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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净土 ...

  •   峡谷中的日落从日出开始,当灰扑扑的阴影两次抹过瞭望台,不等绚烂的云霞黯淡,强壮的魂魄们就会喊着号子,十几个人鼓起臂肌,抵靠缠着锁链的绞盘,准备落下峡谷口浇注了铁水的闸门。

      能制造器具和武器的金属非常珍贵,净土内部的货币采用多余的兽皮、树皮鞣制的票券,对外只提供以物易物,行脚商们赶着完成最后几笔交易,记挂秤官慢悠悠卷起皮尺,将秤砣拉回仓库。有些想趁天还没黑赶路,闸门外逐渐被压缩的夜路,心犯了怯,不如扛着物资去外来者旅店住一晚,还有免费的水管饱。

      涂罗抱着肚子在床榻上哀哀扭动,一身褐色小袖扭出了十八个褶。

      “既然吃了东西会难受,涂罗先生下次就别贪嘴了吧?”磨兔在衣服下摆上擦了擦手,终于放弃了抢回冷敷用的布。

      “叫、叫大哥。”涂罗坚强维护自己的家庭地位。

      二哥俱麻里抹拭着怀里的箱子,神情和心看起来和手中打湿的布一样冷。

      原本做完今天的活计后磨兔可以去领一份新入住魂魄才能免费的、加了花蜜的水,俱麻里还约了朋友,预备送完箱子后带一批刚加入净土的魂魄们去做些准备祭典的活儿玩玩,然而刚认养的小妹妹秉持寄人篱下的礼貌,坚持照顾偷吃她饭团的大哥,俱麻里只好也跟着窝在病榻旁。

      磨兔的一双黑眼睛和兔子一样乖,俱麻里看了就来气。

      不是对着小妹妹。

      俱麻里向磨兔确认:“我听登记部的比吕郎说了,磨兔妹妹肚子会饿是吗?”

      女孩点头,吃东西似乎在净土很罕见,她不想做少数,每次都是从净土的食堂里领了干粮回来私下吃。

      “真好啊,磨兔妹妹是有潜力的人。”俱麻里说,“整天生无法消化比大气的气体、液体的水更坚硬的灵子,我们吃饭相当于人类吃碎木屑。很好笑吧,说不定整还没有晒干的年糕坚强呢,哈哈。”

      “是我不好,”女孩愧疚低下头,“是我没有藏好食物,才让涂罗先生这么痛苦的。”

      “听好了,磨兔妹妹,”俱麻里慎重把盒子放下,啪地将布甩到盆里,“没必要太照顾某些喜欢自作自受的人。”

      躺在床上的男人忸怩:“等等,我还想留给磨兔酱一个可靠的背影……”

      二哥一巴掌把大哥从垂死的蛹抽成安详躺平的狍子:“在尸魂界,‘吃’区分了没有灵力的整和有灵力的魂魄,会吃,就说明你自身的魂魄还【活着】。”

      “是还有‘活性’。”大哥纠正。

      “活性。”俱麻里改的很爽快,“又是来自指挥官的语录?”

      “净土手册的初版就是这个词,长官口授,我们几个认字的落笔,但是长官说的话都太奇怪了,听写记下来的内容根本连不成句子。”涂罗面上显出追忆往昔的笑意,肚子好像也不难受了,“按照年会上长官对手册改良过程的总结,就是稳定的事物发展总会不可避免走向冗余——净土手册除外。”

      男人突然举起大拇指,声音变成了热情洋溢的推销员语调:“顺便说一下,现在公示栏还提供本人出品的简笔画版本哦!”

      俱麻里冷笑:“确实值得一看,磨兔妹妹,手册里整不能吃东西的禁令,就来源于你面前的蠢货。”

      “嘎——”大哥悲鸣着倒了。

      磨兔追问:“是因为指挥官大人只需要能吃东西的魂魄,大哥才会勉强自己的吗?”

