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欺君犯上的可能性》梦回雕阑

24、第 24 章

　　一件棉质外袍轻轻地落在身上，正提着笔的右手倏忽一顿，楚月恒略微惊讶地抬起头，视野中果然出现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马上要到立冬了，眼见得最近的天气愈发得寒凉了几分，陛下还是多添几件衣物才好。”时言念微皱着眉，动作轻柔地给楚月恒理了理衣襟。

　　“没事，这不是还有你吗？”却见楚月恒随意地挥了挥手，显然没把时言念的叮嘱放在心上。

　　“陛下，既然不想写就别写了吧。”时言念看着楚月恒面前书案上正铺展着的过了一刻钟仍旧光洁如新的生宣，终于还是忍不住道。

　　楚月恒摇摇头，止住时言念伸过来似是要阻拦自己落笔的手，对着他轻轻一笑。“你好不容易才研好的磨，我总不能辜负了不是。”

　　时言念依言收回手，又看了一眼楚月恒迟迟未见动作的笔尖，停了半晌，还是斟酌地开口道。“陛下，你已经去静心庵见过华太后了是吗？”

　　“嗯，不过她不肯见我，”楚月恒闻言身形微僵，又顿了顿，许久，才意味不明地开口吐出一句，“呵，她还真是绝情。大概在她心目中，从来没有将我当成过她真正的孩子……”

　　眼见得楚月恒的脸色愈发暗沉下去，时言念心下一紧，眉间微蹙，急忙俯下身来握住了楚月恒的手。

　　“陛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见楚月恒抬起头来看着他，时言念柔柔地放缓了语气，继续启唇开口道：“当初得知真相的时候，你并没有赐死华太后，而是下令请她入静心庵‘静修’……”

　　言及此，时言念的双眸中逐渐氤氲出盈盈水色。只见他定定地凝视着楚月恒的瞳仁，眉宇间愈显柔和，启唇而出的一字一句都慢慢地渗入楚月恒的心间，伴随着手指间温柔的摩挲，在他的心田上点点绕缕，丝丝成结。

　　“明明你内心的伤痛尚未痊愈，却仍旧愿意宽恕曾给予过你伤害的华太后，陛下，在臣的心目中，你是这天底下最温柔之人。”

　　一语毕，殿内静默无声，两人相对而视。

　　许久，楚月恒蓦地对着时言念勾唇一笑，随即抬起握笔的那只手，手间灵巧一转，当下木制的笔杆便对着时言念的额头毫不留情地敲了下去，还未等时言念呼痛，楚月恒便故作凶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色厉内荏地斥了一声。

　　“跟谁学的，怎地这般油嘴滑舌？”

　　.

　　翌日朝议。

　　至卯时，鼓更三作。昭阳殿内肃然无声，文武分列东西两首，百官执笏向北而立，静候殿首那人发话。

　　楚月恒戴垂珠冕旒，着明黄龙纹朝服，端坐于昭阳大殿之上。一手抵额，定定地凝视着案上的一纸奏折，沉默不语。

　　“陛下，”礼部尚书钱侍郎执笏上前禀奏，“此次无启国突然派遣使节来访，然其使团仅到一人，且未备任一礼品，聘问姿态实是傲慢至极。”

　　“哼，我看，聘问是假，示威是真吧。”时老将军突然嗤道。

　　楚月恒信手挥了挥衣袖，止住时老将军的话头，垂眸想了想，又问钱侍郎。“钱爱卿，那无启国使节现下何处？”

　　“回禀陛下，那使节方才直言要觐见陛下，微臣觉得有些不妥，故暂且安排他于昭阳殿侧殿稍事休息。”

　　楚月恒闻言点了点头，继而又转向面向下首百官，慢条斯理地发问道：“既如此，众爱卿以为，该拿这无启国使节何如啊？”

　　此言一出，殿内一时静默。片刻，东首有一名官员略显迟疑地上前躬身一礼。“回禀陛下，虽说无启国此次来访毫无半点诚意可言，但五年前我重梦国毕竟曾战败于无启国……”

　　“微臣以为，还是以礼相待，以求议和方为上策。”又一名官员附和道。

　　“微臣附议。”

　　“臣亦附议。”

