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欺君犯上的可能性》梦回雕阑

16、第 16 章

　　楚月恒和时言念踏上了久违的故国的土地。

　　回到皇宫，果不其然，备受冷遇。

　　楚月恒原本想让时言念先回将军府，可是时言念却攥紧了手，堵在楚月恒面前一言不发，只固执地要同他一起进宫。楚月恒觉得纳闷又好笑，便也随他了。

　　楚月恒哪里知道，时言念是在害怕。

　　时言念记得，前世的时候，殿下同自己一回到重梦国，两人便分道扬镳了。时言念只身回了将军府，而楚月恒回了皇宫。之后，便发生了声势浩大的宫变，楚月恒正式继位成为重梦国新任国君。可也是在那之后，楚月恒性情大变，他开始效仿先皇，四处征讨他国，穷兵黩武，以战养战。当初时言念随楚月恒一同出征，他记得，那个时候，透过刀光剑影，他看到的，只是一双充满杀戮的嗜血瞳仁。那般陌生的陛下，让他不由自主地心生寒气……

　　怀揣着这般复杂的念头，时言念果断拒绝了楚月恒让他先行回府的提议，只修书一封回去以报平安，然后顶着楚月恒充满探究性的目光，恬不知耻地选择跟随楚月恒回宫。

　　推开同心殿的门，步入殿内。熟悉的摆设、布置、古玩，一如往昔，这里的器物身上看不出岁月雕琢的痕迹，仿佛都在静静地等待着它们的主人归来。

　　“我回来了。”楚月恒朝着屋内，轻叹了一声，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而后，楚月恒又慢慢地转过身，嘴角上扬，语气是抑制不住的欢喜。“时言念，我们回来了。”

　　时言念看着楚月恒容光焕发的脸颊，虽然他的双眸上仍旧覆盖着那条白布条，但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沉淀之后的恬静。

　　“是的，殿下，我们回来了。”时言念浅笑轻吟。

　　暂时没有宫人前来打扫同心殿，时言念便自己挽起袖子，熟门熟路地开始准备打理同心殿，并且还以“殿下不擅长打扫”的理由不容置疑地将楚月恒安置在殿内的座椅上，不许他乱动。楚月恒原本还欲反抗，但被时言念略带探究性的目光一扫，突然莫名地想起了当初那些命丧他手下的水杯“亡魂”，当下一阵心虚，只好乖乖地坐着了。

　　未几，楚月恒还是不死心地想找点事做。“那个，时言念，不如我去做点菜给你吃吧，我的殿内食材应该还够。”

　　正拿着掸子除尘的时言念嘴角一抽，回过身来，一本正经地晃着掸子说道：“殿下，你是不是忘了？双目失明之人，是不会做饭的。”

　　此番回国，两人经过商量，决定楚月恒还是继续假装失明，好让五皇子楚智伯放松警惕，他们也好趁机先了解一下当前重梦国皇宫内的局势。只有知己知彼，方能迅速调整计策，以应对种种复杂多变之情形。

　　果然，楚月恒闻言一时语塞，轻咳了一声，随即背过身去默不作声了。时言念看着楚月恒略显气闷的身影，心下觉得好笑，便也不再管他，自顾自地继续打扫去了。

　　.

　　两人本以为楚智伯正忙着筹备诸多登基事宜，不会这么快搭理他们这两个微不足道的人。谁曾想纵使楚智伯不来，却还是会有其他的不速之客。

　　随着殿外“齐贵妃到——”的通传声响起，楚月恒当机立断，对着时言念一挥袖袍。时言念即刻会意，将掸子往书架上一搁，随后足间轻点，几个灵巧的翻身便绕至殿内的幕帘后，屏息凝气，隐去了身形。楚月恒见时言念妥帖藏好了，便正襟危坐，恢复了“双目失明”的状态。

　　齐贵妃步入同心殿，看见楚月恒只身一人独坐于屋内，面上系着一条白布条，凝神思索片刻，便从容不迫地走上前去。

　　“儿臣见过母妃。”见楚月恒略有些僵硬地起身，似乎想躬身行礼，齐贵妃急忙上前扶住了。

　　“太子殿下身体不便，不必拘于这些礼节，快先坐下吧。”

　　楚月恒靠着齐贵妃伸出的手重新坐在座椅上，微微点头道：“儿臣谢过母妃。”

　　.

　　幕帘后，时言念悄悄拨开一道缝，暗中窥伺着殿内的情况。

　　这齐贵妃本是宫内一名藉藉无名的婢女，不知怎的入了先皇的眼，摇身一变成了贵人，后来又因为她诞下五皇子，便一跃成为贵妃。此后，齐贵妃便仗着先皇的宠爱，在后宫作威作福。可奇怪的是，不管她如何狐假虎威、肆无忌惮，先皇只是一味纵容她，而皇后似乎也不屑于理她。虽然捉摸不清这些深宫内苑的情况，但眼下时言念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现在这个时候，齐贵妃来找殿下，肯定不安好心。

