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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怒 ...

  •   杂仆死了。

      当消息传到津岛修治的耳朵里的时候,他还在跟自己的家庭教师掰扯同一个字的含义,脑子里盘算着下课去偷偷找很有趣的佣人学一些奇奇怪怪的技能。

      津岛家很无聊,只是这样的家族,仆从过来当差的,某些人过去的生活却很有趣,有会撬锁的,会种庄稼的,为了生存,什么样的技能都不奇怪,而他总会去听上学上几下。

      当然,一个不重要的人,这对家族来说不是一个大消息,没有人会关心一个仆人的死活,更多人只是在做本职工作,又或者聚堆在一起,闲聊时把这个当话口,要么感叹要么讥讽,又或者思及自身暗自伤神,但这都只是附带的消息罢了。

      真正让这个消息大传特传的,实际上是另一件事——他二哥的死亡。

      二哥在答应和美子后,兴奋又积极,父亲看他高兴,也没拦着,就派了几个人顺便跟着一起找,二哥也算是充当了回侦探,这找找那探探,仿佛童年因为家族严肃的原因没有翻出来的童心,全部找回来了。

      而他在仔细观察后,断定“凶手”是夜晚悄悄从后门经过,某天晚上依然会继续进行偷窃,便待在他认为的必经之路守株待兔,这个必经之路在后门处有个小院子,里面是个池塘,水不浅,夜色太深,黑漆漆的,二哥听到动静忙追上去,脚一滑,哧溜进了塘子里,没救回来,死掉了。

      而那个小偷,因为当时被二哥吩咐“守翁口”的人多,抓了个正着,只是没能来得及救人,第二天白天就赶上处罚。

      杂仆被当做害死二哥的真凶,毕竟如若不是他偷东西,二哥哪会去抓劳什子小偷呢。于是主家狠狠打了一顿,又将他扔给官方组织,无视了他那年幼妹妹的哭诉,也跟他那个妈一样,消失的无声无息了。

      这些闲聊终究没什么特别的,就连血缘上的亲人离世,似乎也没有给津岛修治带来触动。他并不意外,在旁观杂仆扫地时,津岛就知道,知道这个消瘦的,营养不良只比他大几岁的少年会死亡的事实。

      是的,他预料到一个人的死亡,没有做出任何救助的行为。

      只要他在之前能稍微塞给杂仆一点钱,他就可以拯救,至少拯救一段时间,让杂仆不必去偷东西,又或是在二哥要开始找小偷的时候拦一下,误导一下,这对他而言都是简单的事。

      而他没有,他只是看着,旁观这场结尾没有任何争议的戏剧。

      小偷是院子里到处干杂活的小子,这是已经注定的结果,人们对着这“热闹”继续下达审判,然而不论是翻遍这小子破破烂烂的身上,还是那狭小的他们根本就不屑进去的家,却都没翻出来那已经死亡二哥执着寻找的耳饰。

      于是便有人说:“呔,这小崽子一定是拿去当了!”

      于是人便跟着说:“这小兔崽子偷了不少东西肯定都拿去当了。”

      兴许是吧。

      津岛没有感受到有任何想要表达出来的感情,他知道,假使这件事放在一个有同理心的人身上,现在是要自责难过悲伤,而就算放在一个没心没肺的人身上,他也不会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观察每个人的反应。

      可是津岛修治是个怪人。

      他又想起在杂仆家里看到的那个瓷制的盘子,那个盘子的花纹跟他的茶杯是同一套,而刚巧那时少了一个盘子。这不是很值钱的东西,当不了多少钱,自然没有之前那个银制的烛台所换回的钱多,于是杂仆拿回去家用,刚巧后来又被拿来给他用。

      他又看到那些同为佣人对杂仆所作所为愤怒的表情,并不真实,只是笼罩着一层怒意的假面,他们的同仇敌忾,是看在主家的面子上,是作为主家的佣人,而非是自己,因此所做出来的表情,是给人看的。

