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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俞桑(六) ...

  •   离开马家后,俞桑憋着的一口气才终于长长地吐了出来。

      那屋子里紧张又尴尬的气氛让他压抑得简直无法呼吸,连心脏似乎都减缓了跳动,整个人绷紧着神经,生怕一不留神就受到田姨的一记瞪眼。
      还有那祭奠马鑫的香烛也诡异得让他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一般,始终无法安宁,只得目不斜视地盯着近处,强迫自己不往那边看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的时候,俞桑时不时地会跟俞果说几句话,俞果却始终没有回他一句。
      起初,俞桑还能心平气和地问他“为什么要去后山”、“今天怎么这么不听话”之类的问题,后来见他一直沉默不语,便冲他吼道:“跟你说话没听见么?耳朵聋了?”

      说着便举起手想要打他,却在下手的前一刻想起来昨晚发生的事,又想到儿子吵得他头疼的哭声,最终只好放下手,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当他居高临下地看向俞果,看到了他的侧脸时,才忽然想起来,昨晚他扇在他脸上的那一巴掌,在当时就瞬间红肿了起来,可今天看过去,那痕迹却消失不见了。

      没想到小孩子的自愈能力这么强。
      他想道。

      在他忍住打骂俞果之后,也就没再开口说话了。
      两人自此沉默着一路走到了村头。

      在路过周大爷家门口时,那大门大敞开着,周大爷正坐在屋中桌前的藤椅上,一手握着拐杖一手拿着蒲扇给自己扇风,嘴里还哼着小曲儿,拿着拐杖的那只手随着哼的曲子的节奏打着节拍,把地面敲得“咚咚”响。

      虽然他此时闭着眼睛,但在俞桑爷俩经过时,他却仿佛开了天眼一般,察觉到他俩走过来,便睁开双眼,把拐杖伸直指向两人,扬着声音调侃似的说:“哟,回来啦。”

      俞桑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停下,仍然迈步往前走。

      周大爷被他敷衍的态度弄得有些发愣。

      当俞桑在周大爷面前晃过去之后,紧跟在他身后的俞果就又冒了出来。

      周大爷见到他,便又恢复了常态,说道:“果果你这小子跑哪儿去了?害得今儿一大早你爸就来敲我门找你,吵得我觉都没睡好!”

      俞果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笑了一下。
      在他以为这孩子要对自己说什么的时候,他却转回头,朝前走了。

      周大爷把拐杖放下去,狠狠地戳了戳水泥地面,发出两声“咚咚”的响声,嘟囔道:“嘿这爷俩!中了什么邪真是……”

      当俞桑父子回到家后,俞果一进门就径直走进了他自己的房间,还把门锁上了。

      以前俞桑妻子在的时候,她从来不让俞果锁门,每次他一锁门,妻子就会敲门让他打开。
      妻子的说法是,他锁了门就无法让他们掌握到他的行动,万一他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有个什么意外,她跟俞桑都不能第一时间发现。
      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他锁门。

      但自从妻子走后,俞桑就没再管过他,更没有在意过他有没有锁门。
      只不过他已经养成了不锁门的习惯,因此每天早上俞桑去叫他起床时,都是直接打开门,走到他床边去喊他。

      直到这次,俞果才在俞桑的眼皮子底下把门猛地摔过去,并从里面锁上了。

      不过俞桑也并没有在意,因为他想到,自己昨晚把孩子打得都离家出走了,孩子多气自己几天也是应该的,自己也只得受着。
      于是他也只是在俞果摔门的那一刻骂了句:“这孩子什么臭脾气!”,就没再管他。

      俞果进房间后,就没再出来过,连当天傍晚,俞桑去叫他吃饭时,他也只是在屋里回了他一句“没饿”。
      俞桑想到他中午的确吃得很多,也就由他去了。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俞桑要出门打猎前才再次去敲了他的门。
      这次刚敲了两下,门就被从里给打开了。

      俞桑见俞果已经换好了衣服,而且毫无以前赖床的困倦,便欣慰地冲他笑了笑。
      更何况这天是周六,他原本也只是想敲门对儿子嘱咐几句话,没想到他竟然已经起了床,于是问他:“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俞果越过他往外走去,走到堂屋,拿起桌上昨天剩下的包子啃了起来。

      俞桑跟在他后面走过去,见状,说:“饿了?”

