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眉黑心》芜筠峷

21、受裘行监

　　我让小荷把菜粥送去，小莲过来监工。

　　“如何？”

　　“听这儿年长的师傅说，这严苛的贞洁习俗也不是由来已久。是……”

　　“你说。”

　　“是白阜大人极力推崇。”

　　“你尽数与怮璃说了？”

　　小莲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位厨娘突然出声打断：“小莲，你裙上沾了汤水！”或许是因为厨房忙着准备晚宴，太过吵闹，她几乎是在扯着嗓子大喊。

　　“先去换身衣…”我看到斑痕，便说。

　　“你鞋上怎么还沾了污泥！？”小莲下意识地撩起裙脚去遮鞋子，但做完后，又显得后悔那样的行为。

　　“谢谢提醒。”我看小莲嘴上说着感谢，但脸上的笑容已是很僵，不知道是应让她继续说打听的事宜，还是该让她先去换衣。我看到厨娘过于直白的目光，沿着小莲的仪表穿着，从上到下，从下到上，一寸一寸地细致考察。冷不丁地这么打量，你会觉得受宠若惊，但要想到，她若是在你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对着你的一切留意，再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候，忽然指出一个其他人都不太会注意到的隐私细节，进行指摘，那么你就会觉得这样□□的目光，倒还算是朴实且单纯的。但厨房的烟火和蒸气还是把每个人的声色都照得有些扭曲、狰狞。

　　“诶？你身上怎么还有根头发呀！在厨房里不戴发帽，多不卫生？”她说着又要去捻小莲肩上的头发，但我已把小莲拉开。

　　我让小莲去挑块喜欢的丝绸做发帽。见她走后，那个厨娘却还在和其他人说笑：“乡下来的下贱胚子，凭什么高人一等？就那穷酸样，也要小姐似的装模做样哈哈哈…”

　　我询问厨娘为何为难小莲。

　　“为难？没有啊。”

　　“没戴发帽是我们的疏忽，但她并不是掌厨的那位，你搞混了吧，她平时不怎么到厨房来的。”

　　“搞不搞混有什么区别？反正都不是你的妹妹。”

　　“怎说？”

　　“什么怎说？”她嘟哝着，又硬气起来，“你住上等厢房，又从不和她们一桌吃饭…我倒想问你呢，你为什么待她们那么好？为什么只待她们那么好？只不过是仆人罢了，你想娶她们做妾吗？”

　　我释然笑道：“待人好需要什么理由，她们若是对你出言不逊，我也会帮你的。”说完转身去找小莲。

　　“小莲！”小莲站在园中，未换衣鞋。

　　人总是会为他人无端的恶意感到难过，更何况是喜欢服饰妆扮的小莲。

　　我看到她呼吸急促，想是在平复心情。

　　“你想继续讲就继续讲，想去换衣就去换衣，都没事的。”

　　“我要选第三种。”

　　我愣了一愣：“什么？”

　　“罢了。”小莲笑道，拿抹布沾了厨房外木桶里的清水，擦拭裙摆，蹲下清理鞋子。泥浆渗在布里，和水反而晕染出了一大片杂色，裙上的汤汁更是如此。

　　“抱歉，你不用再打听了。”

　　“为什么不打听？”她抬起头来看我，“我也要好好学习相处之道的。泼点汤水，说点脏话罢了，我能忍。”站起身后，她脸上又恢复笑意，“打听的事，和小姐也只说了大概，天色不早，析王您早去歇息。”

　　我回到怮璃房里，见她熄灯坐着，也过去坐下。

　　“琼娥怎么样了？”

　　“她说她确有被人侵犯，但没想到会闹到这种地步。”怮璃轻声答道。

　　“侵犯？报官了吗？”

　　“想是没有的。”怮璃转着脖颈，好像头颅很是沉重的样子，“珸逸，明日无事，我想去官府看看。”

　　“好。”我忽然想起什么，递给她，看她意欲一饮而尽。珍珠太过贵重，我倒忘了腰间别着的好酒，“给我留点。”我们一人一口地默默喝着，借着酒劲，慢慢泛起了困意。

　　第二日清早，我和怮璃、小莲来到官府。我们一边递交文书、出具证明，一边听小莲详说最新打探到的消息。

　　“白大人为人严谨，为官清廉，来这浚城理农桑，发人计，待民生稳定后更是利用此处人杰地灵，崇尚美饰的优势，兴办店阁花楼，吸引大量游人来此定居，使城池愈发繁荣宝华。所以不管是原来的百姓，还是后来的旅人，都对他十分敬重。以至于在他提出为了巩固家庭关系，美化人伦而大力崇尚贞洁、守节的时候，没有人出来提出异议，更无人出来阻挠。”

　　怮璃静候小莲说完，附她脸边耳语，小莲听后开心地舞弄裙摆，嘴上连说“没事”“没事”，我这才注意到小莲裙上还沾着昨日的汤水。

　　怮璃听后点头，转身笑问我：“贞洁？守节？珸逸，你可知有此事？”

　　“朝堂上白阜是有提及，但是官家并未应许。”

