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司》鱼相思

47、神明司·新官上任（一）

　　十重天上，祥云环绕，白鹤纷飞，紫芝遍野。

　　在层层五色云山中，神明司府悬浮于上，府外花海萦绕，芳香四溢。

　　赤羽踏上花海，修竹捧着玉瓶，紧随其后。

　　修竹东张西望着，手中玉瓶摇摇晃晃，赤羽突然顿住脚步，修竹一个急收不住，玉瓶掉下花海。

　　“哎呀！这可价值一灵珠呢！”修竹瞅着蜂浆玉露洒落花海，不禁皱眉。

　　花海一遇上蜂浆玉露，变得晶莹剔透，仿若置身于五彩斑斓的宝石之中，芳香四溢，透着一股蜂浆的香甜。

　　赤羽侧头睨了他一眼，笑道：“我看你心疼的不是灵珠，是另有其人吧。”

　　自打三七送来了蜂浆玉露，这修竹一整日都魂不守舍的，真是孩子大了留不住。

　　修竹脸一红，摸着后脖颈，“主人，您说什么呢。”

　　这陷入爱情的男人真是无可救药。

　　赤羽背负双手，沉默片刻，忽然记起，修竹今早做了桃花糕，但看他两手空空……“欸，你做的桃花糕呢？”

　　十重天风轻云淡，而一重天却云海翻涌。

　　与此同时，青遥与四瘟使已从人间赶回瘟神庙，师徒五人恰好与三七撞上。

　　只见三七打天界归来，手里还拎着个竹篮，篮上盖着一块青竹纹锦帕，她行色匆匆，险些撞进青遥的怀里。

　　还没青遥发话，豆卷率先一步掀开锦布，打趣道：“呦，这不是桃花糕么，看来咱们三七是有桃花运了呢。”

　　青遥诧异一瞬，已然心中有数，便不再多言。三七的脸上泛起红晕，将篮子往身后藏。

　　肉饼盯着锦帕上的青竹花纹，忽然笑了下：“何止是有桃花运啊，分明是个姓竹的情郎送的。”花糕赶忙拽了拽她的衣角，“别瞎说。”

　　“怎么就是瞎说了？”肉饼忽然恼了，从花糕手里拽回衣角，别过头不再理她。

　　而叶酥早已拈了瘟灵符，偷了篮子里一块桃花糕，咬了一口，“这竹郎的手艺不错啊。”

　　三七登时黑了脸……

　　青遥看三七有些不悦，于是说道：“好了，别再胡闹了，快散了吧。”

　　待四瘟使各自回了各自屋，青遥这才拍拍三七的肩膀，劝解道：“她们一惯如此胡闹，你可别往心里去了，修竹是个不错的仙人，但天界有令，仙人不得生情，你可得把握好分寸才是。”三七一把抱住青遥，一脸委屈：“主子，我没跟她们生气，我这是在跟自己较劲呢。”

　　在青遥心里，花糕她们就如同她的孩子般，而三七则像她的妹妹，虽是主仆但却情同姐妹。三七是个倔性子，一旦认准一件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担心她动了真情，更担心她会作出什么傻事来。

　　“人家不是刚给你做了桃花糕，怎么又惹你恼了？”青遥也学着打趣她起来。

　　三七跟蔫了似的，一脸无奈道：“欸——主子，您不是让我多盯着点天神么。”

　　青遥一听“天神”二字，立时来了兴致，拉起三七的手往怀里送，微笑着说道：“最近天界可有何什么新鲜事儿？”

　　三七摇了摇头，思索片刻后，道：“是修竹告诉我，说他家主子要重查月凌案。”

　　月凌，这个名字好耳熟。

　　青遥疑惑的眼神看着三七，三七压低声音：“月凌就是上一任神明司大人，听说是贪墨人间香火供奉才被削去神职的。”

　　“嗯，是有这么回事。”青遥这才想起这桩陈年旧案，她松开三七的手，睨了一眼竹篮，道：“还不快尝尝，可别浪费了人家一片心意。”

　　青遥与三七说了会儿子话，便各自回了屋。

　　她立在铜镜前，向前垮了一步，将右脚伸进铜镜中，随后，另一只脚也迈进了铜镜。

　　一道光晕过后，她消失在铜镜前。

　　铜镜后是云梯，云梯之上有一仙阁，红瓦金墙，共有十层。

　　红色匾额上刻有两个金字：“秘阁”，此秘阁乃是大地神所造，然而这个秘阁只在三界中流传，除了青遥和大地神，无人知晓它所在。

　　更不会有人猜到，秘阁就藏在一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铜镜之内。

　　青遥推开红门，阁楼第一层空空荡荡，唯有一只青绿色鹦鹉立在梁上，她开口说道：“少主！您有何吩咐？”

