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司》鱼相思

54、女魔历劫，险象环生

　　神域新晋使者都有一个历劫期，这也是三界不成文的规定，而青遥的历劫期就在这个月。

　　轮回台上一串铜铃“叮当”作响，青遥脚下是漩涡状的黑云，黑云中时不时激起电闪雷鸣，这里是通往人间历劫的路。

　　七夜神立在她身侧，语重心长道：“这次，你带着记忆去人间，万事小心。”青遥点点头，“月，多保重。“她话音刚落，便纵身一跃，跳入黑云漩涡中，隐去仙骨，落入凡间。

　　青遥身影在黑云中消失不见，赤羽也在这时赶来了轮回台，他一脸急色：“七夜，青遥去了何处？”七夜恭敬地向他一拱手，劝道：“帝君，万不可意气行事。”

　　赤羽一听这话，登时揪住七夜的衣襟，“她若有何不测，你担待得起么！”七夜疑惑地盯着他半晌，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呵呵，帝君，你多虑了。”赤羽的手骤然捏紧，他是越发看不明白七夜了。这个叫“月”的神域使者，一直在天界隐藏身份，可却为了护下太白金星主动暴露身份，如今又撺掇青遥带着记忆去历劫，他究竟想做什么？

　　而与此同时，青遥已投胎东虞国。

　　宰相府灯火通明，房屋内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整个庭院。

　　“生了，生了，是个姑娘。”接生婆大喜地跑出产房，将此消息告知屋外等候的众人。

　　一袭紫色锦锻的男子，约莫四十上下，得知是个女孩，不由地叹了口气，他的双手悬停在半空，终是没能接过孩子看一眼，撂下一句：“照顾好她们母女。”便匆匆而去。

　　这已是他的第三个女儿，盼儿盼儿，盼来盼去，终究是命里无子。

　　青遥魂灵被禁锢在婴孩身躯内，她从那男子脸上看到了失望之色，这种失望里甚至还带有着绝望。

　　在选定投胎何家时，她第一眼便相中了宰相家，毕竟宰相之女的身份更有助于她成事。而且这家的女主人为人和善，却过于心慈手软，她的两个女儿更不是省油的灯，这对青遥来说，她在凡间的日子至少不会无趣了。

　　凡间十载，弹指一挥间。

　　一身鹅黄色衣衫的少女正攀在一棵石榴树上，她伸出手勾起树枝上的石榴，而底下的丫鬟、婆子却惊叫连连。

　　“天呐！三小姐，你快下来呀！”一浑身粗壮的婆子尖叫道，其他的丫鬟则围在树下，纷纷伸出双臂欲接住她。

　　少女将摘下的几颗红彤彤的石榴丢了下去，“接住！”底下的丫鬟、婆子赶忙伸手去接，又是惊起一阵骚动。

　　“胡闹！”严厉的声音从院门的方向传来。

　　少女和众人纷纷循着声音看向院门，男子一袭紫色朝服，上面绣有十二章纹，他鬓角斑白，留着一撮黑白相间的胡须。凌厉的气势自他的眉宇之间袭来，他昂首阔步迈进院门，丫鬟、婆子纷纷道：“老爷！”

　　“赵如是！你……”

　　还未等他说完，少女立时打断他，撒娇道：“爹爹！抱抱！”她张开手臂，欲跃进赵廉的怀里。

　　赵廉脸上的怒气立马消了一半，他确实拿这个小女儿毫无办法，她是他心尖上的明珠，他偏爱她、宠溺她。赵廉踮起脚，张开双臂去接她，她跃下，跌入他的怀里。赵廉身子颤了一下，将她稳稳落地，他扶着腰，叹了口气：“老了，不中用了。”

　　“爹爹！”赵如是一脸欢喜地从婆子手里拿回石榴，举给他看，“石榴熟透了。”

　　赵廉接过石榴，再次叹了口气，他曾经答应过，待石榴熟了，他就会带她出去玩。起初不过是一句随口应付的话，她却记在了心里。

　　——————

　　一辆马车穿梭在东虞国街道上，两侧商铺似一条长龙，远远望不到尽头。商贩沿街叫卖声此起彼伏，车里的人撩开帘子，露出一张稚嫩小脸，赵如是四处张望着，这里的一切都令她感到新奇。