      津岛吃完晚饭,一边听佣人闲聊,一边无聊的拨弄手里的老旧报纸,那是从家中书房抽出来的,上面写着什么“验”“生”之类的,已经开始泛黄,现在被津岛拿来叠纸飞机。

      他听到他们说,杂仆那好赌的爹也终于没了收入,只能沦落街头,做着乞丐的生活,妹妹在哭诉无望后不知所踪,但这个年纪的女孩,又没什么社会经验,也没收入,多半是沦落花街,再加上那病却是越来越严重,说不定没过多久也会步入那后尘。

      大抵也是死了。

      杂仆偷了东西,好像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帮了流浪汉,似乎也没那么罪大恶极。你看,一个人的对错,本身不能只从本身的单个行为来看。

      津岛将纸飞机从窗口扔出去,纸飞机乘着风,划过天际,又慢悠悠的落在地上,投在地面的影子黑乎乎的,掩住地面的小小的枯叶。

      秋渐深,院子里的那棵树的叶子掉的差不多,只剩下几片还在颤巍巍坚持着,不想放弃拥抱那枝干,然而骤降的冷风呼呼一吹,枯叶再也坚持不下,干脆而又无奈的落下去,随着风滚作一团,而后被扫进垃圾桶,再也不见了。

      ……

      傍晚,天气的缘故,昼夜温差开始大起来,尽管冷对我还不是很严重,只是津岛瘦弱的小身板任谁看来都弱不禁风,于是他捂着深色的浴衣,盘腿坐在檐下,远望着深蓝幕布上的星星点点。

      他听到了后续,和美子的耳饰最终在打扫时被女佣找了出来,但杂仆终归是那些偷窃案的“真凶”,院里有人便说:“虽然耳饰不是他偷的,但他也偷了东西,真是该死啊,跟他那个妈一样。”

      没有人会为他们感到悲伤,家里仍然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反而只是带着明明一眼就能看穿的假面,然后怒意的辱骂。

      而真正生气的人,是和美子,另一个生气程度不相上下的,是他的父亲,津岛家的家主,接着就是他们的兄弟姐妹。

      然而不论是在当时利益的挟持下“拧成一股绳”,还是这次二哥死亡的意外后,大哥严重确切而不容忽视的悲痛,都是津岛所感受不到的。

      他们讨厌对方吗?

      讨厌。

      他们为对方感到悲伤吗?

      是的,他们感到悲伤。

      多么矛盾的感情,而就在死亡后,那一切的唇枪舌剑刀光剑影就似乎不存在了一般,兴许来自记忆的美化,又或者是不再操劳这件事,他能看到大哥那复杂难以言说的情绪在眼底氤氲。

      “哒、哒……”身后木屐踩在地板的声响越来越近。

      “修治,你也在为此感到悲伤吗。”大哥站在他身后,看着在屋檐下的幼童,用手轻轻拍了拍津岛的肩膀,同样盘腿坐下,叹了口气,修治顺着他的手看上去,对方的眼角似乎突兀多了几道纹路。

      “我不太明白。”年幼的孩子睁着圆溜溜的鸢色眼睛,只是里面幽深而平淡,好似没有什么可以触动,他挣扎着用自己尚且稚嫩的声音问:“为什么伤心?”

      “什么?”津岛家的大哥被反问的茫然,他扭过头来,眼睛里倒影着孩子那双空洞的眼睛。

      “你在伤心,但你不是因为他死去了而放松吗?”他真切的问到,这是津岛修治第一次真正的表露出他的疑问。

      他虽无意掩盖自己异于常人的目光,却也从没真正表现过自己的不同,所以众人的印象也堪堪停留在“这是一个孤僻的孩子”,“偶尔会有些调皮”之类,并没有把他真正的划分为怪类里面。

      人拥有感情,也拥有爱与被爱的权利,而真正的联系与羁绊,正是由自身渴望的情绪,双方付出的情感来编译的。

      可这些,津岛修治都没有。

      他不会为一个人死去感到悲伤,也不会因为“喜欢”的东西感到欣然,所有的感情就算对他付出再多,也只是像一个黑洞,没有反馈的机会,与此相对,他也被剥夺了从中获得愉悦的权利。

      津岛修治知道问出这些话的结果,这本就是离经叛道,但是他依然想问,问出这些对方不可能回答的话。

      “你在胡说什么?!”

