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墙》老大根

1、第1章

　　七月的天，太阳高高悬挂，空气都是热辣一片。
　　陈杉枝扯扯汗湿的短袖，嘴巴紧紧抿在一起，额头的发丝尖不堪重负，落下一滴汗水，也是温热的。
　　他勉强伸手拍拍自己的脸，却还是眩晕一片。
　　周围的人突然乌泱泱向前走去，陈杉枝抬头，空洞洞的眼神虚虚凝出一个焦点，已经是绿灯了。
　　他捏紧手里的布袋子，迈开沉重的腿，跟上人群。
　　阳光洒在地面，一片黄一片绿一片蓝，颜色多得数不清，跌倒和惊叫来临前，陈杉枝只感到难受，心脏和头都好重，压得人站不住。
　　或许是昏暗先一步到来，后来哪怕身体被压扁，他也没感到痛。
　　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又没了。陈杉枝想。
　　他的眼睛穿过惊恐的人群，看到高高飞起的布袋子，心里有点可惜。那可是他花了十五块钱，才用过一次的贵重物品。
　　不知道会被扫进哪个垃圾桶，希望是一个干净点儿的吧。

　　被车辆狠狠压过的身体散在血泊里，混着灰色的脏污，从高空看下去，就像一朵被沾满煤灰的鞋底踩烂的大红花。
　　破烂的身体是丑陋的花蕊。
　　01刚从高压旋转中勉勉强强摆正身体，就目睹这惨烈的一幕，本来就不灵光的部件滋滋陷入卡顿。
　　它突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凑近这坨分不清躯干部位的鲜热尸体。
　　【脑子…脑子……还有心脏，对…听心声……】
　　它急切地寻找，冷不丁对上一双睁大的眼睛。
　　微弱的光团受到惊吓，忽闪忽闪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散去。
　　01强自镇定，它顺着眼睛所看的方向望过去，穿过几栋高楼，一块铺满大半个楼墙的光板赫然出现。
　　金灿灿的广告词不断跳动，01觉得自己像是有了心脏一样，内里不知哪个部件咚咚搏动。
　　“活着，就是希望！”
　　它脑瓜子一动，连忙把已经脱离身体的灵魂困住，粉色的微光一瞬调高了好几个度，邀功一样飘到呆愣着的灵魂前面。
　　【哼，这次总算是抓住时机了吧！】
　　【看它们还敢不敢说自己傻】
　　粉色小光团凑到陈杉枝面前，轻轻碰了碰他的脸。
　　【先生，我叫01】
　　陈杉枝没反应，伸手柔柔的拨开它。
　　01傻了，它坚持不懈，继续去贴近另一边脸，想要增进好感。
　　【我们要互相介绍】
　　小光团有点委屈，陈杉枝有些不好意思，他缓缓开口：“你好，我叫陈杉枝。”
　　01一下兴奋了，它在空气里蹦蹦跳跳的，最后稳稳落在人肩膀上。
　　【活着，就是希望。我可以让你再活一次！】
　　哪怕现在是灵魂状态，还是有一股太阳的灼烧感，陈杉枝拖着灵魂走到荫凉下，慢慢蹲下来。
　　“不用的，谢谢你。”他向肩上的光团微微笑。
　　01再次陷入卡顿，本来还算亮的光一下暗淡下去。
　　它着急得不知怎么办，【怎么会，你不是想要活着吗，我看到了，才找的你啊】
　　肩上的小东西呜呜呜的哭，【我要坏了】
　　陈杉枝怔住，干巴巴的回答，“我没有想要活着啊。”
　　01猛地跳到他的眼前，分出一束光指向高楼方向，【你的眼睛看着那栋高楼，上面写的就是“活着，就是希望”。】
　　陈杉枝眨巴眨巴眼，“……我看不到。”
　　01哇的一声哭出来，它还是好笨，它忘记人类不能透视了。
　　小光团歪歪扭扭落到陈杉枝脚边，也不说话了，好像和陈杉枝一样慢慢等待消散一样。
　　最后，夕阳只有一点儿影儿挂在天边，两个因为误会聚在一起的东西都还没什么变化。
　　陈杉枝看眼前的人来人往，小腿突然被拱了一下，很快就没了。
　　过了几十秒，小腿又被撞了一下。
　　他空洞的眼神里突然露出一点柔和，“活着，要干什么呢？”
　　01还在为刚刚的小动作紧张，冷不丁听到青年的问话，激动的跳上他的膝盖。
　　它想了一下，感觉陈杉枝应该以前活得不开心，它现在也没什么用，做不了大事。
　　小光团贴在陈杉枝侧脸，气势豪壮，【就过你想过的生活吧！】
　　陈杉枝沉默。
　　他想不到其他生活的样子。
　　01昂首挺胸坚持不过一秒又紧张兮兮了，【我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开心就好啦】
　　陈杉枝被小光团的热情感染了一点，他发动脑子认真想了想。
　　“可以给我一张纸吗？”
　　粉光团急忙递给他一张虚虚的纸。
　　陈杉枝笑了，他认真的，一笔一划的，写下两个字，然后交给系统，眼里带上少有的羞赧。
　　01不由得郑重地伸头看，只见上面写着：“徐疏。”
　　“能带我到他身边吗？只要近一点就可以了。”陈杉枝喃喃。
　　01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但是这不是问题，连忙答应了。