　　两千三百年前，她去南斐国治理瘟疫时，曾路过东虞国，那时的东虞国还是个贫瘠之地。不过，她似乎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为何东虞国的开国君主会辱骂天帝了。因为他知道只要得罪了天帝，便一定会受到天罚，天罚过后，便是新生。

　　赵如是目光冷峻，嘴角却浮现出一丝笑意，果然啊，天上、地下，一切都逃不过算计。

　　“是儿，你在看什么呢？“赵廉温和的声音传来，她放下帘子，回过头，露出甜甜的笑容：“爹爹，我想吃桃花糕。”

　　赵廉望着女儿，似乎是想从这双清澈的眼眸中，探究些什么，却什么都瞧不出来。赵如是自小聪慧，虽说是好事，但却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萦绕心头，挥之不去，总之，这么小的孩子是不该如此少年老成的。

　　“等着，爹爹这就去给你买回来。”赵廉下了马车，又对车上的马夫说道：“看紧三小姐，别出些幺蛾子。”他走在街上，时不时地回头望一眼马车，这几日，他总是心神不宁，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赵如是伸出纤细的玉指，掀开车帘，她看着赵廉远去的背影，冷漠的脸上再次浮现一丝笑容。

　　一切都在计划中进行，只待赵廉去了桃花糕铺子，便会遇见七夜幻化成的算命仙师，而赵如是既定的命运就此改变。

　　七夜说，东虞国的熔心就在皇室中，只要她做了太子妃，就会名正言顺地得到熔心。

　　她曾经想过，何须这么麻烦，她只有亲自去趟去东虞国，便可将熔心要回来。但七夜却说，神域送出去的东西，怎可轻易要回来？

　　是啊，神域做事，名正言顺，若是名不正言不顺，谁还会信服。

　　就在她恍神之际，一只黑影悄然而至，他手持双冰刃，闪身上了马车，赵如是脖颈上忽然泛起一阵寒意，她醒转过来，只见一个可怕的脸正朝她呲牙笑着。

　　他半边张脸是血肉，半边张脸是白骨，血肉模糊的半边脸上有一颗眼球，正发出骇人的光芒。

　　这个怪物是人是魔还是妖？

　　不，这决不会是人，人没了半张脸，会死。

　　赵如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疑惑，他既然将冰刃架在她脖子上，却迟迟不肯动手，似乎是在等她作出反应。

　　马车上的氛围变得诡异般死寂。

　　等等……她突然反应过来，这冰刃怎么瞧着这么眼熟？

　　四界之中，似乎只有天族才会使用冰刃，而天上的神仙中也就只有三殿下玉宸的兵器是冰刃了。

　　他盯着赵如是的神情，她既不害怕也不呼救，似乎比在天上时，更多了一份淡然。凡人若敢藐视他，他早就让凡人见阎王了，但赵如是不同，她是青遥历劫的转世，神向来如此，漠视一切。

　　当他在冰晶牢笼中，说出除掉神域时，脑中第一个闪现出的念头，便是他要杀神域使者。

　　太微不仅默许了他的念头，还给了他自由身，并令苍炎协助他。

　　虽然他厌恶神明，但是他并不想杀青遥，毕竟青遥是羽遥的干娘，若他真得这么做了，羽遥会恨他。这也是为何，他迟迟下不去手的缘由。

　　既然是个烫手山芋，那就丢给更适合它的人。

　　玉宸假意将冰刃向前一推，就在冰刃快要刺破赵如是细嫩皮肤之时，一道银白之光骤然自她心口处迸发而出，形成一圆形结界，将他的冰刃弹了回来。

　　“这是……”玉宸的眼神变得复杂，他认出来了，这是苍炎的逆鳞，怪不得苍炎一直躲在暗处，既不行动也不阻止，原来如此。

　　赵如是定了下心神，就在她以为这凡人之躯要就此泯灭之时，却突然有一阵仙法救了她，而这个仙法上面还有她熟悉的味道，看来这是天意。

　　玉宸的脸登时变得扭曲，半边血肉上那颗眼珠里，似乎也有了几分失落，他身形一闪，化作一道黑烟而去。

　　此刻，比起杀青遥的凡人之躯，玉宸更想抓住苍炎。

　　而苍炎依旧躲在暗处，躲在那堵墙里，他没有想要避开玉宸的意思，只是对他冷漠地嘲笑：“你失败了。”

　　玉宸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凌厉地质问道：“它可是你的保命符！你为何这么做！”

