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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3 章 ...

  •   天亮,温度比昨日低了一些。北结仁依前几日便添上了亲手织的毛衫,这会在庭院吹着凉风,给安置在这的花草浇水。过段时间就要把木架上的盆栽搬进室内了,北结仁依微笑着看短枝上新生的叶片,他们是依靠土地生存的农家,总会情不自禁地去爱护在自然中产生的微小力量。
      北信介把餐盘端到矮桌,叫奶奶来用早餐。老人习惯在早上吃清淡的食物,他习惯了陪着奶奶生活,接手了准备一日三餐的家务,同时延续了奶奶的习惯。米饭是一直以来的惯例,一人一份盐烤鱼,茄子加入味增炒软,再用青梗菜和豆腐做了汤。北信介动作麻利,在奶奶还在换拖鞋的时候顺手斟上了茶。有根茶叶从壶嘴中流出,孤零零在杯中浮荡了两下沉了底。随后他打开电视,晨间新闻还没开始。
      “谢谢呢。”
      北奶奶又将笑意转向可靠的孙辈,合掌道谢。
      她起床的时候北信介正脱着手套从仓库走出来,两人在楼梯下偶遇,北奶奶知道他摸黑在菜园忙碌到清晨,恭喜他今年也喜获丰收,这时才问:“既然这阵子你歇下来了,要不要叫小治他们来,趁山货新鲜请大家吃釜饭,你也放个假。”
      往年也有请朋友和后辈来乡下做客,北信介执着筷子思考,猜奶奶觉得家里冷清想找些事做,赞成说:“挺好的,再过几天就该冷了,我主要担心您累着。”
      “哪能呢,就怕他们没时间,也就阿治离我们这近。”
      北信介顺从地点点头,下一刻又皱起了眉。
      “不知道小彩最近怎么样了。”北结仁依想到那天一身酒气战战兢兢的海津,笑着摇头,说:“这孩子是个会编谎的,说过段时间就提着伴手礼来拜访,恐怕到过年也见不到人影。”
      在半个月前有过短暂的来往,现在的海津正重新淡出他的生活,就像以往一样。北信介怀疑奶奶看出了什么,才会突然提起海津的名字,毕竟前辈长她一届,而他最常联系、关系最稳固的团体却是他做队长时那一届的主力队伍。他很少被情绪影响,感到难过也只是短时间内的事,时过境迁,他甚至不会觉得难为情,如果奶奶开口问,他没有必要隐瞒。只是,要是让海津因为他而经受长辈充满特别意味的关注和调侃,那对她并不公平。
      北结仁依见他不回答,问:“哎呀,怎么了?她最近很忙吗?”
      “没事。”北信介神色轻松地说,“我会尽力,恐怕前辈要去商场突击买礼品了。”

      岂止是秋天到了,海津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阳光照在身上还有几分温暖,一走进商厦大楼间的阴影,单层外套根本抵挡不住穿堂悍风的阵阵凉意,下班高峰期挟裹在人群中也没有得到缓解。要么爽快点一日入冬,要么多给人一点留恋秋季风物的时间,而不是让她在自然季节的转变中积攒着怨气。
      海津拿出钥匙,刚对准锁眼,鼻梁险些被家门击中,她仓促后退一步,门后露出张满分笑脸。
      “欢迎回来~”
      女生是她在高中时期认识的好友,田岛京香已在玄关等待多时。
      田岛在东京换了新工作,从正式辞职到正式去下一家公司上任之间有十多天的空闲,便规划了时间表挨个找老相识叙旧,现在正好轮到神户站,她会在海津家住到这周结束。
      海津待人处事并不宽容,虽然很想吐槽朋友穿着围裙扎低马尾的经典主妇造型,但她确实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所以海津忍耐下去,“我回来了。”
      “您是先吃饭呢,还是先洗澡呢,还、是、说——”
      “吃饭!”海津向前走,强行打断表演推田岛进家,并随手带上了家门,“这是破坏人的食欲。”
      “你这不解风情的家伙!”田岛把解下来的围裙甩在肩上,一边看海津将低跟皮鞋摆正,一边说,“这也就只能作为情趣的一部分,真让我在家做好家务等着丈夫回来,我肯定要疯了。”
      “情趣?被吃干抹净了还要自愿帮数钱呢。”她们是同龄人,海津自然知道田岛在被父母催促,“按你的性格肯定做不来主妇,到时候虽然两个人都要早起晚归工作,只会说家务全都是妻子的责任啦,如果不想做就不要结婚之类的。”
      “那不如反过来养个吃白饭的,前提饭做得比我好吃。”
      田岛笑着后退走进客厅,不再深入话题,去厨房盛了热汤端上餐桌。

      北信介的消息来得巧,田岛正因为卸下社会责任重温学生时代的娱乐活动摩拳擦掌,她周六还要跟海津和另外几位朋友一起爬山,仅有的几件运动服已经过时,所以一手拿着饭勺,一手划着手机给海津看想买的新款,她也正和朋友位于物理意义上密不可分的距离,海津听到提示音点开自己的手机,田岛下意识地贴着对方的肩膀,把内容读了一遍。
      “北?”田岛吃惊地念道,北信介的名字谁人不知,恍然“哦”了一声。
      如果她还是当年稻荷崎的学生,此时肯定会勒着海津的脖子逼迫她坦白是否和排球部的男人有私情,但她长大了,立刻挽住海津的胳膊,说:“男人和朋友,你必须选我!”