      于是他了然的看到了他大哥从茫然到惊恐的眼神转变,他看到他的表情在害怕,似乎在看一个什么怪物,“咻”的一下站起来。

      他不可思议大声嚷嚷着,却又快速的冷静下来,最终,他半蹲下身体,押住眼中的愤怒与惊讶,轻轻的问,还掩不住语气里的震惊,有些颤抖,“修治,这是谁告诉你的?”

      “只是我在问。”津岛睁大眼睛,仰头与大哥对视,鸢色的眼睛在夜幕笼罩下显得暗沉,只是又略带迷茫,他试图追求答案,“他,二哥,真的只是一个意外吗?”

      津岛修治说。

      他没有忽略掉这句话问出口后,大哥瞳孔微微放大的样子。

      人类如此的惧怕死亡。

      对津岛来说,长生绝对是这个世界最可怕的毒药。

      而放在普世意义来说,长生,尤其是这没有附带不会生病或是治愈能力什么的其他条件下。

      长生只是一个人的欲望表达形式,人总想要一些东西,权利,金钱,主宰。

      他们想要的不是长生,而是长生的附属品,君王们总希望他能永远活下去,但那是因为他的地位,拥有的权利和享受使他眷恋,如果他是一个天天可能吃不到饭的老百姓,他又是否愿意长生。

      可笑的命题。

      人们总是这么追捧词语,以至于掩盖欲望本身的意味。

      “修治……”大哥似乎才缓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叹出来,抬手捏捏额角,作出无奈而头疼的样子,“你认为是我们做的吗?”

      他问,随后蹲下身,再度与津岛对视,两双同色的眼睛撞在一起,一边是坚定,另一边却没有波动。

      “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大哥念了两句,声音不大,有点像在喃喃,又像是说给津岛听,“你误会了。”

      “我们再过分,也不会拿亲人来做实验。”大哥终于平静下来,双手搭在津岛的肩膀,眼睛的神色那么淡然,那么真诚,缓慢而稳重的声音在津岛耳边炸开:“从来不会。”

      什么啊。

      人是这样的吗。

      明明什么都做的出来,却又矛盾的,做下这种承诺。

      津岛背过去的手摩挲了下手指,他推测的出他的家族是做什么的,那些事情,放在社会上,至少在大众舆论中,绝不会是一个“善”的形象。

      多少人因为这个家破人亡,明面上光鲜亮丽富丽堂皇,实际上腐烂透了。

      这么大个家族,旁边有那么一条流浪街本身就不合理,再怎么说,家族都是要面子的,可那条街就在津岛家不远处,甚至有不少家里的佣人都是从旁边的商户那里招收来的。

      奇怪吗?

      很奇怪。

      放着不用专业人士,反而用那些不很清楚的人,这是平常家族没办法理解的。但既然这么用,自然有他的道理——这样少一个人多一个人都不会被轻易发觉。

      更方便津岛家暗地里的行动。

      日政府自然也清楚,这行为不是可以从暗处拖出来的,在这灰色地带,他们掺和一脚,等到没有用,或是大众曝光,那就过河拆桥,端掉家族,随后再新拉拢一个傀儡罢了。

      这样的政治下,也只有这样的制度,这样的环境下,只能滋生出这样的果实。

      津岛家作为这样一个“暗地里的”,自然也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可是就是这样的,让无数人惨死的家族,居然能说出这样话来。

      “……你生气了?”

      津岛眼巴巴的看着大哥问。

      “是的,我生气了。”

      大哥严肃回答。

      “因为我不信任你?”

      津岛又问。

      “是你不信任津岛家。”

      大哥曲起手指,弹了津岛一个脑蹦,随后顺手拍拍津岛蓬松的头发,“你小子,消息到底是从哪知道的,嗯?”

      “推断出来的。”津岛捂住脑袋,眨巴眨巴眼睛,乖巧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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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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