　　“我要月凌的所有卷宗。”

　　鹦鹉仙脖颈上挂着一串金钥匙链，她叼起金钥匙，飞至第五层，打开金柜，叼出一沓金纸卷宗。

　　青遥摊开手去接金纸卷宗，鹦鹉仙松口后，立在她手掌上，嘱咐道：“老规矩。”

　　“知道，只可查阅，不得带走。”青遥点头，秘阁的存在本就是泄露天机，然天机不得泄露，带走卷宗必将惹来祸患，因此大地神才立下规矩。

　　鹦鹉再次飞回梁上，变得沉默不语。

　　她席地而坐，卷宗有三，分别是：卷宗一：月凌生平事迹，卷宗二：月凌贪墨香火案，卷宗三：月凌秘事。

　　根据卷宗二记载，月凌并未认罪，天帝先斩后奏杀月凌，证据《人间香火册》被焚；而根据卷宗一记载，月凌为人廉洁公正，赏罚分明，屡破奇案。这么看来，此案疑点重重，怪不得赤羽要重查旧案。

　　而当她翻到卷宗三时，最后一行写道：“月凌一魄转世投胎，便是如今的执法天神赤羽。”赤羽竟是其一魄转世……青遥慢慢合上卷宗，怪不得师父要她日后相助于赤羽，一切皆是因果轮回。

　　***

　　正所谓少年心事藏不住，修竹那点小心思是瞒不住赤羽的，一看他支支吾吾不知所云，桃花糕九成是送三七了。

　　赤羽咳嗽了一声：“修竹啊，你去准备一下，随本帝君去天诛台。”

　　“主子，您是要大张旗鼓地去，还是偷摸地去啊。”修竹这下来了精神，说话也不磕巴了。

　　赤羽意味深长地睨了他一眼，一巴掌打在他肩膀上，“本帝君用得着偷摸么！”

　　“嗷~那就是大张旗鼓地去。”

　　赤羽瞪了修竹一眼，随即翻个白眼，“错，是微服私访。”

　　修竹赶忙往后躲，小声嘀咕：“那不还是偷摸……”

　　这几日，赤羽一直感知到月凌的残识，那些残识在不断指引他，前往天诛台，而检举月凌的部下，也恰恰是能翻案的证人。

　　在残识残留的记忆中，天诛台仙长念无瑕，曾是月凌的仙侍，后又靠出卖月凌，得以晋升仙长……

　　天诛天台在三重天，这里的灵鸟多以黑鸦为主，仙鹤是不屑于来此的，毕竟越接近凡间，灵气越稀薄。

　　赤羽身穿素衣，头戴木簪，化作仙侍装扮，而修竹则化作灵宝仙君，一袭金衣宝甲，手臂上还立着一只雄鹰。

　　“主子，这灵宝仙君前日才闭关，今日就出关，实在不妥啊！”修竹嘟嘟囔囔，飞了一路。

　　天上神仙众多，若想不出破绽，就得找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仙，最好是常年闭关修炼、不过问三界之事的。赤羽思来想去，这人选有三，一是被关进虚空之界的玉宸殿下，二是一心修道的灵宝仙君，三则是常年混迹人间的白眉财神。

　　玉宸是个浪荡子，行为轻浮，贪图玩乐，不思进取，天界闻名的草包三殿下；灵宝仙君是个心无杂念的神仙，一心修道不问世事，出名的清心寡欲，神仙中的神仙；而白眉财神因神职特殊，久住人界，他视赤羽为死敌，视钱财如生命。

　　他们三位便是：一个草包，一个死敌，一个仙君。

　　修竹闭着眼选了灵宝仙君，却正中赤羽下怀，毕竟没人见过才最好假扮。

　　修竹打了个哈欠，左臂上雄鹰忽地展翅高飞，待修竹反应过来，雄鹰早已消失在层层云雾中。

　　“主子，老鹰跑了……”修竹垂头，拖着长尾音，竹竿似的身段在风中摇曳，同他的名字一样茂林修竹。赤羽懒洋洋地回头，斜眼看他：“自己想办法。”

　　此刻，修竹原本垂着的头更垂了三分，他术法不精，根本变不出真假难辨的灵兽来，更何况这灵兽还得有灵气。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咬破手指，在半空中画雄鹰，可每回老鹰都只能维持片刻，然后化成残血落在他衣袖上。

