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各怀鬼胎 ...
-
夜色渐深，万象阁退却了白日的热闹与浮躁，逐渐显现出静谧甚至森然的一面。弟子们各回各家，或休憩、或练功，总之外面鲜有人迹。
妙法手持佛珠，神色平静地往菩提古寺的院落走去。他每一步的距离、速度乃至于每条腿使的力气都全然一致，呼吸也保持着相同的节奏，行走于夜色之中，他近乎像个没有灵魂的傀儡。
“吱呀——”
院落的门开了。幽深的屋宅，叫人看不清里面的任何事物。明明没有人为他留灯，可院门却是自行敞开，像是某种带着恶意的邀请。
妙法不言，径直走进院中，那院门在身后又咿哑着观赏，好似满足地将猎物关进牢笼。
下一刻，一道带着厚重回音的、似男非女的声音响起：
“回了？”
“回了。”
“那明夜是何来头，你竟无法‘净化’其心神？”
“此人实力强大，妙法难以窥破。”
“嗯，不是你的问题。兴许是你境界不足，还无法对那人产生影响。”
“弟子惶恐，定会努力进境。”
“双绝剑宗先不提。那裂天宗百里馥、玄云榭今朔和白阳门诸葛清鸢呢？可有为他们种下‘佛因’？”
“都已种下，请大住持放心。”
“好，好。我菩提古寺之因缘在此，日后定有大造化。妙法，种子乃‘渡世菩提大慈大悲净善菩萨’赐下，你可要好生使用。之后通天塔的论道秘境便是个极好的机会，你应该明白的吧？”
“是，弟子定会不辱使命，以此生传播佛音。”
妙法的声音始终平静，从头到尾几乎没有说任何一个多余的字。他低着头，不敢去看大殿当中，只是缓缓拨动着佛珠，清脆的声音在静谧过头的院子里回响。
似乎是问得差不多了，那位“大住持”便让妙法退下去休息。妙法暗暗松了口气，手上动作顿住，佛珠声骤然静了一瞬，他正欲迈动脚步，可下一刻，那无悲无喜又不知男女的空灵声音却又突兀地再度响起：
“妙法，你一直都是个聪明的孩子。”大住持好像笑了一声，那笑却并不显得温和，反而叫人毛骨悚然，“你的父母现在过得很好，他们一心向佛，心灵澄净，死后定会荣登极乐世界，享无上之幸。你也要努力，为他们多攒此世功德。”
妙法的冷汗骤下，他“扑通”一声连忙跪倒在地，双手掌心相合，语气焦急又恐慌：
“是！大住持大人！妙法自入菩提古寺以来就全身心皈依佛门，绝无二心！妙法会好好使用种子，尽可能向更多人传播佛音，以扬我菩提古寺，以扬‘渡世菩萨’之名！”
“……只是妙法修行尚浅，暂还未能堪破红尘之空，触及本相，仍贪恋俗世情谊，所以还请大住持莫要先一步送我父母亲人上西方极乐！”
说完，妙法连连磕了三个响头。堂堂金丹中期，竟全然散去了护体灵气，任由额头头破血流，地面一片血污。
黑暗的大殿内静默了一阵，时间仿佛被无限地拉长。妙法目光死死盯着地面，仍保持着磕头跪拜的姿势——他不敢起身，也不敢动弹。
许久，那无悲无喜的声音又传来：
“善。”
……
回到自己的屋舍，妙法关上门，后背靠在门上。他打了个寒战，只觉得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又闭上眼，藏起了眸中的痛苦与不甘。
一个诡异似妖的声音忽然在他脑海中响起：
“真不容易啊妙法，应付菩提古寺那些人很辛苦吧？你不是试着向明灯求助了吗，为什么不和盘托出？其实你根本不是因为怕死吧，只是父母在他们手上，不得不为虎作伥……相信那位善良的掌门知晓以后，一定会倾尽所有来帮助你哦？”
妙法睁开眼望向天花板，语气冷硬至极：
“……我知道你是冲着他来的。明灯掌门是个好人，我不会让他陷入险境，我自己的事情，由我自己来解决。”
“哎呀呀，这话说得好像你是个好人似的。已经用种子害死过数百人的佛子大人？”
那声音阴阳怪气着。
“呵，这不都得感谢您赐下佛种吗？”妙法冷笑一声，他手上凝聚灵气放到自己眉心丹砂处，似乎压抑不住憎恶，想要用自我了结的方式来和那声音同归于尽。
“……伟大的，渡世菩提大慈大悲净善菩萨。”
一字一句，蕴含了佛音古韵，仿若空谷回响，可却毫无作用。半晌后，妙法的脑内只是传来一阵癫狂的笑声，无情嘲笑着他这个渺小人类的不自量力。
夜色渐浓。
……
……夜色渐浓。
屋内，七长老、天影道人和一个带着面具的古怪男子坐于堂前，阙星光和子书天鸿站在七长老身后，只作两位旁听。
“黎道友，你当真有破解《折剑决》之方法？”七长老面上带笑，像极了俗世那些谄媚的小人，全然不见仙家风骨。
戴着面具的男子轻笑一声，不紧不慢道：“自然。小生可破解其原理，甚至给出后续——当然，也许没办法达到十成的效果。但小生以为，这对七长老和天影道人来说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好、好。莫说十成，就是只有五成，我等也有信心将其推广成修真界最知名的功法。”七长老喜笑颜开，“我们可是混元宗，天下第一的宗门，威望之大，不是那些不知哪里来的小门小派可比。”
黎笑了笑，不置可否，那天影道人却说：
“条件？”
“小生的条件很简单，而且和诸位的目的并无冲突。”黎摇了摇手上的扇子，“小生的目标是双绝剑宗的首徒‘温子夜’。小生只希望贵宗能提前一日为我开放通天塔，并且在某些时刻‘漠视’一些事情。这对你们而言轻而易举，不是吗？”
“非常坦诚的回答。”天影道人冷冷瞥了黎一眼，“我缥缈仙宗也加入。”