　　时言念静静地躲在幕帘后，果然见到齐贵妃屏退了左右，一时之间，偌大的同心殿内，只剩下她和楚月恒，以及藏在暗处的时言念三人。

　　“姐姐也真是的，太子殿下在无启国内受了诸多苦楚，眼下好不容易回来了，她这做母亲的，也不知道要来看看你。”齐贵妃凝视着楚月恒遮目的白布条，一手轻轻地抚摸着楚月恒的手，面上显露出十分悲戚的神色。

　　时言念闻言心下一惊。殿下上次告诉过他，皇后娘娘自小便对殿下不假辞色，这次殿下从无启国回来，关雎宫那边也没有任何动静。眼下齐贵妃此番言语，明显是有意为之，殿下……

　　楚月恒掩在衣袖里的手握了握，面上仍是一副谦逊有礼的模样。“儿臣无碍，有劳母妃挂心。”

　　见楚月恒避而不谈皇后之事，齐贵妃也不甚在意，又凝视着楚月恒的面庞许久，半晌，似是叹息又似是怜惜地道：“唉，如今陛下驾崩，太子殿下又失明了，这可真是……”

　　言及此处，齐贵妃好似说不下去般以手掩面。“罢了罢了，不说了，太子殿下，妾身今个带来了一些丧服，虽说现在陛下的丧礼已趋于尾声了，但丧葬时太子殿下身在无启国，却是错过了。而今太子殿下既已回来，这迟来的缟素便权作太子殿下的孝心吧。”

　　说着，齐贵妃便松开楚月恒的手，朝着她刚刚命人置于一旁的衣物踱步走去。然而随着齐贵妃微微俯下身，拾起一件衣物慢条斯理地展开，时言念的瞳孔骤然紧缩——

　　那竟是一件绣满金丝线的霓裳羽衣，与素服可谓是相距甚远。偏偏齐贵妃还定定地审视着楚月恒，语气亲切地道：“太子殿下，妾身这件丧服，你可还中意？”

　　楚月恒微不可查地顿了顿，随即很快反应过来，泰然自若地道：“母妃说笑了，儿臣眼下如何能得知这丧服是何样式？”

　　楚月恒又偏了偏头，似是在思索什么。“不过，既是母妃亲自送来的，定是无可挑剔的。”

　　齐贵妃紧紧盯着楚月恒，似乎想从那淡然自若的面庞上看出什么破绽来。片刻后，齐贵妃总算放下那件华服，侧过身重又拿起了另一件。这回是一件普通的丧服了。见状，时言念稍稍松了口气。

　　“那么太子殿下，就让妾身来帮你穿上吧。”齐贵妃浅笑吟吟地靠近，楚月恒也不推拒，自然地抬起双臂让齐贵妃帮自己穿上了。

　　“有劳母妃了。”

　　“这是什么话……”谁知，齐贵妃狭长的眼眸倏忽一睁，下一刻便从衣袖里掏出一把匕首，迅速地虚架在楚月恒的颈间——只要楚月恒再稍稍往前一寸，那匕首便会刺破他的脖颈！

　　殿下！时言念刚想动作，却见楚月恒边说着“母妃觉得如何”，边朝着自己躲藏的方向振了振衣袖。时言念一咬牙，只好依照楚月恒的意思按捺不动。

　　却见齐贵妃手持匕首，面上仍是笑意吟吟地道：“太子殿下且转个身让妾身瞧瞧。”

　　楚月恒闻言微微一笑，便大大方方地转了一圈。楚月恒没有刻意控制动作的幅度，那样反而会显得不自然。反正依照目前的形势来看，齐贵妃此次前来的目的，只在于试探他是否真的失明，并不是真的想与他撕破脸。为了不露出破绽，齐贵妃一定会控制住动作，以防一不小心伤到他而让他警觉。

　　果然，待楚月恒回过身来，齐贵妃已经把那把匕首收起来了。

　　“不错，很合身。”齐贵妃见无论怎么试探，楚月恒的反应都同真正的失明之人别无二致，当下便安了心。

　　“下月初你五皇弟便要继位了，太子殿下放心，有妾身在，定会让他好好照拂你，”又好似炫耀般地说了这么一句，齐贵妃终于失了耐心，再不想在这里多呆一刻，匆匆说道，“眼下天色将迟，太子殿下好生歇息，妾身便先行告退了。”

　　楚月恒见状点头应是。“儿臣恭送母妃。”

　　.

　　齐贵妃一离开，时言念便急匆匆地从幕帘后面出来了。时言念看了看楚月恒的脖颈，见还是光滑白皙，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心下稍安。随即又语气凝重地开口道：“殿下，看来，五皇王很忌惮你。”

　　“嗯……”楚月恒点点头，“不过，既然眼下楚智伯暂时还没有派人监视我的意思，那我们暂时应该还有时间，现在最需要的，便是强大的助力。”

　　时言念偏过头想了想，继续开口道：“殿下，臣心中，有合适的人选。”

　　“哦，你所言是何人？”时言念凝视着楚月恒的双眸，突然展颜一笑，朗声道：

　　“臣可以保证，我将军府上下，皆可为殿下所用。”

　　时言念一掀衣摆，对着楚月恒单膝下跪，话语掷地有声。

　　“臣了解臣的家人，他们定会同臣一道，跟殿下站在一起，坚定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