　　赤羽摩挲着天眼珠，叹气：“还是本帝君来吧。”他打了个响指，一只雄鹰倏地自天而降，立于修竹左臂，它抖一抖身子，落了修竹一身羽毛。

　　“主子，你的脸色……”修竹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他不敢说赤羽脸色苍白，更不敢说其面上浮现赤纹，这会令赤羽不悦。

　　每动用一次天眼珠神力，赤羽的身体便会虚弱上一分，金乌真身为了保护他就会浮现赤纹。

　　赤羽剧烈咳嗽着，修竹欲上手去扶，他忙摆手：“无碍。”修竹手悬停在半空，满目心疼：“主子，您别再窥天机了，再这般下去，可会伤了真身。”

　　他又何尝不知会伤了真身，但天道既给了他天眼，他就不能不用，哪怕遭到反噬，他也要窥天机，查真相。

　　在层层云雾之后，一环形山悬浮空中，一座仙台跃然山上，由十根金柱支撑，柱间金链相接，数个雷刑台依次相连。一群黑鸦停在台上，观望着他们主仆。

　　修竹挠着头，问道：“主子，这儿怎么没有守将啊？”

　　光秃秃的天柱台，不仅没有守将，还没有人迹。

　　赤羽指了指黑鸦道：“有这群黑鸦就足够了。”

　　自从接近三重天起，这群黑鸦就盯上他们了。念无瑕是鸟族出身，不仅擅长鸟语，还会训练它们当细作。当年的月凌便是看中他的本事，才将他收入麾下。

　　黑鸦更是担负起了监察天界神明的职责，但这也为月凌埋下了祸根，天帝不喜被监视，得罪天帝，又怎会有好果子吃。赤羽双瞳一暗，恍惚间记起，在灵识碎片中，是太微亲手处决了月凌。

　　耳畔似乎响起太白的声音：“咱们这个天帝啊，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老谋深算，那可真是狐狸中的狐狸。”

　　赤羽半眯着眼，眸中闪烁微光，老狐狸……也总有露尾巴的时候。

　　***

　　天诛台上，一主一仆，一群黑鸦，四周寂静了一瞬，一白衣仙人从仙台内阁飘了出来，他恭恭敬敬地颔首作揖：“不知仙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赤羽听着这话，心里已不知笑了几回，神仙撒起谎来是一个比一个端正，他们不知心虚为何物，一个比一个道貌岸然。

　　修竹睨了一眼赤羽，他还是头一回被仙人如此尊敬，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赤羽微点了下头，修竹立马领会：“你们仙长呢？”

　　只要赤羽点头，他就按照套好的话术去说，只要赤羽摇头，他就随机应变。

　　白衣仙人沉吟片刻，淡然道：“小仙便是天诛台仙长念无瑕。”

　　赤羽原本以为这念无瑕是个满头白发的老道，却不想竟是个芳华正茂的男仙。他蓦得笑了一下，这一笑却令修竹有些糊涂了，究竟是按照话术去说还是随机应变呢？

　　修竹咽了下口水，瞟向赤羽，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仿佛那只是不经意一笑。

　　“本仙君要借你们天诛台一用。”修竹还是按照他们定好的话术去说的。

　　念无瑕眼睛瞪大，沉默一瞬，脸上的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三界谁人不知天诛台隶属神明司，出借一事自然得司法帝君应肯，虽然这司法帝君才刚上任，还没见着面，但他念无瑕就是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忤逆上级的。

　　赤羽在一旁观察着他的神情，若是他敢答应，那么他就借此废了这个念无瑕，若是他不答应，那就好好教训一番，直到他答应为止。

　　这是他第一次不仁慈，他讨厌背叛，厌恶踩着别人上位的小人。

　　念无瑕沉默着，他不敢答应却又不能得罪灵宝仙君，人间，官大一级压死人，天界，晋升一级，也同样压死仙人。他虽是仙长，却也只是高于一般仙人，仙君地位自然凌驾于他之上。

　　修竹依旧盯着他，在眼神上予以施压。

　　赤羽虽眯着眼，耳朵却在竖着，这是一场博弈，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输。

　　“启禀仙君，小仙还需请示司法帝君，才能答复您。”念无瑕态度诚恳，他不敢过问上仙借用来作甚，却敢借上神的名头来回绝。

　　念无瑕果然还是将他这帝君搬出来了，赤羽借着捂嘴打哈欠，点了下头。修竹立马掏了下衣袖，将神明司手令拿出来，抵在他眼前。

　　“这下可以答应本仙君了吧。”修竹的气势突然变得凌厉，他将手令砸在念无瑕的身上，扬长而去。赤羽赶忙向念无瑕俯身行礼，而后追上修竹，一同进了天诛台内阁。

　　念无瑕捡起神明司手令，紧紧攥着，拳头却在不停地发抖。

　　赤羽本就想激怒他，有了怒气才能露出破绽，但很显然，火候不够，还得继续加把火。念无瑕比他想象得更能隐忍。

　　天诛台内阁，只有一木桌，三三两两的椅子摆于两侧，看着倒像一间茶室。

　　修竹二话不说便上座，赤羽则立在他一侧，他们彼此互递着眼神。

　　念无瑕端着两盘果子，放于桌上，声音恭敬：“仙君，请用。”

