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
-
几个月后的一天，司马将军和我正在大哥的正殿中和他讨论军事。突然，宫人带着一个污泥满身的信使跑了进来。
“大王！魏国入侵赵国，来势汹汹，赵国已经危在旦夕，求大王支援！”
大哥接过信使手中的东西看了一眼，突然脸色一凛，抬起头，声音陡然升高，“交给你这些东西的人在哪儿？！”
“回禀大王，赵国派来求援的使者在秦赵边境遇袭，身负重伤，强撑着跑到了秦国，将这些东西交到了驻守边城的将军手中，将军当即就派微臣快马加鞭，赶来交给大王…”
大哥转头看着我和司马将军，双眼血红，声音沙哑。
“快，带兵去支援赵国…不，寡人跟你们去！”
我正诧异于大哥为何反应如此强烈，直到我看到大哥手里的东西，一瞬间，我的心跳仿佛停止了一般。
大哥手中拿着的，是一封沾满了血迹的求援信，还有一枚玉佩，我一眼便认出，那是璇儿姐姐的贴身之物，从不离身…
我和司马将军迅速带领秦国的大军前去支援赵国。魏国的军队一向勇猛，我和司马将军一刻也不能耽搁，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带着我们的军队，和赵国的军队一起，与魏国的军队殊死搏斗。
璇儿姐姐，你一定会没事的，等着我，等我回来…
我不敢停下，因为只要一停，种种让人恐惧的猜想便都会涌进我的心里，将我的整个世界染成沉重的黑。
国君亲征，秦国的军队士气大涨，没过几天，就击退了魏国的军队，为赵国收复了失地。我和大哥正要往回赶，军中的医师走了过来，苍白着脸跪在了我们面前。
不等他开口，我已经知道了。
赵国被魏国围困，派出求援的使者全部有去无回，危难之际，赵国太子的正妻主动请求前去秦国求援，一路上，多次遇袭，随从人员接连殒命，等到了秦赵边境，只剩下了她孤身一人，却又一次遇到了魏国的伏兵，她虽武功高强，却寡不敌众，身负重伤，拼死冲出了魏军的包围圈，直到将求援信交给了驻守秦国边城的将领，才倒了下去。
纵使大哥得知消息后便第一时间派了最好的医师给她救治，也无力回天，她终究，没能等到我们战胜归来的那一刻。
我跟着大哥，走进了后方的军营中。大哥走进营帐内看了一眼，立刻退了出来，拦住了我，“婕儿，你不要看了。”
“不…”我奋力推开大哥，跑了进去。
营帐内躺着的人，全身沾满了干涸的血迹，伤得几乎不成人形，我扑倒在她面前，握住她冰冷的手。
不，璇儿姐姐那么要强，怎么可以，让她看到自己这么不体面的样子…
“水…”我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
一名士兵给我拿来了水盆。
“你们都出去吧。”我几乎是无知无觉地吐出了一句话。
大哥顿了一下，带着所有人走了出去，拉上了营帐的布帘。
我拿起一块软布，蘸了水，轻轻地擦干净了她脸上的血污，直到我再次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睡着了一般。
轻一点，别碰疼她了…
我小心地擦拭着她身上的血迹，眼睛又酸又涨，却没有眼泪，只看到了一幕幕的画面闪过。
护着我从母妃身边离开的她，教我读书习武陪我练剑法的她，在我遭人欺负时为我出头做我后盾的她，朝阳下舞着剑恣意飒爽的她，咽下痛苦不甘被迫嫁去赵国的她，还有最后，回望中眷恋不舍似有千言万语的她…
我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身干净的衣服，小心地帮她换上。
“璇儿姐姐，睡吧，我给你唱歌，你听了就不疼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我抱起她残损的身体，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夜，她也是这般，抱着幼小的我，温柔地唱着歌。
璇儿姐姐，安心睡吧。
婕儿，带你回家。
回宫后的第一夜，在璇儿姐姐的灵堂前，大哥红着眼睛，对我说了好多的话。
他说，他会以国丧的礼仪，厚葬璇儿姐姐。