　　“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苍炎淡淡地笑了下，却猛地推开他的手，眼神中满是厌恶，似乎是在厌恶无能为力的自己，又似乎是在厌恶眼前不人不鬼的弟弟。

　　“哥，你真是疯了。”玉宸撂下这句话，转身便消失在墙角，苍炎比他想得还要疯癫，神仙生情生的如此坦荡，是会万劫不复的，更何况，他喜欢的还是他的仇人，一个随时会要他命的仇人。

　　玉宸自知他们二人谁也除不掉青遥，那就不如转换目标，杀另一个神域使者月。

　　可这时，天上突然降下一道惊雷，这道惊雷彻底击垮了玉宸的精神，他明白，这是父帝在对他施压，他必须要杀掉青遥的凡人躯，否则，等待他的将是永生囚禁。

　　——————

　　赵如是暗暗地松了口气，但却更加谨慎地观察着四周，她明白，天界一定是有了什么变化，否则玉宸也不会从天狱逃出来。

　　可方才，那阵仙法又是出自何人的手笔？

　　如今，她在明，敌在暗，这次历劫定然不会轻易达到目的。

　　赵如是捏着眉心，想来天上那位也在惦记着东虞国的熔心，天族自然不敢与神域作对，但那位三界之主…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赵廉提着一包桃花糕，悠然地从远处走来，他脸上挂着笑意，连脚下的步伐都变得轻盈起来。赵如是透过帘子缝隙看着他，看来七夜的目的达成了。

　　五十年来，这是赵廉最欢喜的一天，他不仅遇见了算命神仙，还得知他的女儿是将来的太子妃，他们赵家就此要飞黄腾达，攀上皇家的高枝，“皇亲国戚”这四个字犹如一颗种子在他心里彻底生了根。

　　而他接下来，只需好好培养这位太子妃。谁说女子不如男？这天命富贵，已经降临到他赵家了。

　　“轰隆隆”一阵雷声过后，天上忽然下起了细雨，而马车内，赵如是头上的弦一直绷着，她的对面又多了个人。

　　就在雷声过后，苍炎从那堵墙上飘出来，他落座在马车上，一语不发地盯着赵如是，但她却能瞧出来，他正在透过她的皮囊瞧着另一个人。

　　他也是来杀她的么？

　　片刻后，苍炎的手轻轻弯起，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来，与他对视着，这双狭长的凤眼里竟然多出一丝情意。

　　赵如是愣住了，难道是她看错了？

　　就在她想要再次去看他眼底里的东西时，他却忽然凑了过来，在她的唇上留下一个吻，这个吻很轻很轻，似乎怕一用力，她就会碎了。

　　她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顿时感到脸颊发烫，似乎烧到了耳根。

　　苍炎突然握住她的手，在她惊异的神情下，抬起她的手背，吻了一下。

　　“姑娘，我轻薄了你，为何不打我？”

　　赵如是看着他眼眸里略过一丝伤痛，她本能地想要靠近他，却又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感到一丝难以置信。

　　他问她，为何不打他？

　　她当然不能告诉他，因为她知道他是苍炎，她的凡人之躯可打不过神仙。

　　“公子，你是人还是妖？”赵如是思索片刻，稚嫩的声音响起。

　　苍炎笑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很温柔，说出来的话也同样很温柔：“抱歉，吓到你了。”他顿了顿，“我不是人也不是妖。”

　　赵如是知晓，他说得是实话，但还是要装作不懂的样子，“那你是什么？”

　　“一个失意的仙。”苍炎低下头，想了一下，淡淡一笑。

　　就在他话音刚落后，外面的细雨似乎停了，连雷声也悄然而去。

　　赵如是的手被捏得生疼，她欲抽出手，却反被捏得更紧，苍炎将她的手放在心口上，似乎在对她说，又似乎不在对她说，“我想你了。”

　　他的话犹如雷击一般，砸在她的心上，她又何尝不想他？

　　情爱这个东西，是会令人心碎的，而赵如是的心碎是心疼，她心疼地抱住他，就像在心疼一个孩子。

　　而她的耳畔却响起：“青遥，跟我走，好吗？”

　　若是她答应了，那么太微就会知道，她是带着记忆下凡历劫的，若是她不答应，苍炎会杀了她么？这究竟是他的真话，还是只是一个局？

　　赵如是推开了他，脸上表情很冷，“公子，你认错人了。”

　　苍炎神情木了一下，松了手，他冷漠地笑着：“你很聪明。”言罢，隐去身形，翩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