      “不是的!是我……”打断她的是涂罗,他激动到坐了起来,很快又倒了下去。

      满窗夕阳浓烈压迫着视觉,绚烂到让人恶心。

      “活着的时候,食物是非常珍贵的,但是在净土,没人在乎你拿了多少饭团和肉干,对不对?”俱麻里无意识摸着藤盒,“净土目前有将近两千多人,食堂招待的魂魄算上你却也就十来个,指挥官大人可不能只靠这么几个人治理净土。大哥不是第一次因为吃东西,反胃到连呕吐物也咽下去,也不是第一次喝水喝到能当喷水鱼。如果不是指挥官大人下了禁令,不允许任何人给大哥食物,大哥也不会偷吃你的干粮。”

      被亲如二弟的二弟在新妹妹面前揭穿吃呕吐物的男人安静的就像死了。

      磨兔不觉得好笑。

      俱麻里还在一遍一遍地摸着手边的藤盒。

      “总有些人相信脖子上围大葱能治感冒,大哥相信坚持吃东西就能和巡察队的人一样拥有灵力。”

      “也不一定要有灵力……”涂罗闭上眼睛,好让自己的声音恢复一点元气,“只要比年糕干硬一点就好。”

      磨兔圆圆的黑眼睛会说这听起来像是在怕死。

      涂罗咧嘴笑了:“我怕死啊,磨兔妹妹。”

      魂魄是没有生前记忆的,来到尸魂界之后,对现世的印象只有因为执念逗留的那段时间,涂罗连那样的记忆也没有。

      毫无牵挂的男人靠比旁人高大的体魄遇到了长官,又靠没忘干净的几个字成了长官得用的手下。那时还没有巡察队,只有最强壮的魂魄才能跟着长官清扫周边。长官用刀和火对付虚,俘虏们用木棍和藤绳对付人,分工明确。

      有一次,他们偶遇了魂魄的葬礼。

      “我、”魂魄比尸体消散的要快,准备焚烧的草席上只有瘪塌的和服。少年外表的长官下意识看向在场外表最年长的老人,“我需要行剑礼吗?是不是需要鸣枪,或者礼炮?”

      如果让涂罗用贫乏的语言能力形容,此刻的长官无措地更像是从来没抓过甲虫玩的小孩子。他知道死亡,熟悉死亡,甚至经历过死亡,但那些都被划分成了他和世界的交锋。换句话说,长官潜意识里认为,只要提供存活条件,他精心收集的甲虫就能在另一个地方永永远远活下去。

      这种绝对概率论是谁灌输给长官的已经不可考,长官在火中翻卷的织物熄灭后,看向了他带在身边的甲虫们。

      那双眼睛带着不自察的怜悯对它们做提前的哀悼,为死后的世界也有死亡。

      ·

      夕阳的尾纱完全渡入了铅灰。

      二哥说要去送货和带磨兔去重新领口粮,抱着藤箱出屋去了,磨兔跟着站了起来。

      “磨兔妹妹,”涂罗躺在夜中的榻上,对她勉强抬起手挥了挥,“下次,还要拜托你了。”

      女孩低着头,专心用足袋拨正草屐。

      ·

      俱麻里和磨兔站在瞭望台下一人一杯喝着加了蜂蜜的温水,他是被戏称为‘送货的’调度部员工,消息灵通,身家颇丰。

      周围来来往往的魂魄都在忙着为祭典做准备,显得他们俩分外清闲。

      “磨兔妹妹识字吗?”

      磨兔摇头。

      俱麻里盯着瞭望台像个箭靶的下半部分,一大圈路牌呈放射状,从峡谷中心指向各方。

      “净土有识字课,会教一些常用字。这几个字念巡察队,如果被虚追赶可以往这里跑——开玩笑的。”他指着其中一个路牌,“大哥认养你的时候没有恶意,不过,巡察队也是一条很好的出路。”

      俱麻里将一直抱着的藤箱递到女孩面前。深棕色的藤箱有小臂那么长,波浪压着波浪的基础编法,藤条粗细匀称,上下合缝严整,里头衬了丝绸,用藤皮做了锁边,看得出箱子里的物品相当受重视。

      “怎么样,想去看看吗?”俱麻里问。

      磨兔接过箱子。

      俱麻里忍住心中的一声叹息。身为家人,他可以对养兄严加劝诫,但身在净土,他提到那个人时非常小心。

      “磨兔妹妹,你很有潜力。”二哥对小妹妹重复,“如果你能加入……不要做和大哥一样的傻事。”

      不要像大哥一样,不惜喝掺满砂子的泥水也想活下去。

      磨兔抱着指定送到巡察队的藤箱,走入了峡谷中星星点点的屋灯。

      “我会自己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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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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