他说，以璇儿姐姐的性子，看到国家有难必会挺身而出，也唯有她的能力，才能冲破魏军的重重阻碍，将求援信顺利送出。起码这一点，她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没有人能比她做得更好了。
他说，璇儿姐姐是秦赵两国的功臣，经此一役，赵国承诺与秦国永世交好，共同对抗魏国。她为秦国而牺牲，是死得其所。
他说，璇儿姐姐一生都想要征战沙场，如今，也终于算是得偿夙愿了。
我明白，我都明白。
可是，我只想让她回来。
第二天一早，我简单梳洗了一下，便和往常一样早早地来到了朝堂中。
大概我的模样真的很憔悴吧，大哥抬头看见我，竟吓了一跳，“婕儿？你快回去休息吧，不差这一天…”
“不用，我没事。”我用力摇了摇头，“我们刚刚作战归来，正是复盘的好时机，我现在还不能休息。”
我感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转过头，看到司马将军站在我身边，“好，我们一起复盘。”
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和我一样的笃定和坚毅。我冲他点了点头。
复盘，练兵，准备下一次战役，直到秦国的军队战无不胜，直到我们再也不用看到，我们想要守护的人，倒在我们的面前。
我和司马将军复盘了一会儿，其他的朝臣们也陆陆续续地都走了进来。早朝开始，坐在首位的景义大庶长首先发话，“启禀大王，大王自即位以来，礼贤下士，天下贤士皆来跟从大王，实乃秦国之大幸！只是，大王的宗亲中，多有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的肱股之臣，大王如今重用了不少出身低微之人，却冷落了宗亲子弟，只怕是要让宗亲寒心，长此以往，秦国将不宁啊。”
大哥不以为然地说道：“秦国用人，从不看出身，只看是否有才能。若宗亲子弟有才能，寡人自然会重用。”
“微臣以为，宗亲为大王和先王打下秦国的霸业，功不可没，他们的子弟应当优先被重用才是。”景义转向我和司马将军，“譬如如今军中，多是些乡野村人，甚至连女人都能入军中，成何体统！大王，切莫让宗亲子弟寒了心啊！”
我不服气地回道：“依大庶长所言，女子便不该入军中了？大庶长不会不知，近日秦国大败魏国，女军功不可没吧！”
景义冷笑道：“女子蠢笨，目光短浅，若上战场打仗，岂不误事？大败魏国，那是司马大将军带领的男军的功劳，与你们女子何干？你不过是沾了攀亲带故的光才坐上了这个将军的位置，怎么又反过来要打压其他的宗亲，不许他们出头？”
我冷笑一声，“依大庶长所言，大王因为我是他的亲妹妹才让我做了将军，那大庶长是暗指大王在用人上徇私舞弊了？”
景义顿时恼羞成怒，“嬴婕！你颠倒黑白！”
大哥赶忙出言劝和，“大庶长，嬴将军，算了，你们都是寡人的左膀右臂，不必争一时的长短。寡人明白，大庶长是想要劝谏寡人多多重用宗亲子弟，但是寡人已经说过，秦国用人，只看才能，不问出身，何况宗亲子弟有条件自幼读书习武，自然有才能，大庶长又何愁他们不得重用呢？就算是现在的军中，也有不少宗亲子弟嘛。再说，军中的事，自有司马将军和嬴将军做主，大庶长不必操心了。”
“大王，”我起身一拜，“大庶长既然看不起女军，微臣今日便是一定要与大庶长一争高下，让他输得心服口服！敢问大庶长，敢不敢让宗亲子弟与我和我率领的女军比试一二？”
景义嗤笑道：“宗亲子弟怎屑于与女子相比？”
“你不敢了？”
景义怒了，“谁不敢？现在我就带几个宗亲子弟来跟你比，只是他们绝不会手下留情，杀了你的女军，你可别给我来妇人撒泼打滚那一套！”
“放心，我奉陪到底。只是既然大庶长如此之说，那我们不妨赌个大的，若女军胜利了，大庶长便自降两级，从此也不许再过问任何军中的事，大庶长以为如何？”
“好！”景义也站了起来，“我现在便叫几个宗亲子弟来，不过，若到时候嬴将军输了，那就当场卸任将军之职，如何？”
司马将军在背后拉了拉我的衣袖，我回头瞪了他一眼，转头正视着景义，“好，一言为定！”
军营正中的空地上，我带着几名女军的将领，向着景义带领的几名宗亲子弟走去。文官和武将们围在一旁，小声议论着。