黎点点头，仍然含笑道：“那么，小生希望缥缈仙宗的弟子在通天塔内必要时可协助我一二。当然，不会是什么危及性命的要求，只是一些关键时刻的‘立场’和‘站队’罢了。但既已达成同盟，我想我等就已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请莫要误会。”天影道人冷静道，“近十年来，妖魔出世，世间又有混乱之像，我缥缈仙宗算不得大派，总要提前为己身考量一二，而非想要和你们作那一丘之貉。”
“真是傲慢啊天影道人。”面对二流门派的长老，哪怕对方是所谓的正道七魁首，七长老却也完全不留面子，“混元宗有检测到许多条灵脉有枯竭的迹象，这可不是好现象。这说明大世将至，天下即将乱起来了。资源总量就如此多，不去主动争抢就只能便宜了那些底端的耗材，我混元宗为天下第一大宗，本就应藏尽世间珍奇，那双绝剑宗却霸占上好功法……我等措施已经算得上温和，既没灭其宗，也未断其罪，甚至容许他们参加论道大会，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天影道人倒也不必把我等说得如此不堪。”
天影道人嗤笑一声，没再说话。屋内刹时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子书天鸿悄悄往阙星光那边飘了个眼神，但阙星光眼观鼻鼻观心，没理他。
黎却主动打破了平静，他接话道：“七长老所言甚是。如今乾坤门衰落残败，早就不复百年前风光；裂天宗远居白州，曾经与各大宗门立场不一，自然也无甚话语权；月影幽宫醉心卜筮，在大事上又全以混元宗为准……天下修士，莫不归心于混元宗啊。”
这人话里话外也没把四大门之外的宗门当根葱啊。子书天鸿挑挑眉，只敢于心中腹诽。
七长老似乎被恭维得十分舒坦，他拍掌大笑，恶心的笑声回荡房间上空，叫阙星光心底一阵烦躁。但他没有说话，直到这场密会结束，踏出房门，看着夜中圆月和璀璨星辰，面上才稍显轻松。
“大师兄。”子书天鸿也走出来，“这会开得好无聊啊，这些大人物怎么满脑子都是勾心斗角和阿谀奉承，真没劲。”还不如回去研究研究战斗。
阙星光淡淡地将目光移向师弟：“慎言。以及，三师弟，你今日才输了比赛，应该好好反思才是。”
子书天鸿表情一挎：“好了好了我不闹了，大师兄你也别提子书辰宇那厮，听到这名字我就烦。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大师兄你在意的那个人我们之前好像遇到过，和双绝剑宗那群人一起的，穿着一身黑的……”
“嗯，我记得，不用你提醒。”阙星光面上不显，却悄悄攥紧了掌心。那个人的实力……绝不应该出现在弟子的擂台上。
他们还会见面的，一定。而这次，阙星光一定要看清楚那人的真面目。
阙星光闭上了眼。
……
温子夜睁开眼，独自望着深黑的夜空。
今日他数落明灯不成，反而借机对其占了些便宜。反应过来后，明灯一张脸红了个顶透，看得温子夜心神大动，没忍住，又亲了一口。明灯狠狠瞪了他一眼，留下一句“你轻薄吾！”便飞快地溜了。
温子夜不晓得明灯上哪知道“轻薄”的意思的，他只是被明灯临走前那一眼又看得身体有些发僵——热得。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师尊是借机跑路了，防止被自己继续念叨。
真是越来越狡猾了，就像喂久了的家猫一样。
但是。
轻薄、轻薄……温子夜知晓，那是男女之间才会发生的事。自己到底为何鬼迷心窍一般吻上了师傅的脸颊？甚至，他看着那双红唇，心底的蠢蠢欲动也越发难以压抑。
答案呼之欲出，但温子夜强行按捺住了遐思。
他惯常是善于欺骗别人，也擅长欺骗自己。
勉强将心神拽回来，温子夜忽然对着虚空出声：
“出来。”
“尊上。”一道魔修身影浮现，却不是之前那化神期。温子夜在双绝剑宗潜伏十年，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个手下。
“人找到了吗？”温子夜问。
“未曾，但我等根据气息判断……似乎是在通天塔那边。但通天塔有高于合体境的高深禁制阵法，我等打探不入。”魔修恭敬道。
“那么，他是如何进入其中的呢……”温子夜似乎在自问，而后陷入思考之中。
魔修见上司沉默，便道：“属下定会竭力打探，争取早日找回魔皇止离！”
是的，魔皇止离。
是先前被月影幽宫豢养的妖魔，拥有神智，向往明灯的姿态，却被白时绮利用来限制明灯的一个好用的道具。
在那次事件之后，止离消失无踪，实际上却是被温子夜偷偷带走，用魔修特有的手段抹除了气息与痕迹，由几位魔修下属养着。
温子夜也拿不准止离的作用，却看得清这是一颗重要的棋子。既然白时绮用得，温子夜作为执棋之人，自然也不能放过任何一颗可用之棋。
事实上，温子夜布下的闲棋只多不少。为了扭转这一世的命运，为了找出“主角”弄明白前世的真相，为了保护双绝剑宗的众人，保护……在意之人，温子夜无所不用其极。
然而，就在前几日，下属那边传来了汇报。
止离，失踪了。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各怀鬼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