      周三下班后的休息时间,北信介在line简短解释了一遍奶奶的善举,问她周末有没有时间,并附了一句“P.S.”:奶奶特意嘱咐的要问您。

      “我哪次都没有选过男人!”
      海津用肩膀怒顶田岛的脸,再找到她高三那届排球部的群聊组。但里面最后的内容还是上个月讨论今年赛季哪个队伍会赢的话题,北信介大概没有通知其他人。
      她并不害怕制造尴尬,相反,海津反问:前辈里只叫了我吗?
      看到后面小小的“已读”,以及停顿截断的聊天页面,田岛颇感震撼,在一旁摇旗助威:“彩加英勇,女人中的榜样!”
      “唉,我好奇不可以吗?就因为是北,直接问他才是最简单的吧。”
      “唉?你装什么傻,就因为是北,认真回答他才对吧。”
      “唉,那不就是顺着他的意思走了吗?”海津坐直身子,竖起手掌掩住嘴,“我怎会是那种毫无自觉独身前往异性友人家中的随性女人,何况我和他算不上朋友,知道吗?我们可是体育运动部的人,最讲究上下关系的。”
      “所以我说了——我们周末要去爬山!”
      接着,她们再次听到提示音已是半分钟后。
      北信介只回了一个“是”,随即补充:阿治的妻子也会来,不会邀请很多人。
      海津这才答复:抱歉呢,京香现在住在我这,已经约好了周末出门,两天都没有时间。
      这次北信介的消息来得很快:
      -好的。
      -家里刚收了南瓜,前辈不嫌弃的话,到时候拜托大耳送过去一些。
      田岛嘟囔:“早点说不去不就完了,啰嗦这么多,还不答应人家。”
      海津咂了口嘴里南瓜浓汤的味道,说:“不。”
      海津回:京香亲戚家种的南瓜也大丰收,她开车拉过来了五个,我一个人吃不完,还要分给邻居,帮不到你了,很抱歉呀。

      日落,北信介坐在茶几前,奶奶在旁边乐呵呵地看着电视,这个时间他们已经吃完了晚餐,再过两三个小时就要去睡觉了。
      北信介对奶奶说:“让您猜到了,海津前辈说周末有约了。”
      北奶奶却早有预料,笑着说:“那定在下周好了。”
      普通的一天就要结束了,北信介面对着前所未有的心情。他自幼便得到了数不清的夸赞,同时也伴随着更多不理解的声音。讨厌责任的人,讨厌义务的人,讨厌规矩的人,北信介却可以理解他们,长辈、同辈、小孩子,人在各种情绪中形成的行为逻辑他都可以归纳总结。他只做他认为正确的事,也很清楚自己在做的事。但这同时是他的坏习惯所在,同辈阿兰曾不止一次指出的,在应该接纳的时候反而去剖析自我,就是他唯一的薄弱之处。
      许久没有体验到失落,一旦给出答案,北信介又恢复了知晓一切的安定状态。

      想复刻学生时代的娱乐活动并不难,通常只需要一点钱财和一点时间,但想获得同等的快乐,却需要保持不变的年轻心态。
      老实说,海津只知道“和朋友一起出来玩”这件事值得开心,但是这座山,她和家人及以往的朋友分别来过数次,甚至也曾和死掉的前男友在这郊游。这里的一花一草严格守时地生长枯萎,途经过的巨山石也在她眼中变得矮小,她已经不会再觉得这里令人兴奋了。
      树林间缠绕着沙沙风声,田岛窝在神社外休息区的长椅上顺气,左右有杉村和河本陪着她。
      “吵着要爬山,结果到一半就不行了。”海津买了杯热饮分给她们,在田岛眼前走了一圈,“哎呦,乡下苦难多,还是东京养人啊。”
      “挖苦我。”田岛眼神黯淡,歪着身子说,“太好战有失淑女形象啊。”
      “我们乡下没那么多规矩。”
      “神户已经是很不错的城市了。”河本说,“之前还聊起过,等我们以后老了就在神户买房定居。”
      我们是谁?田岛眨了眨眼。她今天的期待从见到河本带了丈夫开始便大打折扣,即便朋友解释他会另外和他的朋友一起行动。但她们定了温泉,她的丈夫或许不会来掺入饭局,但他也会住在同一家旅馆。

