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女的品格》载之山月

13、钟叙的故事（十三）

　　在那之后我过了一段相当平静的生活。我重复着之前的每一天，班主任的话一直回荡在我脑海里，我很担心自己真的会如她所说的那样——成绩的进步并不来源于我的努力而只是凭借运气获得的——因此，我每天依然保持着规律的学习节奏，将我最多的耐心都投入在学习这件事上。

　　我和唐嘉阳和周扬帆一起玩的时间都越来越少，周扬帆这个时候已经当上了大队委，每天课间有很多会要开，她要安排一些学生工作还要同时维持自己的学习，我们只有在体育课或者放学后才有时间聚在一起聊天。

　　唐嘉阳则经常不出现在学校，我总是一天一天的见不到她的人影。在老师的眼里，唐嘉阳已经是最没救、最不成器的学生的代表了，她的“恶行”也从看漫画、不听讲、成绩不好等小事逐渐演变成逃课、打架斗殴、早恋等让人头疼的事。

　　她要么不在学校，要么出现班里的大多数时间都在受罚，不是在教室最后罚站，就是在走廊里接受不同老师的训斥，我和周扬帆几乎都没机会抓住她。

　　有几次课间回教室的时候，我都看到她在走廊里因为逃课的事情和老师争吵，我看到她争得面红耳赤，声音都在颤抖，但仍然硬着头皮不认错也不服输。她像一头被关进笼子的幼年野兽，面对着那些从小时候起便伴随着她的，由来自规则的批评铸成的笼子，她奋力的嘶吼，想要把内心的焦躁、压抑、怒火全都咆哮出来，想要撕碎那些囚困着她的一切。然而她的嘶吼没有任何作用，那道铁笼听不见她的悲鸣，那些大人用嫌恶的眼光看着她，把她阴鸷的吼叫囫囵吃下，然后吐出彩虹色的泡泡，用一种对待小孩子特有的既厌烦又宽容的梦幻态度对待她。

　　“唐嘉阳这样的坏孩子，大家可不要学她！”

　　“孩子还不懂事，什么时候能长大呢？长大了就好了。”

　　“你就上后面站着去吧，看看其他表现好的同学是怎么做的。”

　　我每次听到大人们用这些话形容我的朋友都会觉得十分窒息。因为在这样的语境下，她并不是一个平等的人，只是一个恶劣、调皮但无伤大雅的玩物，被称为“孩子”，所以她的错误可以被宽容，她的声音没有大人能听到。

　　这让我更加坚信了，当初没有将心里的话袒露给母亲是个正确的决定。因为即使我说出来了，她也未必能听得到。

　　至于祁月，在一次次的考试中，我努力抹消我们之间的距离，我知道我离她近了一点，又近了一点，我期待着自己能撕开她的伪装。

　　在小学毕业之前的一天，我邀请了祁月一起去学校门口的一家书店学习。那时候我们要准备升入初中的考试，只有考试通过我们才能进入市里最好的初中。

　　“......后来唐嘉阳又逃课了，回来之后她没有认错，所以这一周都被罚放学后留下扫除。我觉得她现在完全不学习了。”我一边做题，一边小声跟祁月讲唐嘉阳的事情。因为我的缘故，祁月现在对唐嘉阳和周扬帆两个名字都十分熟悉。

　　“哎，把老师惹不高兴了，肯定避免不了要挨罚。不过，我觉得这样的人挺酷的，反而我们这样总想着当好学生，遵守着纪律显得很幼稚。”祁月说，她的语气中真的流露出一种羡慕。

　　我既理解唐嘉阳——因为我是看着她从一年级开始就因为成绩不好被各种老师鸡蛋里挑骨头，以至于越来越叛逆的——但我也并不认同唐嘉阳的行为，我觉得，如果要挨罚，要被老师当作反面典型，为什么还要继续犯错呢？如果是我大概会因为羞耻而努力上进做个好学生。

