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亿万男友[人外]》观迹

2、07-12

　　07.
　　这声“你好”简直是乐真那一句的回音，相似的音色，一模一样的语气，从他身后，清晰地传到他耳中。
　　就像是乐真自己拿什么设备录下了自己说的话，又对着自己的耳朵放了一遍。
　　在那一瞬间，乐真以为自己被孤独逼疯了，幻听了，他感觉微微有些眩晕。
　　乐真喊：“聊聊。”
　　“在呢，宇航员乐真。”主控智能聊聊的声音在乐真耳畔响起。
　　乐真问：“我身边有什么？”

　　他很快听到了一句回音一般的：“聊聊，我身边有什么？”
　　也听到了真正聊聊的回答：“并无监测到异常。”
　　乐真觉得自己疯了，跟他自裁的两位战友一样，被深空的孤独逼疯了，但明明，他的双脚已经踏在了地面上了。
　　“与我对话。”乐真说。

　　“与我对话。”他听到了重复。
　　他僵硬地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原地转了一圈，抬头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什么都没有。

　　聊聊也明确地表示，除了岩石和空气，它什么都没有侦测到。
　　“宇航员乐真，您太紧张了。”聊聊提醒道，“您现在的心率是177次每分钟，空气中含氧量太高，可能引起了您的兴奋，请您尽快回归地面车。”
　　乐真从善如流，他匆匆戴上了头盔，让浓度适宜的氧气和氮气充盈在防护服内部，与外界隔绝。
　　“喂？”
　　仿佛真得听不到了。

　　08.
　　回到飞船之后，乐真做了一次心理测试，和大脑的病理测试。
　　做文字和图像测试的时候，虽然他知道标准答案应该是什么，但还是按自己的想法给出了答案。
　　看起来当然是不太健康的，最后一位战友牺牲后，他认知里自己是又孤独航行了三年，而最近的坏消息让他的情绪糟糕透了，也因此体现在了心理上，比上一次的测试结果还要糟糕得多。
　　幸而病理测试上还没有明显的变化，只是聊聊根据测试结果，提醒他该吃一些蔬菜口味的营养膏了。

　　营养膏的口味和成分还是有些相关的，一般都需要荤素搭配着吃，只是这几天乐真过得稀里糊涂的，没太讲究这个东西，看到提醒才意识到自己最近确实总是在吃肉类和甜食？
　　——口味的营养膏。
　　“宇航员乐真，您的肠胃不是很健康，也许这是引发您压力的根源。”聊聊说，并让小推车机器人送来了一管混合果蔬口味和一管菠菜口味的营养膏。

　　“你不懂。”乐真说，聊聊是数据处理方面的智能，没有搭载陪伴模块，没有情感认知，并不懂他的孤独，这是可以理解的。
　　聊聊这个名字，是某个战友随便起的，并不代表它有聊天的能力。
　　但他还是听话地拿起了混合果蔬口味的营养膏，尝了一口，只吃出了浓郁的胡萝卜味。他不太喜欢胡萝卜，皱着眉头吃完了。

　　09.
　　那次意外归结于大气的氧含量过高，令乐真被悲伤浸泡太久的大脑忽然过于兴奋，信息处理出现异常。
　　乐真最终还是选择在飞行器的一个边缘舱室内种植豌豆，与外界隔着一块玻璃，接受恒星光，隔绝大气环境。
　　这颗行星上的恒星照度并不是非常强烈，他每隔两天挪一次飞行器，始终保持待在十二点区域，调节玻璃的透光率，来模拟日与夜的变化。

　　他做了一点功课，调配了合适的营养液做无土栽培，在一段时间的低温春化处理之后，十颗豌豆有六颗成功发出了芽。
　　及格了，乐真很高兴。
　　但与此同时，聊聊分析了飞行器的数据，在上次意外之后，哪怕放弃了修发动机，只修其他部分，飞行器上的资源还是有些紧张了，建议乐真采集一些矿物和水回来作为补充。