      果不其然,河本在下山路上和丈夫及他的朋友们碰到了一起。
      哪有不让夫妻同行的狠心人,海津早已习惯交友圈中的偶发情况,不如当成有趣的事观看,毕竟上哪找时时刻刻都愿意对外表演恩爱的夫妻呢。在这方面,她不能完全理解田岛的失落。
      她们落后在队伍末尾,海津说:“其实跟朋友在一起,无论在哪玩,都是身边有朋友不停地聊天才会有趣啊。”
      “我还是把直纪当作朋友,只是不能再跟她全说实话了而已。”田岛低着头迈下石阶,压着声音说,“我不能让朋友难过,不过我确实有点难过,我觉得我的‘好朋友’会这样越来越少,都说不应该因为别人结婚感到焦虑,相互比较也是没有意义的,为什么这么多人都会把男朋友丈夫看得比朋友还重要呢。”
      “嗯——你想听哪个版本?”
      “唉?”以她对海津的了解程度,田岛下意识地闻到了颜色笑话的气息。
      “人总会有想要对着谁脱掉衣服又抱又亲的时候,你作为朋友真让做到那步就不是朋友了。”
      “动物。”
      “还有,遇事需要帮忙的时候总想着不能让朋友太辛苦,但对另一半可能就会想,我要合理使唤苦力了。”
      “重女,你绝对是重女。”
      “什么意思来着?”
      “感情很复杂,让人感到沉重的女人。”
      “我承认有复杂,但我会让人越发沉迷。”海津说着,拨弄了下高扎起的发尾,“承认吧,其实你也沉迷其中,对了,你是不是说过,假如你是男人就跟我谈恋爱之类的。”
      “没有。”
      “哎呀那真可惜。”
      “彩加还要玩多久,这几年帅哥越来越少啦,再不出击就只能盯着新生代大学生干着急了,不过我还挺庆幸是你陪着我,要是长得好看又被大家喜欢,再走到哪都带着忠犬男友,我应该会嫉妒吧。”
      “毕竟挥挥手就可以逃回东京了,今天很敢说啊。”
      “当然!”田岛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对了,为什么问北是不是只叫了你一个前辈,感觉很像在、在什么呢,怎么说,像在调戏,是我误会了吗?”
      “哈?”海津惊讶地张了张嘴,“哈,看起来像这样吗?”
      田岛点头,“我知道你对宫侑那样的有色心,但没有利用职务便利越过界吧。”
      真让人难为情,海津不敢讲消逝在过往的试探,就在前段时间还对着已婚后辈想象过假如,这时又被强烈的道德谴责鞭打了几下。大概单身太久终于触了底,别管嘴上还是心里,总想找找感觉。
      “但是——”海津看到朋友眼中猝然放射的八卦激光。
      “发生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瞒着我?”
      “但是,或许是我会错意了,可我觉得是北越界了。”
      走在前面的一行人听见田岛做作的少女式尖叫,纷纷回头看——
      田岛捂住嘴,又放下手,尴尬地掩饰道:“没什么,彩加说年底有奖金,等我过年回来要请客。”
      海津朝着田岛的遮阳帽扇了一掌,同时,她也看到另一位杉村同学隔着十多层石阶,在视线下方的人群中显露出低落的神色。

      这是田岛的责任,海津无心照顾她的情绪,因为朋友也分远近,她做不到刻意去拉拢性格不合的人。做大人太好了,当年还是学生的她还会反思“这样做是不是不好”,在排球部做容易被注目议论的经理,是否因为她有不可直言的心机,现在已经可以做到通通无视了。是的,她不打算精进小时候学过的那些音乐绘画方面的技艺,也不喜欢与母亲爱好有关的花道茶道,她可以去加入一个女子体育运动部,但是稻荷崎男子排球部的成绩最好,只要进来,她就是成绩最好的社团中的一员。
      在第三年见到宫双子的时候,海津更确定了稻荷崎男排部意义特殊,她同时也在享受来自部分女生的羡慕,虽然有自觉并不会做什么,只是怀着这份幸运,她也会因此而自我满足。
      站在公寓楼下,贴靠灰色的墙沿,海津肩挎着和风衣同色系的皮包,单手提着一件点心礼盒,另一边单手打着字,“好冷”还没有发送,一辆黑色轿车便刹停在街道前,认出车牌,海津想跟在驾驶座的大耳打声招呼,反而看到后座车窗向下滑动,从缝隙中跃出浅金色的发色和一双上扬的栗色眼睛。
      比起对方话中惯常泄露的不怀好意,令海津真正感到慌乱的是,坐在宫侑旁边,跟着拖长尾音说了声“前辈好”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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