      俞果“嗯”了一声。

      俞桑说:“起来了也好,起来了待会儿我就把你送到你周爷爷家里去。”
      俞果嘴里塞着馒头,抬眼看向他,似乎是在用眼神向他询问。

      他便接着解释道:“我昨天没去打猎,今天就得去了,回来得可能有些晚,你今天就去你周爷爷那儿玩会儿,别给我乱跑,晚上我再去接你回来。”

      俞果点了点头。

      待他吃好后,俞桑就背着猎枪,领着他出了门,走到周大爷家门前,抬手在门上重重地拍了几下。

      屋内传来那雄厚又带着怒气的声音:“他妈的谁啊!”

      俞桑也朝里喊:“我!”
      周大爷又喊道:“妈的怎么又是你!你儿子又不见了?!”
      俞桑:“今天不是因为这事儿。”
      周大爷:“那他妈是什么事儿!”
      俞桑:“你先开门!”

      周大爷又喊了几句,说来说去都是让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而俞桑则坚持让他出来说话。

      在周大爷狠狠地骂了几句难听的脏话后,就听到里屋响起了“乒乒乓乓”的声响,然后是金属敲击地面和笨重的脚步声交替传来的声音。

      一会儿后,周大爷过来打开了门。
      只见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老头背心,啤酒肚把背心撑起来形成一些波浪般的褶皱,下身是一条黑色的格子短裤。
      他一脸怨念地狠狠瞪着门外的俞桑,把左手伸向大腿根挠了挠,骂道:“尼玛的到底什么事儿!”

      俞桑把俞果推到他面前,说:“我待会儿要去打猎,回来得比较晚,今天就让果果待在你家,免得他又乱跑。这孩子怕你,你来看着他我也放心些。”

      周大爷闻言,脸色更加难看,骂道:“就他妈这么点事儿?”

      俞桑讨好地笑了笑,说:“的确是我对不住,连着两天都来吵你睡觉,但这的确没办法,我就怕这孩子又跑不见了。况且你不是说了要我打只野鸡嘛?我今天就去打来,明儿就烧野鸡吃。”

      听到明天有野鸡吃,周大爷的脾气也收了些,他看了看俞果,说:“这批娃儿昨天跑哪儿去了,能让你这么操心。”
      提起这件事儿俞桑就来气,他伸出手指戳了戳俞果的后脑勺,气愤道:“还能是哪儿?这孩子昨天跑后山去了!”

      周大爷一听,“哟”了一声,了然道:“这就难怪了。”
      俞桑说:“可不是么?所以我实在是不放心,就只好来麻烦你了。”
      周大爷摆摆手,说:“行了,一副假惺惺的样子,瞌睡都被你吵没了才来说麻烦。走吧走吧,一个破小孩儿我还是能顾得过来。”

      俞桑把俞果往门里推了推,说:“把你这臭脾气收一收,你周爷爷可没我这么好说话,听见没?”

      俞果低着头没说话,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在俞桑转身走后,周大爷把门关上,回头见俞果愣在那儿,说:“昨天你小子竟然是跑后山去了,难怪你爸这么着急。”

      俞果抬起头看他,歪头问:“后山怎么了?”

      周大爷撑着拐杖往里走,走到桌前的藤椅那儿坐下,才说:“后山呐,后山可有得说了。”
      俞果把脚边的矮凳端到他旁边,挨着他坐下,又问:“怎么说?”

      周大爷听到他追问,又见他竟然没有像之前那样躲自己躲得远远的,反而还靠过来挨着自己坐,顿时来了兴致,便起劲地说了起来:“后山那些传说虽然都是编来吓唬你们这些小屁孩儿的,但那儿到底有没有妖魔鬼怪就没人说得清了,不过就算没有也差不了多少,这些年来还是死了不少人。”

      说到这儿,周大爷停顿了一下,见俞果垂着眼没有什么反应,便接着说:“你小子跟你爸一个样,当年你爸也是动不动就往山里跑,要不是他命大,早死在里头了!”

      俞果这才有了动静,他说:“是么。”

      周大爷继续道:“可不是?得有二十多年了吧……”
      他抬起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自我肯定般地说了句“对,至少有二十年了”,才接着说道:“那会儿你爸跟你差不多大,跟马家那孩子跑到后山去,你爸还偷了你爷的枪,不过带枪也不管用,该死的不该死的,也都死得差不多了。”

      俞果问:“什么是该死的什么是不该死的?”

      周大爷一时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

      他先前那句话只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跟自己较起了真,还反问起他来了。
      不过既然俞果问了,他碍于在晚辈面前树立无所不知的威严形象,编也得编一个答案来。
      于是他想了想,说:“既然人都死了,那肯定就是该死的了。”

      俞果抬起眼睛看着他,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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