　　修竹冷眼，随手拿起一块果子咬了一口，嚼了两下，吐在念无瑕身上，“呸，果子一股怪物，你成心刁难本仙君！”

　　他赶忙跪下，阴沉着脸，嘴上却还在说着软话：“小仙不敢。”

　　“你不敢？本仙君看你能耐得很！”修竹握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斜眼瞄了赤羽一眼，赤羽摇摇头，叫他接着随即应变。

　　而此刻，天诛台的黑鸦忽然变得躁动不安，念无瑕神情凝重，“仙君，有贵客来，小仙去去便回。”赤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脊梁挺直，大步而去，果然是只气定神闲的老狐狸。

　　而他口中的贵客不是旁人，正是瘟神青遥。

　　青遥立于诛仙台上，俯视着念无瑕，白净书生面，眼神中却是藏不住的狡黠。

　　“上神。”念无瑕躬身一拜。

　　先是来了一位仙君，后又来了一位上神，他已对此事起了疑心。他虽知晓青遥与赤羽的关系，却还不知青遥神域使者的身份。

　　青遥点头，开门见山：“本神要借你诛仙台一用。”

　　念无瑕狐疑一瞬，却有了更好的主意，他微微一笑：“今日还真是不凑巧，有位灵宝仙君已借了诛仙台。”他故意在“灵宝”二字上念得更重了些。

　　青遥眉梢一拢，灵宝仙君不是昨日才闭关，怎么今日便出关了？她感到此事有异，却未声张，而是一本正经地说道：“哦？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本神正有事要与灵宝仙君相商。”

　　她没等念无瑕说话，便拂袖而入了内阁，她倒要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赤羽偏头看向门处，而青遥恰好迈了进来，他们彼此眼神相接，彼此惊异一刹，却又十分默契地收回了目光。

　　青遥知晓赤羽的来意，是为了查月凌案，而赤羽却不知晓青遥的来意，他很少用天眼去查看她的内心，这是他对亲近之人的尊重，已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修竹比赤羽的反应要大些，他一见到青遥，便突然变得兴奋，面红耳赤且不说，已快要飘起来了。赤羽瞪了修竹一眼，他才恢复些神志，只要与三七有关的人或事，修竹都会变得兴奋。

　　爱就是这般没道理，与爱有关的一切都会令他们兴高采烈。

　　其实，赤羽见到青遥的那一刹那，也是心狂跳不止，但他很会控制情绪，知道何时该释放，何时该压抑隐忍。

　　青遥虽收回了目光，但她心里却很明白，灵宝仙君闭关一事，她都知晓，更何况是念无瑕了。赤羽让修竹假扮灵宝仙君，是一招险棋，不过好在低两级的仙人是无法看透他所施变化术的。

　　饶是再笨拙的仙人，也能看出异常来，而念无瑕并非普通仙人，他出身天界鸟族，鸟类很擅长捕捉同类信息，尤其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气息。

　　金乌的气息，很难掩藏，就如同夺目的光彩，无法掩盖。

　　念无瑕早已嗅到了赤羽真身的气息，他召唤来一只黑鸦，向它说了几句鸟语后，那黑鸦便飞向了九重天。

　　它飞上九重天，穿过苍穹之光，来至玉清宫莲花池。

　　池里的泥鳅向上一蹦跶，咬住黑鸦的爪子，黑鸦这才将念无瑕所说的原封不动地传给黑泥鳅。

　　黑泥鳅呲溜一下，滑进莲池底，顺着暗道从玉清宫金鱼池里冒出来。

　　太微正托着腮，闭目养神，他耳朵微动，“何事啊？”

　　“不好哩！赤羽和讷瘟神去天诛台咧！”黑泥鳅蹦地老高。

　　太微双目陡然一睁，“让他放手去做，本座自会为他兜底。”

　　顷刻间，黑鸦将讯息传回，念无瑕邪恶一笑，那便除掉赤羽，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