　　怮璃还是点头，嘴角的笑意也未卸掉：“为了家国？为了人伦？男有三妻四妾，女却要从一而终，白大人念的好经书啊。”我不禁暗替白阜捏把冷汗，白阜在朝堂上常唱黑脸，颇有为家国利益舍弃一己得失的豪情。可若这豪情偏执，牵害他人，那再怎样的正义恐怕也要颠倒过来。可他偏偏知错还犯，一意孤行，旁人实难揣摩。

　　候到午时还是没什么动静，无奈，我让小莲偷偷拿我的腰牌和一些碎银进去试试，不一会儿才有人出来，把我们带进偏房。

　　“大人，听说最近时有侵犯强监之事发生，您可知情？”怮璃直截问道。

　　“是是是，但是我们已经派人去捉了。”

　　“捉了多久？为何还捉不到？”

　　“想想，好是三月？还是二月？”

　　“什么！？”

　　“是三月！是三月！”那案件也是从三月前开始频发的，这么算来，也是一有案子，就立刻派出了人手。

　　“那派的是谁？人员固定吗？”

　　“嗯…这…”那男子又支吾起来，我和小莲一齐在怮璃身后插手瞪着他。

　　“抱歉，这个实在是…”他不安地搓着手，“请您稍等，我找个人来帮您问问…”

　　来的是一青年男子，裘衣崭新，一副刚刚上任，意气风发的样子。他很是利索，立即就找出一份文书，上记案件详情。我们快速看过就告辞。

　　“那捕役有问题。”

　　“是蛮英俊的，而且还有点眼熟？”

　　“不是他，这儿谁不英俊？是文书上的那两个。”

　　“三月前刚上任，就出事情，捉了三月，又未捉到。”我和怮璃心里有数，相视一笑。

　　“今夜去捉吗？”

　　“我们的身份…”怮璃停下，“要不还是找那个年轻捕役随同，争取在白日就把他们拿下。”

　　我们立刻回头找他，得知他叫青砝，上月刚刚上任，便问他平常在哪巡逻，有没有遇到过那两个捕役。

　　“没有，我不认识他们。”

　　“那你们平日住哪儿？”

　　“自己家，不住一处。”

　　“那可就难寻了…”怮璃皱眉，忽见前面路边，几人在那拉扯争执，两名身着捕役服饰的，还有一男子…怮璃立刻把我们拉到墙后躲藏，“逮到了！”她兴奋地笑道，“律法有言：‘诸职官戏谑百姓，致其心体有一感不适者，杖六十七，罢职’，请立即逮捕、判罪！”

　　“这……”青砝面露为难，“律法虽有此说，但就是当今圣上也…说实话，捕役之职，地位低下，俸禄微薄，而本来又大都是市井乡间的地痞无赖，别说是这种小拉小扯，小打小闹，就是敲诈勒索，也是常有…”

　　“你也会做吗？”

　　“我还不会，我略有家底，当捕役只是一时快意，想除暴安良，可是当了后才发现，唉，这已算是好的了，从别处来的捕快，就是压榨百姓，也只能勉强填饱肚子。也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了……”说到最后，青砝已是有气无力。他垂头丧气地走着，离开墙壁的阴影，走到光明的大路上去拉那两个捕役，男子挣脱出，整理衣衫，立刻跑开了。不知青砝说了什么，捕役转身离开。青砝不过来和我们说话，只是点头致意，也一步一趋地走开。

　　“光天化日，调戏侮辱竟比呼吸气灵还要简单。”怮璃无奈道，“不，这跟白天黑夜什么的统统都没有干系，珸逸，我们今夜就…”

　　“好！”今日就要完结此事！我拨钱让小莲去追那男子，方才见了还是没能阻止，我们只能给予补偿。

　　是夜，我们找来小荷和阿桂，在案件多发地带恭候淫贼。

　　“白日青砝已提醒过他们了，今夜不来何如？”

　　“他们按耐不住的，”怮璃笃定，准备做饵，“我们也别无他法了。”

　　“小姐，您从小教我制毒，我抗毒性强，还是让我来吧。”小荷忽然站出，今日白天去官府没有告诉她，她多少有些不快。
　　“好。”怮璃明白，爽快答应。

　　小荷穿着素净，挎着包袱在无人小路上作出急行的样子，不一会儿，鱼就上钩。

　　怎么馋成这样？我们在屋檐上尾随，看那二贼迷晕了小荷，将她带进一空庙，不久又拖出房屋。

　　小莲伏在庙内梁上观察，我们三人则伏在房外的屋瓦上监视。

　　“还是屋子外面看得清楚。”

　　“好标志的小妞，从没见过，这次我先来。”

　　“入你娘的，凭什么你先？上次他妈的也是你小子先上。”

　　“滚开，打不过我就死一边去。”

　　“唉，算了算了，我们一起好了，反正这不是有两个洞的嘛。”

　　说着，那俩淫贼一齐接近小荷，准备一人抓手，一人拽脚。

　　好！咬食了！看小荷怎么好好反击这俩手到擒来的毛贼。

　　许是小荷想等他们再靠近些动手，没有动弹。

　　我们敛声屏气，望眼欲穿，暗猜，小荷是刮脸挠人呢？还是直接把他们像捆大闸蟹一样五花大绑？如此，嘴角已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眼看他们的手就要碰到小荷。

　　突然，怮璃像被箭射中脖颈的小鸟，一头猛栽下去。

　　我和阿桂都没能反应过来，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幡然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