　　乐真把豌豆苗托付给聊聊，再次开起了地面车，聊聊建议他不要再摘下头盔，但乐真思来想去，还是想吸一吸氧。
　　虽然上次幻听到的内容就是他讲出来的，区别是空气传导版本的，但好歹是他和聊聊之外的，第三个声音。
　　他想再听一次，再疯一次。
　　他隐隐希望自己能疯得再彻底一点。

　　所以他害怕出来，又想出来。

　　经过之前的探索，乐真手里已经有了一份初步的地表地形及矿物分布地图，需要采集的有一些金属矿物和重水。
　　其实飞行器也很缺碳相关的有机矿物，如石油、煤炭和甲烷气，但这些东西的形成其实与生命息息相关，这颗星球上没有生命，所以只有一些碳酸盐和游离的二氧化碳。可以利用，但并不是很方便。
　　没办法，很多东西就只能节约着用了。

　　第一个目的地是一处磁铁矿场，这里聊聊的信号会被比较强烈的变化磁场干扰，乐真手动操作机器人挖掘并筛选了一段时间的矿石，然后编写了程序让机器人自己做，而他在矿区外徘徊。
　　徘徊着徘徊着，乐真摘下了头盔。
　　他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缓一些，但还是稍微有些激动地说了一声：“你好。”
　　果然啊，他又听到了上次的回答：“你好。”
　　紧跟着，乐真还没说话呢，他又听到了：“聊聊。”

　　他的幻听又加深了！

　　“与我对话。”

　　他是疯了吧，他居然觉得，他是在与行星对话。

　　乐真的神色归于平静，他向空无一人处做自我介绍：“你好，我叫乐真，我来自地球，是一名宇航员，一名向往深空的旅客。”
　　说完，他等待着答复。
　　他听到了答复，那个声音说：“你好，乐真。”

　　10.
　　从磁场紊乱区域离开之前，乐真若无其事地删除了摘下过头盔的记录，然后发现聊聊给他发送来一条消息。
　　来自遥远的地球的消息。
　　时间做过校正之后，乐真知道这条消息发送时在二十年前，应该是地球方面刚得到生存者二代第127号飞行器的消息之后，做出的答复。

　　“……地球方面，准备派遣三万人规模的先遣队去往2.127行星……
　　请宇航员在2.127继续探索，并实验种植作物……
　　召回生存者二代除127号之外的所有飞行器……
　　向这场伟大的、全种族的生存探索中，牺牲的六千七百二十三名宇航员，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在这份牺牲名单里，包括生存者一代的全部四千二百二十三名宇航员，包括乐真的十四名战友，以及他自己。
　　是了，对于发出这条讯息的地球方面来说，生存者33号已经失联二十九年了，基本上可以认定他已经死亡。

　　姓名，出发时间，牺牲时间，原因。
　　乐真，出发后第十一年，失联。

　　实际上，出发后第六十年，他还活着。
　　那么长那么长的牺牲者名单中，他不是最优秀的一个，不是最坚强的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唯一还活着的一个。
　　但他一定是唯一的一个懦夫。

　　如果想要自杀，乐真有很多种方法。
　　但他只是去照看了一下长出根须的豌豆芽，又去停放战友遗体的休息室，徘徊又徘徊，最后再次出去挖矿了。
　　“聊聊，信号接受器的功率调到最大，帮我尽量留意接受地球方面和其它飞行器发出的消息，多谢。”

　　聊聊回答：“是的，宇航员乐真。”
　　它忽然又说了一句：“请，不要太难过，乐真。”
　　乐真摆摆手钻进了地面作业车。

　　11.
　　采集回来的矿物被熔炼，打造成零件替换到方方面面，可以用于能源的材料投入使用，飞行器的运转再次回到正轨。
　　剩下的事，就是摆弄作物了。

　　乐真又取出了十粒水稻的种子，很遗憾发芽率不如豌豆，浪费了一部分。
　　他不舍地把始终没发芽的八粒水稻煮了吃，有点酸败了，但他吃得很珍惜。
　　这是他多年以来第一次吃营养膏之外的食物，营养膏当然营养均衡又有多种口味可以选择，但他终究还是没能习惯那种粘腻的口感，对飞行器内部的碳循环，也觉得有隐隐的不适。
　　十一年来的航行，按理说他对食物的渴望已经麻木了，但尝了一口，还是觉得很美好很美好。