　　小光团应下要求后就静静地趴在陈杉枝的肩头，说是要去找找，也不知找些什么东西。
　　街边的路灯亮了，其中一盏恰好对着陈杉枝所在的地方，他不适地用手挡住光，抬起感受不到酸痛的腿走到另一边，面对着墙坐下。
　　黑暗中又静静的过了许久，肩上的微光忽然高亮，还不是很习惯的清脆的孩子声欢快的饷起来。
　　【陈杉枝——我，找了好几个人，你看看要选哪个】
　　陈杉枝停下玩弄手指的动作，疑惑地看向01，“......选人？”
　　【是啊是啊】01突然凑到青年灵魂的眼前，【就是，嗯——，我们要选一个身体啦】
　　要是01有手指，它也要绕上好几圈，它现在能量不足，创造一个身体消耗太大了，改变这个世界的数据也要好一番能量。
　　所以只能用别人的身体了。
　　小光团小声小声说自己如今弱小的现状，想让陈杉枝听到，又不想让他听到。
　　陈杉枝虚虚捏住光团，深黑的眼眸发出一点亮色，“很厉害了。”
　　安静的青年不知道想到什么，动作略大的抓住小光球，“......我们不会是强行去占别人身体吧？”
　　【不是不是，01挑选的这些人都是过不了多久就要死去的】小光球急急为自己申辩，发出的声音时大时小，真让人害怕下一秒就要报废了。
　　【......01可以消去事故的发生】
　　陈杉枝赶紧点头，顺便抓住忽明忽暗的光球。
　　“嗯嗯，相信01。”
　　“如果可以，就选一个外表和我差不多，生活环境相差也不是很大的人；如果这样也比较难的话，那就没什么关系了。”
　　“但是前提就是，要离他近一点。可以吗，01？”
　　01又开始小声抽噎，光芒也不稳定的闪动。
　　【......嗯嗯，当然，外表01还是可以帮忙改变的】
　　【01一定会尽力的】01自觉端正地立在青年面前，郑重的承诺。
　　陈杉枝笑了笑，从光团投出的几张照片里选出一张，他指着照片上的人，“可以吗？”
　　01嘻嘻笑，【可以！】
　　【那我们就重新开始啦】

　　01是干劲很足的，但是有点笨，忘记选一个相对的好时间了。
　　陈杉枝刚睁开眼，一阵风猛地刮过，黑沉沉的街道上寂静无声。矮楼里亮着几盏灯，很昏暗，无端有些瘆人。
　　小光团弱弱开口，【我应该选明天早上呢】
　　早上要去上班呢，陈杉枝斟酌了一下还是没说出口，怕打击有点笨的光球。
　　青年无奈眨眼，“没关系，这个时间先适应也可以。”
　　“而且，刚好找一下回家的路线。”
　　毕竟他也有责任，才当了几个小时的鬼，他的时间概念就丢了。
　　01又活过来了，连忙把身上的光调亮，想要给青年指路。
　　陈杉枝却被吓了一跳，伸手就要捂住小团子，手只抓到一片虚无。
　　【哼哼，陈杉枝，我也不是那么笨的，别人看不到！】
　　“好聪明啊。那现在让聪明的01帮我带路吧。”
　　青年声音清朗又柔和，01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努力当好照明灯。

