了个罪名就扔进了大牢。”
“他不是已经出狱了吗?”
“虽说现在托长公主的福,近日被放了出来,不过,那老头出狱后似乎没和家里人说,他在出狱前还被那权贵给整了一番,狱卒们不仅对他拳打脚踢,还被逼着喂了生川乌。”
“川乌是何物?”
“也就是□□,这玩意儿毒性很强的,中毒后一个时辰内会发生恶心、腹泻、呕吐,呼吸困难等症状。给他灌进去的倒是不多,就是那老头似乎本就肝脏不好,傍晚十分,我见他捂着心脏痛苦的仰倒在地,实在有些看不过,便给他买了些药。
“只不过,他之后语气十分绝望的对我说,他已时日无多了,指不定哪天便呼吸抑制而死了。
“谁?”
他们二人坐在山底下聊得正欢,却听到不远处的草丛中有树枝被人踩断的声响,他们慌忙止了声。
林妗出来时,脸上一片湿润,几乎每个褶子里都蓄满了泪水。
她颤着声音问道:“你们说的那位老头,是不是叫王平亮?”
那两个小卒全都愣住了,其中那个个子高的人率先反应过来,起身就要拉着旁边的人跑,个子矮的那位在被拉起身之际,有些怜悯的对着林妗叹道:“大娘,回家以后好好看看你丈夫吧,他已时日无多。
“还有,不要同别人讲你见过我们,否则,你也会没命。”
二人离开之后,林妗在原地愣了许久,直到凌冽的寒风将她哭过的脸吹得生疼,她才回过神来。
回家以后,她便抱着王平亮和王娲再次失声痛哭起来。
不明真相的王娲问林妗究竟发生了何事,林妗也只是摇头不语。
直到半月后,林妗将始终不愿在新坟前跪地的王娲强行拽了下来,她才告诉了王娲全部的实情。
得知真相的王娲,脸上先是闪过难以置信和极度悲伤两种情绪,接着就被震怒替代。
她也不知道该怒些什么。怨父亲一生怯懦胆小,哪怕被人轻贱到泥土里也不肯反抗?怨母亲遇事只会息事宁人,宁肯相信那虚无的神佛也不肯自我振作起来?怨这个不公的世道?
不……
事到如今,她好像谁都无法埋怨,一味指责自己亦于事无补。
她只能慢慢强大起来,跟着长公主一起披荆斩棘,去探寻那暗黑世界尽头的真相。
在这之后,王娲安顿好母亲,便日日守在公主府读书做事。
那时郑妍似乎早已洞穿王娲的心思,便在她盯着韩甄的画像盯到仿佛石化般之后,出声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王娲记得郑妍当时是这么说的。
“本宫知道,没人会对间接害死自己父亲的考官有好感,本宫也知道,你此刻去寻仇,无疑以卵击石。不过……
“本宫建议你去查查你母亲那晚看到的事。”
王娲虽不知两者之间有何联系,对长公主却始终是信任的,于是她便去悄悄查。
一查,真相竟触目惊心。
据传闻讲,李尚书与正妻江珮芳鹣鲽情深,虽有几房妾室,也都是为巩固家族荣耀而进行的联姻。
可王娲方打听到出这个传闻,在一旁的郑妍便默然地摇了摇头。
郑妍与李云戈相熟,他告诉郑妍的,却与传闻截然相反。
事实上,李奇峰从少年时期便勤于在朝中斡旋,亦不近女色,江珮芳乃是他父亲在世时为他钦定的李府女主人。
李奇峰之后能时时来看望江氏,也只是因她培育了一位见识十分出众的男孩。
那男孩正是李云戈。
李云戈从小不仅相貌可人,神智亦机敏异常。
李奇峰断定此子将来前途无量,是能够在朝堂之争中存活的人。
后来,李奇峰便从江珮芳身边夺走了李云戈。
江氏从此便开始怨恨李奇峰。
自她过门后,不仅没有享受过一天夫妻之间该有的恩爱日常,现在他竟然还夺走了她身边唯一的光热。
可面对江氏的癫狂,李奇峰日渐厌烦,他甚至动了和离的念头。
随着府中的妻妾越来越多,李奇峰终于念起一点江氏先前的好来,最终恋旧的情绪大过理智,最终决定任由她大喊大闹了。
对江氏动杀机的那一刻,或许李奇峰也没想过,人心竟然能够豢养一头如此大的恶魔。
起因是,经过李奇峰精心培育的李云戈,终于顺利入了殿试。
原本不日会成为朝中肱骨的神童,却因为其母愚昧疯癫,竟背着他,托江孰的关系,认识了韩甄,叫那位主考官,无论如何都不要录用她的儿子,李奇峰觉得不可理喻。
可怜天下父母心,所有人都希望自己儿子能够榜上有名,可江氏呢,身为神童的生母,动用的第一个关系,竟是叫别人将自己的儿子给挤下来。
当李奇峰踹开江珮芳的房门,瞠目欲裂地质问她时,江珮芳蓦地笑了。
只是,脸上虽是笑着,眼中却蕴含了极度的哀恸和悲情。
她说李奇峰从来都不懂自己儿子究竟想要什么。
她说当她擅自带着李云戈跑出书房,在大街上疯玩的时候,看到自己儿子盯着一群拿着糖葫芦和拨浪鼓疯跑的童稚露出的艳羡神色,那时她恨极了李奇峰。
她还说,光凭她和江孰,不可能说服韩甄将李云戈从青云榜上除名,是李云戈一面对付着你的培育,一面又暗不作声地联合长公主和当年的女状元谭思依动摇了韩甄主考官的位置。虽韩甄并未因此被永祯帝撤职,在科考的话语权却自此日渐式微。韩甄这才记恨上了李云戈。
“所以……
“哪怕我今日不去找那位韩甄,我儿亦不会一直受你的摆布。
“至于你日思夜想的家族传承……
“做梦!”
