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欺君犯上的可能性》梦回雕阑

9、第 9 章

　　时言念跪伏在怡和殿内，只觉周身血液泛冷，寒气直逼四肢百骸。忽听得这么一句，倒好似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平地惊雷般地在躯干内炸起，一时间脑海中仍是神魂摇荡，险些又要倒将下去。身侧的楚月恒手疾眼快，堪堪扶住他，两人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一副惊疑不定之色。

　　时言念定定神，这才敢小心翼翼地仰头去看上首状况。

　　只见竟是原本侍立在右侧的林彷突然出列，朝着上方主座的洛皇躬身一行礼，缓缓避开身侧一位身着紫色绫罗的官员伸来似是想拦他的手，踱步至下首，复又拱手平举道：“陛下，微臣以为，此事，断下结论，尚且有些为时过早。”

　　“林爱卿此言何意？”洛皇乜了眼突然站出的林彷，眉头微皱，稍稍偏过头，眼神轻飘飘地拂过人群中那神色仓皇的紫衣官员。

　　“回禀陛下，微臣以为，此事，应当不是楚无晴阁下及其属下时匪石公子所为。”

　　“林少相国此言，是为何意？”洛皇还未开口，就见左侧的洛无绝按捺不住，抢先呵斥道。

　　林彷遂转向洛无绝，微微俯身行礼道：“洛少亲王，可否请问，陛下托负您保管的外交玉令，洛少亲王平日里是置于府中还是随身携带的呢？”

　　洛无绝眉头上挑。“这很重要吗？”

　　“自然，”林彷神色未变，“如此重要之物件，微臣私以为，像洛少亲王这般谨慎之人，定是置于府中严加看管的。可若是这玉令一直被妥帖地安置于府中，然而楚无晴阁下和时匪石公子从未踏足过七王爷府，又谈何窃取呢？”

　　洛无绝闻言眉头微蹙。“诚如林少相国所言，外交玉令这等重要物件，在下定是置于府内好生看顾的，然偶尔也会随身携带，本是惑敌之术，却不曾想竟被歹人趁机得手，此系在下之失。”

　　“那再请问洛少亲王，您是何时发现外交玉令遗失的？”

　　“今日戌时。”

　　“若是依洛少亲王所言，这玉令乃是楚无晴阁下有意于接近洛少亲王之际伺机窃取，那据臣所知，盗取之事定是在元宵庆典之时发生，因为自那之后，洛少亲王再未与楚无晴阁下或是时匪石公子见过面。敢问洛少亲王，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

　　林彷微微一笑，又道：“但若是如此，岂不是令人奇怪得很？”

　　“陛下！犬子……”

　　洛皇随手一挥袖袍，斥退了欲上前辩驳的紫衣官员，目光饶有意味地在林彷身上打量着，慢条斯理地开口。“哦？那林爱卿不妨说说，奇怪在何处啊？”

　　“回禀陛下，”林彷躬身一礼，“这外交玉令若是确为楚无晴阁下抑或时匪石公子所窃，那由此可知，其二人下手之机，惟有元宵庆典之时，可现下距离庆典已过半月有余，若是半月前玉令就已遗失，可负责保管外交玉令的洛少亲王却迟迟不报，难道是一向秉公执法的洛少亲王心有懈怠不成？是故微臣以为，这是断然不可能的。”

　　“林少相国，莫非是在讥讽在下办事不力不成？”洛无绝闻言瞪了林彷一眼，眉间怒意尽显。

　　“微臣不敢，”林彷暗中攥了攥拳，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洛少亲王一向处事缜密，微臣妄断，想必洛少亲王自那日元宵游/行过后不久，为求周全，就已在质子府周围设下暗哨了吧？”

　　“哦？洛爱卿，可有此事？”洛皇瞥了下首神色各异的几人一眼，语气越发显得玩味起来。

　　“回陛下，微臣，确有布下暗哨。”洛无绝垂首行礼，同时微微侧过头剜了林彷一眼，眸中警告意味十足。

　　“那么，此事便容易多了，”林彷嘴角的笑意愈发深邃，“可否再请问洛少亲王，这些时日以来，楚无晴阁下抑或时匪石公子，可有过什么疑似不轨之举？”

　　林彷静默地瞪了林彷片刻，袖中双拳紧了紧，终是不气反笑。

　　“既是林少相国询问，焉有不告之理。确实自这段时日以来，质子阁下未曾踏出过质子府，而其随从也只是出门采购罢了，但——”林彷话音一转，回过身直直地指向下方跪着的时言念，“今日酉时，这位质子阁下的随从，神色慌张，匆匆忙忙地独自撑伞出了质子府。试问诸位，如此瓢泼雨夜，只身奔走，行动诡秘，岂不是司马昭之心！”

　　当下一声劈天盖地的厉喝，楚月恒顿觉心里紧紧地揪起，强行抑制着心头因低烧复发而一阵阵涌起的气闷之感，从叩拜着的臂下间隙里偷觑时言念愈发泛白的面庞。而时言念闻言亦是周身一僵，只觉顷刻间便有数十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射过来，刺得他躯干生疼，只得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是自己一时关心则乱，在这危险的关头竟贸贸然地就将因发着烧而昏睡不醒的殿下独自留在质子府内，只身一人慌慌张张地出门买药。却反而给了洛无绝这宵小派人将无启国的外交玉令藏于质子府，好反咬殿下一口的可趁之机！时言念拳心紧握，喉中腥味涌动，面上鲜血又开始夹杂着沁出的汗滴躁动起来。

　　却听得上方林彷沉稳地一笑，徐徐开口。“如此说来，洛少亲王是以为，这外交玉令，定是被贼人于酉时窃取的了？”

　　“正是。”

　　林彷闻言向着面色阴沉的洛无绝微微一笑，转过身来，面朝着眼带戏谑的洛皇，而后，用足以响彻整个怡和殿的声音，再次毕恭毕敬而又铿锵有力地开口道：“陛下，微臣可以确定，盗取外交玉令，绝非楚无晴阁下及其属下时匪石公子所为，因为，在酉时之时，微臣正独自于街角店肆内避雨，恰巧遇见出门的时匪石公子，便受其所托，与他一同前往质子府救治楚无晴阁下。在那之后，微臣便一直同二位公子待在质子府内，于洛少亲王带人前来之前一刻，方才离开。”

　　一席话传入跪在下首的时言念耳中，顷刻间搅得时言念脑海中思绪翻涌。他知道，林彷敢为他二人作伪证，是在赌。赌洛无绝为了自己搜查“赃物”一举畅通无阻，不给人落下话柄，必定会在派人将外交玉令藏匿于质子府内后撤走所有暗哨。也就是说，从酉时至戌时这段时间，是殿下同自己唯一空白的不受人监视的时间，也是唯一可以加以利用的时间。

　　“洛爱卿，林爱卿所言，你可有觉得哪里不妥之处？”洛皇的声音再次缓缓地在怡和殿上方响起。

　　时言念紧紧揪着揉皱的衣袍，盯着衣角上沾染的一团血迹，心头好似压了块重达千斤的巨石般，迫得胸口愈发喘不过气儿来。一旁的楚月恒也不好受，极力稳住愈发恍惚的心神，狠狠地抠着掌心的嫩肉，强迫让自己保持清醒，俯身跪拜的姿势愈加恭敬。

　　终于，随着怡和殿的上方缓缓地传来一句不甘却清晰的话语，楚月恒和时言念顿时长吁了一口气。

　　“回陛下，并无。”

　　此事，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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