　　陈杉枝选的青年原来叫做陈启，是一个孤儿，还是一个普通一本高校学生，刚毕业。性子老实内向，忙了好几个月才找到一个可以勉强养活自己的工作，几年存下来的钱东挪西挪就剩下不多了，只能租一个郊区的小屋，平时上班光是一来一回的通勤时间就要两个多小时。
　　现在陈启变成了陈杉枝，各种意义上的。
　　陈杉枝避开路上的杂物，绕了几个小圈，终于来到小屋面前。
　　他在01的提示下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扭动然后轻轻推开门。
　　黄色的灯光一亮，陈杉枝就看清了屋子的全貌。
　　除去厨房卫生间一共还有两间房，家具就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厨房也是冷冷清清的，应该是还没来得及置办，又或者是没钱置办，但是很干净。
　　陈杉枝站在厨房门口有些无措，这儿已经有原主生活的气息了，不过不浓。
　　“01，幸好不是强占人家身体。”要不活下去也是梦魇。
　　小团子轻轻蹭他。
　　【陈杉枝，我可是一个有底线的系统】
　　粉色小球委屈巴巴地郑重强调。
　　陈杉枝有些发愣，干巴巴说不出话，不住轻微点点头。

　　他就着一点干面包和冷水填肚子，然后去洗澡。
　　镜子前的人身和他以前的几乎别无二致，手臂和腹部都有一层薄薄的肌肉，长腿笔直，只是膝盖有一块突起，是以前干农活时锄头砸到的。
　　陈杉枝昂起头，下巴底下的一个月牙小疤就这样露出来，他忍不住摸了摸。
　　01还真是用心了。
　　“谢谢。”陈杉枝真诚的捧着小球。
　　【哎呀没关系啦】01蹭蹭青年的肩膀。
　　躺在床上的时候，陈杉枝忍不住东想西想，最终还是戳戳飘在头顶的01。
　　“01，这样算是一个完整的人吗？”
　　01屁颠飘到他的脸侧，搅着零件想了一下才知道青年问的是什么。
　　脱离了原来的躯壳，会觉得人生破了一个大洞。
　　非真实感会让人对以前的生活、以前的自己产生怀疑。
　　【是的是的，陈杉枝你可是活生生的哎】
　　那就好了。
　　“晚安。”
　　【晚安】

　　时间刚刚指向七点，01就呼呼的跳上枕头发出一段闹钟声。
　　陈杉枝悠悠醒过来，睁着眼睛看了会儿天花板才回神。
　　“谢谢你，01。”
　　小球左摇右晃，不过阳光已经洒向窗户，粉色的光在白天变得微弱。
　　陈杉枝老老实实去上班，他还没做过这种不用费体力的活儿，担心自己做不好，一路上都在深呼吸。
　　陈杉枝刚走到工位边上，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士就拿着一叠文件过来，从里面抽了几个递给他。
　　来人行色匆匆，也没交代这些文件做什么，陈杉枝茫然地接住。
　　他看人忙，也不好意思问，只温声道谢，强行忍下无措，翻开文件一个个看。
　　01百无聊赖，趴在青年肩头扫描文字。
　　它看陈杉枝指尖有点抖，忍不住去贴贴。

　　等陈杉枝即将艰难地做完最后一点工作时，外面路灯已经亮起，周围也没几个人了。
　　青年穿着一件洗旧的卫衣，提着只塑料袋，慢吞吞走在街道上。
　　隔着草丛的马路上车辆来来往往，陈杉枝垂着眉自顾自地走，看着地上的影子，不禁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