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璃纪事》薄雪万里

92、蓝幕盾（2）

　　所幸是些小家伙，玄烈一个鱼跃侧滚翻翻出了爆炸范围，却还是被炸得一脸灰。

　　后方气垫艇终于到了。被尘土迷住眼睛的玄烈看不清有谁下了船，就听到纪凛烛的声音。

　　“你没事吧玄烈！”

　　黑影奔跑着靠近，对方还伸出手拨了拨玄烈头顶的石块铁片，拨得他头发凌乱，拨得烟尘横飞。玄烈吸了好大一口灰。

　　见玄烈大概是没事的样子，纪凛烛催动机械臂至完全战斗形态，快步向蓝幕盾跑去。

　　“先调集大部分兵力来守盾！”纪凛烛亮出机械臂手腕舜氏集团高层特有的logo，指着一个看着像高级将领的人发号施令。

　　对方是机器人，将来者扫描一遍确认身份后，依据指令照做。

　　岸边一堆黑寂军开始往内撤，恰好将一些大块头团团围住进行绞杀。轰炸机飞过在黑寂军里投了一堆炸弹，旋即又有新的黑寂军补上。

　　天上是灰沉沉的，地面黑寂军绕成一堵坚实的墙，立在潼氏军队面前。

　　纪凛烛却犯了难，挡住了敌人，然后呢？就一直以黑寂军们代替盾了吗？

　　看着机械臂，纪凛烛灵光一闪。

　　她找了个缝隙钻入黑寂军内部，贴到破损的盾前方。

　　蓝幕盾果真像杨宁说得那样轻薄，薄到都不如玻璃，基本就像一层纱。可看似柔软，纪凛烛特意用没带机械臂那只手触碰一瞬，指尖便被锋利的破口划了一条道。

　　她低头看着机械臂和流血的指尖不语，玄烈则在远处焦急张望着她的动向。

　　无名怒火莫名其妙在心里滋生，潼氏士兵目中无人地到处冲撞着，子弹打完了便开始拼刀。运来的几架潼氏坦克已经被搞废，头顶飞机还在一个劲叫嚣着。

　　库星锥如一道道流星在空中划过，转来转去四处刺杀它看不顺眼的敌人玄烈抬头盯着一高速行驶中的潼氏飞机，原本模糊的影子现下正在一点点清晰起来。

　　他端起库星预判何时开枪能稳准狠击落它，手里的火焰则烧得更加猛烈，猛烈到周围几米温度陡然升高，无人可近。

　　他眼睛里似乎也开始冒火了，手却镇静地没有一丝颤抖。

　　新一轮炮火袭来之前，玄烈突然觉得，舜氏和永璃岛的未来，的确要放在他们手里了。

　　“砰——”

　　玄烈毅然决然扣下扳机。

　　彼时人们纷繁的视野里全都出现一颗明媚耀眼的火球，不算大，却极其瞩目，就像一颗冉冉升起的太阳，带着普通人穷其一生不可触碰的烈焰，焚着生龙活虎的噼啪声响，直直斜飞向天空。

　　随之火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空中爆发了一场更加炫目的花火。金属片从金色光团中天女散花炸裂开来，穿过迷蒙灰烟，颓然坠落。

　　零零碎碎边角锋锐还燃着火星的碎片飘向地面，大件的器械则带着风声重重砸在地上，砸得三步一个坑，一些运气差的家伙就被永远压在了这些残骸下方。

　　其中一块就险些砸到炳灿。

　　感受到头上凉飕飕的，炳灿惊叫一声灵敏跳开。重物掉下来的声音太诡异了，就像大自然鬼斧神工剃头匠里的生锈大铁剪子，仿佛他下一秒就被刮得头秃了一半。

　　谁让他热血上脑一个劲往跟前凑，另外几坨金属块落下来时，是绯篱将锁链甩得像皮绳结套一样，一把甩开了炳灿头顶的威胁。

　　——你怎么了？！

　　绯篱有些着急地拎了拎炳灿的衣领，用力指指自己头顶的气泡。

　　炳灿晃晃脑袋使劲眨了眨眼，他双臂生出的利刃上有血迹滴滴答答地流。

　　不知道是怎么了。炳灿努力想睁大眼睛看仔细绯篱的脸，却失败了。何时起视野里从正常的彩色变成了猩红一片，炳灿一点感觉也没有。

　　额头上的数字在颤抖着急速消减，绯篱面对炳灿一副脑子被狗吃了的样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一只手还抓着炳灿不肯松懈，另一只手从兜中掏出一枚脏兮兮的红玉坠穗铃铛，摆在炳灿面前。

