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司》鱼相思

1、楔子：为凡人伸冤与天帝打赌

　　神庙内，七十二座神像并肩而立，他们被雕刻地栩栩如生，高大伟岸。

　　一红袍神像突然动了一下，他挠挠头，抓抓背，打打脚心，一旁的青铜神像立时嗤之以鼻：“赤羽，身上痒就去沐浴！抠抠挠挠成什么体统！”话音刚落，众神像皆放声大笑，一白眉神像突然讥讽道：“养马的能有什么体统，诸位还是别为难人家了。”言罢，又是听取笑声一片。

　　赤羽从身上抠下一通体血红的虱子，呲牙傻笑：“嘿嘿，终于抓到你了。”

　　这时，神庙的大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众神立时收声站好，双目凝视前方。

　　一身披麻戴孝的男子从外面走进来，他双睫上还挂着莹莹泪珠，瘦削身形，双手布满老茧，一看就是常年劳作之人。更令人惊奇的是他身后还拖着一口棺材，他将棺材横在众神像前，将棺材板打开，里面躺着一女子，面色惨白，脖颈处有血瘀勒痕。

　　那男子双膝跪地，伏在棺木上便嚎啕痛哭起来：“表妹，你死的好惨呐……”

　　众神一片愕然，这凡人们来神庙无一不是祈福求神，今儿个还是头一次见人来哭丧的。

　　青铜神像与白眉神像互相一望，一脸鄙夷地翻了个白眼。

　　再细细看来，那女子双手交叠，葱白指甲里还残留着血迹，赤羽眼珠一转，了然于胸，此乃凶杀。他手中捏住的虱子突然化成魂灵，附上女子之身。

　　白眉神像瞪了赤羽一眼，嘴巴一歪：“多管闲事。”

　　赤羽淡淡一笑，轻扣手指，那女子突然睁开双眸，像是活了过来似的，那披麻戴孝的男子一下跳起来，双目惊骇，语声颤抖：“表妹…我知道你死不瞑目，但冤有头债有主，害死你的凶手可是龙神啊！”

　　众神皆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这事又跟龙神有什么纠葛？

　　那女子突然伸出双手一把擒住男子的咽喉，声音凄厉：“是你…是你害了我！”

　　赤羽轻扣了下手指，女子立时松开双手，倒了下去，魂灵即刻飞出，飞入他掌心。赤羽摇摇头叹气道：“你喝了我的血，还险些办砸了我的事，这一次，好好表现。“他将虱子一弹，虱子倏地飞出，直至跃入东海。

　　那披麻戴孝的男子倒退着爬出神庙，见神庙内没了动静，才颤颤歪歪地爬起来，一步一踉跄，嘴里念念叨叨：“难道是我看错了？”他摸了摸脖子，趴在神庙门口往里看，若有所思地从怀里掏出三柱香。

　　他点燃三柱香，踏进神庙内，向众神恭恭敬敬一拜：“神明在上，我表妹为龙神所害，无处伸冤，求众神为我表妹主持公道！还她清白！”

　　青铜神像双眼一闭昏昏欲睡，其他神像皆冷面无情地目视前方，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凡人告神，古未有之。更可况，这只是凡人片面之词，无凭无据就敢状告龙神，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那凡人突然脚踩棺木，将腰上白布一解，悬上庙梁，打上死结，放下狠话：“今儿个我就吊死在这神庙里，一死以证表妹清白！”他说着欲悬梁自尽，这可吓坏了众神，他们赶忙将白布斩断。

　　眼见白布变成一堆碎布，那凡人哭喊地撕心裂肺：“表妹！你死的好惨呐！我今儿个一定要陪你去了！”他一跃而下，一脚踢翻香火台，举起烛火欲一把火烧了神庙。

　　白眉神像突然低头拍了一下脑门，咬牙道：“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就在此刻，红袍神像突然神光显灵，金光普照神庙，赤羽缓步从神像内走出，那凡人见了立时双手合十，“扑通”跪地，大喊：“神明显灵了！”

　　赤羽将肩上红绫赐予凡人，这便表示他接下了此状。凡人自是满心欢喜而归。

　　待凡人拖着棺木一步三回头消失在神山后，众神皆现身，对着赤羽长吁短叹，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话里话外，他就是错得离谱。

　　这不与他一向不对付的白眉财神发话了：“执法神，你莫不是忘了天条第三百二十条：神明不得插手人间事。”

　　“冤案自有人间衙门审！”青面山神亦附和道，“执法神如今开了先河，往后这人间鸡毛蒜皮之事可少不了！”

　　“凡人有求必应，那还要人间官府衙门做甚！”白眉财神冷哼一声，盯着赤羽，似乎要将赤羽盯出个洞来。

　　瞧着这二神一唱一和，赤羽揉了揉手心，淡然道：“二位同僚，人家告的是龙神，人间官府衙门管得着么？”

　　这一问，倒真是将他们噎住了，白眉财神轻咳了两声转身便离神庙而去，青面山神翻了个白眼亦拂袖而去。

　　这时，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神明行事须以天条为本，如今你是非不分，一错再错，还不知悔改！”

　　“是非对错又岂能困于条条框框？”赤羽早便料到此事不会那么轻易就过去，他的同僚们只会与他唱反调。

　　“赤羽，你既定了天条，却又违反天条，必遭天道反噬！”另一个暗哑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那我便与你打这个赌，我赌天道会奖赏于我！”赤羽双手环抱于胸，嬉皮笑脸道。

　　众神对这位天之骄子赤羽，一直心存芥蒂，他当年不过是个在天庭养马的，说好听点是弼马温，说难听点就是伺候牲口的马夫。

　　谁也未曾料想到，这不起眼的马夫却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当了凤凰，还是个金凤凰。