　　眼见的殿内下首主张屈膝求和的声音愈来愈大，楚月恒曲起一指，看似不经意地一下一下扣在案上，发出一顿一顿有节奏的清脆响声。楚月恒仍是不发一言，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座下为主和愈发慷慨激昂的官员。

　　“陛下，臣有异议。”忽地一句不同的声音从西首发出。引得言语热切的众人都突然噤声，转而一齐默契地望向声源处。却见时言念正挺直腰背，从容不迫地从东首队列中迈出一步。

　　在楚月恒的视野中央，时言念此刻正被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扫视着，却仍是身姿凛然，丝毫看不出半分慌乱。“哦？时爱卿有何见解？不妨说来听听。”

　　楚月恒这声“爱卿”尾音稍显上扬，又似是不经意地拐了个弯，竟听得时言念心上有些发痒。

　　时言念急忙垂首，用力地眨了眨眼，摒除脑海中倏忽闪现的一丝旖念，复又抬起头来，敛容屏气地拱手一礼，朝着殿首的楚月恒朗声道：“回禀陛下，微臣以为，此次无启国聘问态度倨傲，俨然是为示威而来。既如此，若是我重梦国一味委曲求全，岂非是助涨他人嚣张气焰？”

　　“呵，时小公子嘴上说得轻巧，莫不是忘了自己当年是为何要去无启国为质的了？”时言念话音刚落，当即有人出言讥讽。

　　时言念闻言淡淡地瞥去一眼。只见发声的那位官员被身侧的一位同僚狠狠撞了一下肩膀，这才反应过来这话竟是连同楚月恒都一并嘲讽进去了，急忙慌慌张张地跪伏下来，毕恭毕敬地朝楚月恒行了三个跪拜礼，礼毕后仍是低伏在地不敢抬头。

　　楚月恒乜了跪下的那名官员一眼，不耐烦地甩甩袖摆让他起来。楚月恒又转向时言念，颇有兴致地一手托腮，示意他继续。

　　时言念重新看向楚月恒，依言继续开口。“诚然，我重梦国五年前曾大败于无启国，然今时不同往日，现下陛下即位，我重梦国国力也在逐渐恢复。况且眼下无启国气焰嚣张，步步紧逼，若只是一味迁就妥协，譬若以肉投馁虎，何功之有哉？”

　　时言念顿了顿，嘴角一勾，脸上蓦地浮现出一抹意气风发的神情，扬声道，“故，微臣以为，针对无启国此番挑衅，此时我重梦国，或可一战！”

　　一语毕，殿内肃然无声。片刻，时老将军率先出声。“臣附议，请陛下决断。”

　　时老将军可谓是当朝肱骨，话语自是有分量。果然，此言一出，又有几名武官出声表示赞同，而其余审时度势的官员虽是仍不赞同，却是不敢再在明面上出言驳斥。一时间座下众人心思各异，神色莫名。

　　楚月恒却是自顾自地去看伫立于下首的时言念。只见时言念气定神闲地站着，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是楚月恒记忆中熟悉的那副镇定自若的笑容。恰巧时言念也正看向楚月恒。两相对视间，两人眸色绚烂，彼此间仿佛私通了什么灵犀一般，随即心照不宣地默契一笑。

　　楚月恒突然起身，不顾部分犹且踌躇不定的官员，一眼略带威慑地迅疾掠过下首众人，右手用力地一挥袖袍，随即铿锵有力地启唇下令。

　　“传我懿旨，斩来使——”楚月恒眉峰一凛，从喉中迸出的字眼声若洪钟，仿若将要冲破多年封存的冰层，又透出一丝嗜血的期冀。话音落地，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战！”

　　.

　　大和元年，重梦国霁光帝楚月恒斩无启国来使，撕毁两国协定，正式对无启国宣战。

　　同年腊月，重梦国国内厉兵秣马，排兵布阵，蓄势待发。

　　腊月中旬，重梦国霁光帝楚月恒于战前巡视三军，祭祀问天，分麾下炙，飨士卒，酹烈酒。阅军毕，楚月恒翻身上马，剑指穹盖，御驾亲征，即刻率军出征无启国。

　　五日后，重梦国大军兵临无启国城下。

　　旌旗飘扬，战鼓擂擂——

　　战况，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