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色留影》暗色岩

13、第 13 章

　　第二次来到东岸山路福利公寓，这里还是和上次来访一样人迹罕至，轻车熟路地找到17号楼11层，我试探性地敲了敲门。

　　曾紫薇为什么是八年前那笔体育彩票奖金的受益人呢？这一点群青还没有来得及在路途上为我和子琪说明，唯一确定的是，当年李群来到曾紫薇家寻找看护工作这一件事，未必和她之前说的那般简单而纯洁。

　　见暂时没有动静，我又加大力气拍了几下，顺便按响了门铃。

　　还好这一次不需要李子琪来粗暴地用噪音撬开曾紫薇家的大门，一声幽幽的“来了...”从房间深处传出，我能感觉到有人走近门前，却并没有立即把门打开。

　　过了一会儿，似乎对方是感觉访客安全了还是怎么回事，深褐色的门冒出来一条缝。

　　“你们昨天不是来过了吗，又来一遍干什么？”曾紫薇坐在轮椅上警惕地看向我们。

　　“我们是过来再向您了解一下李群的事情的，因为又有了新的发现。”

　　女人似乎并不怎么情愿地敞开家门。

　　“进来吧，不过我家的女看护出门了，所以没办法招待你们的茶水，请自便吧。”曾紫薇扒拉着轮子转到客厅。

　　落座之后，现场的气氛着实有一些令人窒息，我能感觉到对方完全不想配合我们，但却不得不装作礼貌的费力。

　　换做我开口的话，应该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来缓和这种氛围了，可是主导这次对话的人是瑶群青，我觉得她是不会在意把大家弄得更加下不来台的。

　　群青看门见山地拿出黑白照片的另一张复制版，摆在桌子上。

　　“哦，你们又有照片要给我看吗？”

　　群青摇摇头。

　　曾紫薇也看清了那张照片就是昨天的那张，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是？一模一样的照片。”

　　“准确来说是复制品，可是用来说明也足够了。”

　　“你想说什么？”

　　“你确定这张照片上的人就是曾紫薇吗？”

　　“废话，我还能认不出自己么。”

　　“这样的话，我就没有别的问题了，但是接下来我要说的一些事情或许会冒犯到您，也请您不要在意。”

　　“哦？既然是冒犯的话，那就不要说了吧。”

　　“不，我是必须要说的。”群青把照片副本收起来，“以曾紫薇的身份生活了这么多年，但是却没有腿部的疾病，要装成这个样子很困难吧。”

　　她淡淡地看向对面的曾紫薇。

　　对方冷笑了一声，“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种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隐藏，这一点你也知道的吧，任何身体上的残疾检查，都能够发现实际上你作为一个瘫痪病人实际上却可以走路的事实，也是因为只要这一点被人发现就相当于抓住了你的死穴，你是不是已经打算换个地方生活了呢？”

　　“胡说八道！你们再纵容这个疯子乱说，我就报警把你们赶出去了！”

　　“哦，可是你应该是不会报警的吧。”群青站起身，走向曾紫薇处，“以曾紫薇的身份生活了这么多年，你最害怕的就是在这一切你都觉得可以尘埃落定的时候，被人揭穿你的真实面目么。”

　　“你是李群对吧，哦，我说错了，其实都不需要警察，只要将你过去的同学带过来和你见面，就很快能够认出来你其实是李群而已。”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群青冷冷地她说道：“我们想要知道真相是什么，为什么本应该淹死的你却化身成为了曾紫薇，还在之后领取了你父亲购买的体育彩票奖金。真正的曾紫薇到哪里去了，而你又为什么能够代替她。”

　　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我不知称呼她为李群还是曾紫薇才好，总之她用一段时间的沉默代替了对群青质问的回答。

　　她最终还是妥协了，不清楚究竟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之内思考了什么才让她做出这一决定。

　　“你猜对了，我是李群。虽然用曾紫薇的身份生活了这么多年，我也并不害怕报警，现在这幅样子，完全是因为我还念着雇主的恩情而已。”

　　“你说的雇主是？”

　　“是曾紫薇的父母，”曾紫薇叹了一口气，她站起身，不再使用轮椅行动，“其实这件事情我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猜到的，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害怕被人揭穿自己的身份，总之，装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以后可能还是会这样一直装扮下去吧。”

　　“因为我的爸妈去世之后，我也没有自己原来落脚的家了。”

　　“你不是还有一个叔叔吗？”

　　“呵，如果他真的对我那么好，我也就不用低声下气地来到这里做护工啦，其实归根到底还是我自己的选择，父母溺死之后，我是他们债务的唯一继承人，很可笑吧，明明我什么也没有做，但是却要偿还他们借来的债务，而我自己在那个年代只是因此就再也没有继续读书学习的机会了，唯有这个方法还能够使我一直生活下去。”

　　李群，抑或是现在自称曾紫薇的女人，情绪激动地叙述着这些年自己的遭遇：“本来在那一年的五月底，我还以为我找到了一份看护的工作，以后就有钱能够支付自己的学费了，这样爸妈也不会让我放弃学业，我当时是多高兴啊，虽然照顾这家人非常麻烦，他们也并不是那么愿意把我留下来，可是只要把姿态放低，满足他们所有的要求，无论是给半瘫痪的人擦拭排泄物，还是帮着他们修复照片，这种事情我都要做，也不得不全部完成，因为我真的非常需要这份工作的钱来让我继续学业。”

　　“本来是这样下去，吃一点苦但是可以维持下去的生活...”

