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铃》明洛

2、第 2 章

　　“你醒了吗？”操夷语的尖脆女声将他拉回现实。缓缓睁开双眼，日色昏黄，绣花帷帐，竹壁篾墙，依稀辨出是竹楼模样。床畔立着一个肤色奇黑的蛮夷少女，高眉骨，厚嘴唇，一笑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醒了就好，我去给你端些饭来。”转身飘然而去，百褶裙绘一道优美弧线。
　　长相是典型的蛮夷人，但肤色黑亮如炭的还真没见过，怪道自己将她错认成夜叉，寥春华不由哑然失笑，待要坐起来，才发觉力不从心，只撑到一半，便颓然倒下。这情景应当是中毒，但明明记得当时一剑削断了蛇头，又不知那扑过来的金光是什么东西，这滇南的原始丛林，当真是风谲云异，奇诡莫测。——这样的话，找到四叶的独叶苓，也是极有可能的了。
　　“独叶苓，止生于滇南，十年始发一叶，七叶全而花开结籽。叶色银白，风吹叶动，声若银铃。”
　　独叶苓在滇南，原本是作为夷族崇拜的圣物存在于传说中，后被确认为起绝症，疗沉疴的奇药，而被中原药商以高价竞买，近五十年间几近绝迹。
　　要根治余浣心的病，非四叶以上独叶苓不可。
　　白神医的话历历在耳，为求一株四叶苓，廖春华只身涉险，远赴滇南边陲之地。
　　不忍见她形容憔悴，不忍见她玉损香消，只为当日水云之间朗朗一笑，明艳无邪，便有三魂六魄系在了她身上，剩这一缕孤魄远赴穷山恶水，本也是为了再博佳人一笑，倘若这独叶苓果具奇效，那么额外的再赢得佳人芳心，却也不枉这一番苦劳了。
　　隐隐有香味飘来，寥春华不觉食指大动，振奋一下精神，勉力撑着半坐起来，只觉混身酸软，右臂完全使不上力。低头看时，伤口已仔细包扎过，身上也被换了一件白单衣，应该都是那夷女的杰作。想来毒已基本驱净，但这条手臂却怕是要废掉了，一思及此，不觉黯然。
　　却听笑声扬起，那夷女手捧木碗，边笑边说，一路如银铃摇落，刮至床前，“你很胆大啊，敢去招惹金线蟒，不过命也大，被我碰到了，幸亏我刚采了草药，要不然也救不活你……”
　　寥春华原本就是到滇南执行任务，入山之前曾在大理盘桓了不少时日。大理各处的蛮语方言多少也听得懂些，但终究没有专门学过，再者入山之前有药商示警，说是山中原始部落愚蛮之极，有生啖人肉之好，虽有危言耸听之嫌，但闭塞隔绝之地，会有什么奇特的风俗也不稀奇，不小心触怒了山民，会被整个部落所驱逐，所以还是谨言慎行为妙。
　　当下也不作声，寥春华只当听不懂她说话，偏头去看那木碗，内中盛了苞米、豆子、野果之类熬就的粥，粘粘稠稠，像是煨了很长时间，伸了左手便待接那木碗，那夷女却将手向后一缩，笑道：“你体内的毒还没驱净，右手不能用，怎么喝呀，还是我喂你吧。”拿木匙勺了一匙便送至他嘴边。
　　寥春华不由一怔，想这山野之中，也难讲什么“授受不亲”之类，乃张口受了，只觉入口香甜，勾动腹内馋虫，未及细品便“咚”的一声咽了下去。那蛮女笑眯眯的一边喂他一边吱吱喳喳的说些有关毒蛇之类的话题。
　　寥春华机械的张口吃饭，心思又飘到独叶苓上去，这蛮女八成知道些相关的事，但苦于不知道夷语中独叶苓的名称，无法沟通，实在是难事一件。忽然想起入山前特意请人绘的一张四叶苓的画像，一直是贴身藏着，连忙比手划脚的向那夷女要衣服。少女见他急切的样子，便将碗搁在一旁，转身取了一迭干净的衣物来。寥春华颤着手抖开一看，心中暗暗叫苦，画像已随衣物洗烂了，但身体现在这个样子，也急不得什么，只能安慰自己来日方长，慢慢再想办法吧。
　　夷女哪知他心中所想，只当他急着换衣服，伸手就要帮他，灵活的手指三两下就将上衣褪去一半。
　　寥春华大吃一惊，连忙伸手按住衣襟，红着脸道：“不劳姑娘，我自己来。”
　　少女抿唇一笑，转身退了出去。
　　寥春华深吸一口气，咬牙硬撑着将衣物换好，只觉手酸足软，浑身打颤，好不容易绑好衣带，已经出了一大身虚汗。
　　扶着墙慢慢走到外面，发现这是一幢二层竹楼，站在走廊上四面一望：半竹半木的吊脚楼疏疏落落的掩映在密密的丛林中，一条清浅的河流蜿蜒穿过密林，自己所在的吊脚楼处在村头，正建在河边。远远望见少女偕一位妇人妆扮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