李奇峰听完她所有的话,久久无法回归到现实。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如此推心置腹的对待他们母子,他们母子却是如此对待他的!
没有人能够知道,李奇峰那天后来究竟是怎么想的,她先是将江氏费尽力气掏出来的治疗哮喘的药用脚狠狠碾碎,再然后,命人将被自己推倒在地的江氏五花大绑起来。
他原本只想叫人将向来恐高的江氏绑在树上,让她倍受折磨,不想,江氏在树上不断挣扎,最后竟生生从树上跌落下来,他去探了她的鼻息,竟是一丝一毫都没有了。
李奇峰开始出现恐慌的情绪,之后强行叫自己冷静下来。
当他身后的奴仆都六神无主之际,他开始沉着冷静地施展命令。
李奇峰叫一高一矮两个人悄悄将江珮芳带出去埋了,然后又叫人把江氏房中所有的哮喘药扔掉,再去买一些治疗神志不清的药。
在一高一矮的奴仆抬着包裹江珮芳的锦袋经过李奇峰时,那矮个子的突然有些犹豫地道:“若是夫人中道醒了,我等需要将夫人抬回府吗?”
李奇峰沉吟片刻,闭着眼摇了摇头。
先不说江珮芳根本不可能会醒过来,就算她醒了,留着这样一位成天与他心意不和的女子在自己府上,他亦觉闹心不已。
“等等。”李奇峰再次开口道:“江氏若有转圜之意,你便问问她,是否愿意自此之后自生自灭,再不回府。若她未醒,便就此埋了吧。”
待众人尚不理解李奇峰为何要将江珮芳买到那么远的地方之时,有下人来报,韩甄到了。
李奇峰便不再理会一高一矮那二人,挥手另他们二人从后门出府了。
可怜还在匆匆向李府赶赴的江孰至死都不知道,那日与他隔着人群逆向走去的两个不起眼的人手中抬着的,便是在出嫁前对他十分疼爱自己的长姐。
他们将永远天人两隔。
接着,李奇峰不知又同韩甄说了什么,原本在青云榜上被除名的李云戈,又出现在了上面。而韩甄,在李奇峰的操作之下,再次登上了主考官的位置。
再后来,江孰时不时前来追寻他长姐尸身的下落,李奇峰始终不愿松口,只肯告诉他,江珮芳是换了失心疯,自己从树上掉了下来。
李奇峰不可能叫江孰见到江珮芳的尸体,就像李奇峰不可能叫世人知道,江珮芳在死前,身上究竟落下了多少巴掌和鞋印。
他不能背负杀妻、虐妻的罪行,不能。
“李探花后来讲,那韩甄舞弊科考、纵子无度,他早就想推他下来。
“那韩甄被李探花弹劾之后,韩家那几个原本习惯耀武扬威的公子哥被其父关在府上多日,再次出街之后,便将那股憋闷之气朝着那些一向喜欢忍气吞声的人撒了出来。
“而我的父亲,仅仅是在那几个贵公子嘲弄他捏的泥人奇丑无比之时,出声辩解了几句,自此便遭来无妄之灾。
“他们踹翻我父亲的摊位,还随便向官府捏造了我父亲的罪行。在狱中,韩甄更是纵容他那几个儿子指使狱卒辱虐他……因为韩甄觉得,一个不起眼的摊贩还不值得他出手制止,那些孩子拿他出出气也无可厚非。
“可我父亲何辜?那些因他无法入仕的学子又何辜?
“就因他与李奇峰官官相护,如今他们的罪行我们虽知情,却无法将他们就范……长公主,你说我们知道真相又如何,依旧只能无动于衷。”
“不会,”郑妍肯定道:“终有一日,本宫会让真相浮水,让他们付出他们应有的代价。
“娲娲,相信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