　　“那你为什么没像她那样呢？”我问祁月。

　　“所以我觉得我一点都不酷。”祁月撇撇嘴显得很无奈：“虽然我觉得唐嘉阳很厉害，但是我又觉得当听话一点，老实一点，成绩好一点父母会满意，老师不会找我麻烦，所以，我也不敢那样。”

　　我点点头，心想原来祁月和我想的也差不多，我又说：“但我记得你之前教训那两个骚扰我的男生的时候，可一点也不老实，心眼可多了，给我看的一愣一愣的。”

　　“你说哪次？”祁月似乎已经不记得这件事情了。

　　“二年级还是三年级的时候吧，有个男生想看我转裙子，后来你给他推倒了，然后自己坐在地上开始哭，别人都以为你受欺负了，最后他还给我们一人买了根糖呢。”我说道：“你是真不记得了？”

　　“有点印象，但没想到我小时候那么聪明。”祁月笑了，仿佛想起了自己的英雄事迹：“我只记得我们好像被他们堵了，这么说我小时候主意还挺多的。”

　　“你难道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乖的孩子吗？”我不可置信地问。

　　祁月思考了一下回答说：“我爸妈是这么说的，他们一直跟我说我很乖，不会闯祸，没什么主见。”

　　“也可能他们是这么希望我的。”祁月又补充了一句。

　　“你从来不是什么乖孩子！祁月！”我脱口而出：“你可不是爸爸妈妈的乖乖女。”

　　我的话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没想到自己就这样把心里对祁月的评价说了出来。说完，我看到祁月的眼睛竟然亮了一下，她好像并不反感我对她的评价。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祁月问到，她似乎非常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很坏，很狡猾，也很聪明。”我说道，这是我这些年以来在心里偷偷认为的祁月，显然和她对自己的认知大相径庭：“你有时候让我有点犯怵，因为你的情绪和想法都变化很快。”

　　“噗——”祁月在我说完之后竟然没忍住笑了出来：“原来我在你看来是这样的。还没人这么评价过我。”

　　“那他们都怎么说你？”我问。

　　“内向，文静，老实，成绩好什么的。”她说，显然她并不喜欢这些词汇形容自己。

　　接着，我们又谈论了一些关于关于念初中和升学考试的事情。祁月又问了我跟吴楚轩的事情，她似乎不能理解为什么我又忽然不喜欢他了。其实我那时候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不再喜欢吴楚轩了，但我和他疏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说着说着，我便觉得很恍惚。在上小学前我们也曾经一起谈论过，小学是什么样子的，谈论我还没上过的学，在那一天，祁月说，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于是，我从我的本子上撕了一张纸下来并将它分成了两半，我把其中一张分给了祁月：“我们把各自的愿望写在纸上，然后六年之后再拆开来看看我们的愿望有没有实现，你觉得怎么样？”

　　祁月兴奋地接受了我的挑战：“好！”，她兴致勃勃地开始在纸上写着什么，我也不甘落后地在纸上写上了我的愿望。

　　其实后来，我们完全遗忘了这件事的存在，六年后的我们并没有再交换过这张纸条，我至今也不知道祁月到底在纸条上写了什么。反而是去年，我搬家前回到我小学住的房子里整理自己的房间时发现了这张纸条。那时候我才想起，原来我曾经在小的时候写下的，最重要的梦想是这样一件事。我也才意识到，原来我和祁月是这样认识，这样成为朋友，又曾经是这样约定的。

　　那天我坐在布满灰尘的房子里，看着这张纸条，我仿佛看到小小的钟叙问我：“你考上那间初中了吗？你后来成绩好吗？你有新的喜欢的人了吗？......”她好像对我有很多的问题，但此刻我并没办法回答她的全部问题。此刻的我，和小小的她一样迷茫，我也有着很多很多的问题，在等待未来的我回应。

　　“我想要和周扬帆，唐嘉阳，祁月一直做好朋友。”这就是当年的小女孩全部的愿望。

　　可惜，纸条上的愿望没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