　　李群突然愤恨地说道：“可是那两个人完全没有一点要停止的意思，即使是欠了一屁股债还是想要到外面买彩票，期待能够中一次大奖就能够时来运转，这种事情实在太让我感到丢脸了——我预支完一个月的工资作为下个学期的学费和书本费，我爸居然把那些钱用来继续买了当期的体育彩票和刮刮乐，这种事情你们能够相信吗？很好笑吧，在这个时代，是不是已经没有因为家里没有钱而无法读书的孩子了，但是在当时，对，只是在八年前而已，我仍然为了自己下学期的学费天天做着最辛苦最肮脏的工作，可是我爸妈却一点也不珍惜。”

　　“你知道他们两个人是怎么溺死的吗？是自杀吗？”

　　“我不清楚，也完全不关心，最开始我从我叔叔口里面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有点伤心，但一想到他们说我完全可以不读书打工供养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就觉得一点儿也不可惜了。叔叔说他们两个是因为破产之后加上最后也没有赚到能够抵消庞大债务的钱，在湖中心投湖死掉的。而这两个人居然在做那种事之前都没有告知我一声，他们并没有把我当做他们的女儿，所以我也不会去研究他们的死因，即使他们是被人谋杀的也无所谓，或者更好吧。”

　　李群毫不留情面地向我们痛斥她父母所做的事。

　　“你会有这样的恨意是很正常的，但是你也说了，如果他们是被谋杀的话...也就说明你也想到了他们在湖中央溺死一定是有被谋杀的可能吧，我们想要知道的就是，你觉得当年会对他们有杀意的人，到底有几个呢？”

　　李群摇摇头：“他们两个欠了太多人的债务，所以我完全不感兴趣，那些他们道上的朋友，我也许还有一点印象，可是对于确切的名字也记不清楚了，另外就是，他们如果真是恨极了我的爸妈，也完全没有必要逼着他们跳河，因为一旦他们死掉的话，就永远不会有人有这个条件还清债务了，所以我想借钱给我父母的人大概不会刻意想到杀死他们...不过...”

　　“不过什么...”

　　“有一个人也许有这样的动机，”李群用狡黠的目光注视着我们，“关于体育彩票的事情，既然你们已经知道的话，我也不瞒着你们了，的确在后来我利用我的假身份帮助叔叔领到了那笔奖金，可是那笔钱后来并没有打到我的户头上去，虽然他这些年会一直给我提供基本的生活费，我也不需要那些钱，就都存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

　　“我的叔叔要是在之前拥有什么样的途径知道我爸妈其实中了体育彩票的奖，利用这一点杀掉他们然后将奖金占据为他自己所有，也是一种情况，毕竟连假死这个手段也是他告诉我的，为了躲避掉我父母留下来的债务，他告诉我完全可以隐姓埋名，用另外一个身份在雇主家生活，等风头过去之后，再重新换一个名字出来做事。”

　　“你当时就按照他所说的那样去做了呀。”

　　“毕竟我还小，我的爸妈全部溺死了的话，唯一的亲人说的话，我还是很相信的，而且曾紫薇一家人确实离市区很远，我用冉巧巧的假名在这里工作，如果不提到这件事情，曾紫薇的父母和她本人完全不会察觉出来我是一个在户口上已经标记成为失踪的死人吧。”

　　“你父母之前欠了多少外债你有一个大概能够估计的数额吗？”

　　“总不少于200万。”

　　在当年来说这对于一个普通的渔民家庭应该可以看做是一辈子无法偿还完毕的天文数字了。

　　“难怪...”我感叹道。

　　群青追问道：“你确定你当年不更换身份的话，一定会继承你父母的债务吗？”

　　“即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让我背负上我完全不知道的债务，我也不会冒这个风险的，我的父母并没有把他们赌博赢过来的钱花在我身上，随便法律条文怎么说，我不觉得我应该替他们偿还这笔钱，所以在那个时候，我的叔叔也告诉我，最好让他做局，使大家都以为我死了，是问题最好的解决办法。”

　　“等一下，那那笔体育彩票的钱呢？实际上一等奖在当时也有二百多万吧，你完全可以在继承债务的同时去兑换奖金，还掉债务之后，你还能够剩下来足够的钱供自己读到大学啊。”

　　李群此时又默不作声了，我猜想她大概是仅仅希望继承父母的奖金，却不希望代替他们还债吧。

　　至于她所说的，自己并没有拿到奖金，钱都在自己叔叔手上的话，想必也是多少有一些水分在。

　　群青应该也看出来了这一点，纠结这一个问题属实没有必要，我们也不能逼迫她直接承认，她就是这样一个为了利益可以随意杀死自己原来身份社会性的人。

　　“那么，之后，你在曾紫薇家也是作为护工工作，并不是做他们两口子的女儿，曾紫薇本人现在在哪里？”

　　“她已经过世了，”李群淡然回答道：“这种瘫痪的疾病，大概卧床几年之后，病情没有办法好转，身边的人都会盼望她就那样快点死掉的，我不知道是不是曾紫薇的父母那样期盼，可至少在她生命最后几个月里，我可是累得够呛呵。”

　　“曾紫薇去世之后我的雇主身体全部都垮掉了，他们没有其他的儿女，现在也没有办法再生出来一个孩子，由于我和曾紫薇长得有一点相似，而且自称没有父母，原本我是为了照顾曾紫薇的母亲继续留在这里，后来他们希望我能够扮作他们的女儿，继续在这里生活。”

　　“所以你就一直装作残疾的样子？他们还给你请了一个护工吗？这可真是有闲心啊。”

　　“曾紫薇家很有钱，这点钱不算什么，他们的女儿死之后并没有办葬礼，我知道她被埋在哪里，总之他们两个人已经把我当做他们的一个女儿了，既然曾紫薇不能陪伴他们一直到老，我又无处可去，不如就这样子一直当自己是曾紫薇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