“听说这宗亲子弟自幼习武，武功十分高强，对手又是个女的，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你也别这么说，我看那女的也不是个善茬。”
“再怎么样，那也是个女的，而且才练武没多久，怎么能跟宗亲子弟相比？”
我回头看着身后的几名将领，她们也回望着我，眼神坚定。
身旁的议论声仿佛突然小了下去，只听到风吹过耳畔的声音，尘埃随风飞舞，折射出阳光的亮色。一瞬间，我感到身边仿佛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如同从前无数次那样，默默凝望着我，给我最刚好的依靠。我安心地冲着女将们点了点头，走了下去。
璇儿姐姐，我们必不负你。
宗亲子弟不屑地看着对面的女将，直接把剑扔在了地上，“我不欺负女人。”
话音未落，女将一剑刺了过去。宗亲子弟躲闪不及，利剑擦破了一边的衣袖，划出一道血痕。
“你他妈的活腻了？”宗亲子弟骂骂咧咧地捡起剑，正要刺回去，女将灵巧地躲闪到了一边，他收不住力，反而趔趄了一下。女将趁机从他的身侧又刺出一剑。宗亲子弟的手臂被刺穿，顿时献血喷涌，捂着伤口倒了下去。
围观的人群寂静了一瞬，爆发出一片叫好声。
“没想到，这女子如此勇猛！不愧是我大秦的女子！”
我笑着看向景义，“大庶长，多有得罪了。”
景义涨红了脸，“你不过是靠阴谋诡计才侥幸取胜，再比！”
还比什么呢？
我知道，大多数女子的体力比不过男子，所以一开始，我便着重教手下的女军们借力打力，用巧劲击败敌人。而景义叫来的宗亲子弟，过于轻视女子，又急于取胜，一味只知用蛮力，果然，接下来的几局，获胜的都是女军将领。
景义的脸色越来越黑，最后站起来，狠狠地一跺脚，甩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嬴婕，你给我等着！一个女人家要与男子相争，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看着面前的文官武将们。
“你们的心思呢？也和大庶长一样吗？”
文官武将们一阵沉默，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我支持嬴将军！”
顿时，支持声此起彼伏。
“她若知道你如此，也能安息了。”
我转过身，看到司马将军站在我身后，杀伐果断的眼神中，透出了一丝少有的温情。
经此一事，朝中群臣对我组建女军的意见小了很多，再加上大哥的支持，我便更是放开了手脚，四处招人，打算将女军壮大起来。
这天，大哥派宫人给我送来了一对姐妹，姐姐名叫钟离彤，妹妹名叫钟离春，据大哥说，他们听说秦国有女军，专门从齐国赶来想要加入。我打量了他们一番，见她们都带着佩剑，看来是练过武的人，既如此，便考她们一下吧！
我趁她们不备，拔剑出鞘，刺向钟离春，她躲闪不及，差点被刺中，幸亏钟离彤反应快，挡住了我的剑，钟离春见状，也赶忙抽出剑来应战。几个回合下来，我收了剑。
“不错，能接住我出的招，剑术了得，姐妹俩配合得也默契。”我指了指钟离春，“就是你，反应慢了点，差点让我刺中了。”
“嬴将军不讲武德，还没说开始考我们便出手了，我自然没反应过来。”钟离春不服气地回了一句。
我冷笑了一声，“武德？你以为战场上的敌军会跟你讲武德？”
钟离彤赶紧扯了扯钟离春的衣袖，“嬴将军，既然这样，我和妹妹就先去军中了。”
我点点头，叫来先入伍的林青带他们去军中安置下来。
我看着她们的身影渐渐走远，军营中，一如既往的热火朝天，笑闹声，练兵声，铜剑相接的脆响，还有士兵们唱歌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声声入耳。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是阳光太耀眼了吗？眼眶竟不由得湿润了起来。
我曾经，也有这样一个愿意处处维护我的姐姐啊…
作者有话说第10章 第 10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