　　硬硬的、有点扎嘴的稻壳，咬开后清爽微黏的米粒爆出来。
　　他的咀嚼能力，虽然一直在锻炼，但还是有一定程度的退化，一边嚼一边感觉咬肌的麻木无力，最终把有些喇嗓子的稻壳也一同咽下了肚子。
　　这就是纤维。

　　乐真有点难受，又有点快乐。
　　“聊聊，”他问，“我把植物种满这颗行星，怎么样？”
　　“这是您的自由，乐真。”主控智能聊聊回答。

　　乐真触碰着屏幕，隐约察觉到什么不对。
　　“你为什么不叫我宇航员乐真了呢？”
　　“因为您作为宇航员的使命已经结束了。”聊聊回答。

　　“是这样么？”

　　12.
　　乐真首先尝试把幸存的六株豌豆和两株小麦，都分出来了一半挪到室外露天种植，他辛辛苦苦搭了一座大棚，模拟地球上的昼夜和温度变化。
　　植物们对空气中含氧量高似乎适应比他更良好，因为二氧化碳的含量也稍微高一点，他们长得还更快了。
　　很奇妙啊，生命的适应力。
　　乐真看着脆生生的豌豆苗，有点嘴馋这一口了，但还是忍住。

　　与上次间隔一个月之后，2.127上的战友发回地球的作物生长情况穿到了他这里，他也发出了第二份报告，详细介绍了豌豆和小麦的种植过程。
　　在此期间，他也收到了一些来自不同生存者号的旧报告，关于行星的探索，关于宇宙的冒险，关于死亡。
　　全军覆没，整艘飞行器被吞噬的，也不在少数。

　　每次听到这样的消息，乐真总是要敬礼默哀几分钟，然后穿着厚衣服去夜间时区眺望星空。
　　他脚下是厚重的冰层，柔软的白雪，头顶是群星璀璨，那里有他的战友。

　　又过了半个月，种在飞行外的豌豆苗开出了第一朵白色的小花，乐真收到了生存者二代127号飞行器的第三封关于行星的报告。
　　这一次，不是好消息。
　　在2.127行星上，他们发现了生命存在的痕迹。
　　不在大地上，不在深海中，而是在大气中，2.127的环境那么适合地球生物生存，但它却已经孕育出了自己的生命！
　　半气态的碳基生物，漂浮在空中，隐匿在大气里，瞒过了生存者二代的几乎所有探知手段。
　　在宇航员走出飞行器，摘下头盔，人工制造土壤种下入侵物种的时候，这些默默躲藏的原住民好奇地，凑了上来。

　　正是有碳基的生命参与循环，所以2.127才形成了那样的环境，水、氧气、二氧化碳，地层中有甲烷，海洋中还存在着它们代谢留下的尿素和氨基酸。
　　这不是生命存在的因，这是生命存在的果。
　　怎么“处理”那些气态生命，成了2.127宇航员眼下最棘手的问题，他们与地球有着八年的通讯障碍，他们只能自己做下决定。

　　看完这封报告，乐真沉默了。
　　对比着2.127的条件，他看着他所在的这颗行星的条件。
　　大气中以稳定的氮气为主，然后是水、氧气、二氧化碳。

　　尽管他没发现什么有机物。
　　但这颗行星上，真的不存在任何生命么？

　　乐真暂时不知道自己那些后辈们的想法，但他们的实际航行时间和距离都比他更久，应该能妥善地解决事情。
　　但他知道自己怕是有麻烦了。
　　科技更先进的生存者二代都有探索不出来的东西，那生存者一代呢？

　　他也曾偷偷去磁铁矿区，跟那个声音，对话过几次。
　　一想到那声音的语气跟自己一模一样，音色与他的偏差也就是空气传导和骨传导的区别。
　　啊。

　　如果不是他疯了，那就是一个完美的模仿者，一边模仿，一边学习，最近也不是完全复述他说出来的话了，开始仿佛与他捧哏。
　　完美的模仿者么？

　　“聊聊。”乐真神色严肃起来，“启动生存者33号飞行器自毁程序。”
　　“倒计时，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