　　这事还得从天界之祖原始天尊的坐骑生病说起，要说天地之大，却寻不到一个仙医，可真是荒谬至极。

　　原始天尊寻仙医之事，传遍了三界，那养马的弼马温便毛遂自荐，说来也怪，不消三日，他便将那坐骑的腿疾医治好了。如何医好的，众人不知，只听他道，心病需得心药治。这更怪的，便是自打那日后，天界便诞生了一位新神，即执法天神。

　　这位执法天神一向不按常理行事，与神打赌更是稀松平常，却逢赌便赢，从无败绩。

　　赤羽突然从弼马温升为天神，本就遭众人非议，更何况这赤羽一惯作出副悲悯世人的模样，更是常替凡人叹天道不公，这却惹了众神不快。毕竟大家同为为神明，就他爱管闲事不说还讽刺众神不爱世人，既然如此，那么大家就偏不顺他意，只要是赤羽所做之事，众神便定会跟他唱反调。

　　而自赤羽应凡人伸冤后，便引起众神之愤，弹劾的奏折堆积如山，执法天神接下凡人状更是惹得天帝震怒，一介弱小凡人在天帝眼中不过区区蝼蚁，又岂能为蝼蚁挑战天威！

　　天帝为平息众神之怒以及维护天族之威，不得不与赤羽打赌：“朕素闻执法天神好赌，那朕今日便与你打个赌，你若能感化瘟神，朕便允你为那凡人伸冤。”

　　这瘟神是三界有名的女魔障，一来难以降服，二来难以感化，即便是那原始天尊也未能将她点化。

　　赤羽道：“若臣无法将其感化呢？”

　　天帝冷哼一声：“那你便做回弼马温吧！”

　　神明太过仁慈，便是害人害己，天帝不过是借着赌约之事，让他知难而退罢了。

　　“臣定不辱天帝使命！”

　　这便是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一腔赤子之心，一个仁慈的神。

　　*

　　赤羽一出九重天，便吩咐仙侍修竹即刻赶回宫取来八抬仙轿，主仆二人一同从南天门出发赶往瘟神庙。

　　仙轿穿梭在祥云之中，迎着彩霞翩然而去。

　　这一路上，过于风平浪静，连只仙鹤都瞧不见。赤羽指尖划过轿帘，空中七道彩虹若隐若现，他探出头，四下一瞧，叹气道：“事出反常必有鬼。”

　　仙侍修竹驾着仙轿，微微侧头笑道：“主子，前面就是一重天了。”

　　“唔，先停下。”赤羽摆手，仙轿急停。

　　修竹一看赤羽眉头紧锁，手里转着天眼珠，便知他这是在盘算着什么。

　　他这天神主子什么都好，就是眼力过于好，什么都瞒不过他那第三只眼，连元始天尊的坐骑为心所困，他都能瞧出来。天底下谁也不能在他面前说谎，但凡说句谎言，他都能将事实原原本本告知，最后再一句：“你说谎了。”

　　修竹倚在仙轿上半眯着眼小憩，赤羽则凝视着云层中若隐若现的火光漩涡，那是无量真火结界。修竹正要开口询问，忽见前方七道流星径直坠下，是七个手持神兵利刃的天兵天将。

　　然而还未等他们主仆二人开口，只听“砰”地一声，仙轿炸裂了，瞬间化为齑粉。

　　修竹摔了个狗吃屎，他仰起脸，满面粉末将他双眼糊住，他吹了一口气，粉末从嘴里飞出：“是谁敢戏弄本仙？”

　　赤羽眼中金光乍现：“拙劣，真是拙劣。”他早已料到诸神会阻拦于他，却没想到会愚蠢到炸仙轿。

　　炸了也好，正合他意。这下，瘟神也该露面了。

　　赤羽踏着仙轿粉末走向七位天将跟前，上下打量着他们，一个个眼神涣散，瞳孔浑浊，像是被控制的傀儡。这时，脚心突然传来灼痛感，他低头发现红袍无风自动，而远处传来熟悉的嘶鸣声，白眉财神的金蟾坐骑在云端若隐若现……

　　天将的脖颈处有元宝符咒闪现，赤羽凝神透过天眼看清此符咒乃神器金元宝所化，为发财咒。看来天将是被白眉财神控制了。

　　“白眉，既然来了，就现身吧。”

　　金蟾的嘶鸣声突然变得剧烈，七位天兵天将立时举起兵器，向赤羽砍去。赤羽指尖骤然点起赤金色火焰，登时化作锁链缠住天将四肢。这时，云层中的金蟾倏地跳了出来。

　　白眉则站在金蟾身后，“赤羽，你可真是讨厌。”

　　“彼此彼此。”赤羽双手抱于胸前，轻笑道。

　　“凡人之事，我劝你还是别插手了。”白眉冷哼一声，手中金元宝熠熠生辉。

　　赤羽冷笑一声，手腕一翻，一本金册跃然掌上，正是他贪污的罪证。

　　“这是你每年私吞人间香火钱的账簿，据天条第三百三十三条规定，神明贪赃枉法者，押入天狱，罢免神职。”

　　白眉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紫，半晌才说道：“你以为本神真是为了这点香火钱？！本神这么做可都是为了天界！”

　　修竹突然道：“财神爷呦，您就别狡辩了啊，要么您去跟天帝说去，要么您就别挡路。”

　　白眉登时火冒三丈，却一时哑语，怒目而视着修竹。

　　赤羽摆手示意修竹退下，目光一凛：“白眉，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好自为之吧。”

　　他拂袖而去，衣袂翻飞间，已至一重天上，修竹亦紧随其后，拂袖而去。

　　赤羽翻手间，一鸳鸯仙轿登时跃于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