　　这是绯篱送给炳灿的见面礼，与之相对的，炳灿送给绯篱一个花环。

　　后背火辣辣的，眼里也火辣辣的，炳灿嘴唇干涩，喉咙发痒，如同被上了一种诅咒。他没有说话，只是眉头微拧着，抓过铃铛，漠然转身继续投入了战斗。

　　绯篱望着炳灿离去的身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此冷漠的眼神，好像当她是个陌生人一样。

　　盾内，遥遥被舜真这么带着一扑，滚了老远，她麻利地翻起身，干咳了几声。

　　炳灿绯篱那边的场面她尽收眼底，她抖落着身上的灰，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什么，神色凝重。

　　舜真冲来提起遥遥的衣领，不顾一切地把她往楼里拉，每走一步，遥遥就要挣扎三分。

　　“别管我！别管我——”遥遥大力推开舜真。

　　舜真本就怒气冲天，这下再被一推，更是火烧天灵盖，但她一句话不说，赶上来还要抓遥遥。可指尖触碰遥遥的瞬间，一道蓝火斩断了动作。

　　眼睛被这么措不及防一晃，舜真险些站不住。再抬眼，遥遥已然解开了那沉甸甸的白色盔甲，腰间别着的那把麻醉枪已经燃烧成一杆火枪了。

　　火焰刮得舜真指尖发麻，她尽力强压着火气，“我说过用不着你上战场！你有这心倒不如把自己关起来别碍我的事！”

　　“我碍你的事？！”遥遥气得音量翻了一番，“你明知道我不是废物，为什么就是不能让我尽一份力！我不是舜氏的人吗？”

　　“是舜氏的人你就得不顾自己是不是肉身凡胎白白去送死吗？！”舜真也跟着叫起来。

　　“肉/体凡胎？”遥遥哼了几声，撸起两个袖子，露出她手肘之上的金属纹路，“我早八辈子不是肉/体凡胎了！你既然给了我这两条手臂，就应该放我去尽我的力！”

　　平滑的金属板被盾外的火炮照得流光溢彩，舜真慌乱地确认周围并无人注意到这里之后，赶忙上前扯住遥遥的袖子。

　　“我给你机械义肢不是为了让你像那些机械体一样战斗，而是如果再不干预，你胳膊上的溃烂就会蔓延，你会死的！”

　　“我不会！”遥遥狠厉地盯着舜真的双眼，“你根本不了解我，不知道我究竟有什么样的力量！”

　　烟尘弥漫，战争在蓝幕盾破裂后推进得异常迅速，大批量子弹冲着她们就无情飞来，但到最后都没有一枚能击中她们。

　　舜真定定地看着那些子弹，右手掌心正对子弹飞来的方向，一片薄薄的红色粒子盾生成，在距离她们五米开外的地方，子弹就如瞬间被抽了魂的小精灵，全都萎靡不振地掉落在地。

　　“你想要上战场，可以，”舜真转过眼来，“但我给你的机械义肢不是让你在这里瞎拼命的！把义肢留下，还有你脑子里那个东西，之后你想打就打，随便你。”

　　“什么……意思？”遥遥也气得浑身都要颤抖，呼吸急得如同遭受战争侵袭的大地的喘息，双眼像是要瞪出血来，“什么我脑子里……你做什么了！”

　　“救你的命！”舜真也瞪起眼睛，“永颉群岛的瘟疫无药可医，我不这么做，你早就会死了。”

　　“你回答我！”

　　遥遥一声嘶喊，火枪在手中幻化成一柄染着烈火的长刀。迎着子弹，她双手高高扬起那刀，又拼尽全身力气重重砍下，瞬间，疾风骤起。

　　一道能掀起半米地皮的冲击波毫无保留地向前冲撞而去，冲散了舜真的盾，将挡路的潼氏士兵撞得登时四分五裂，天地间全是机械体残骸。

　　那冲击波一路远去，直到冲进海里，扬起冲天巨浪。

　　舜真怔怔地盯着那浪，像是被摄了心魄。

　　“你把话说清楚……”遥遥咬着牙道。

　　“你以后会知道的。”舜真瞥了遥遥一眼，转身欲走。

　　这回是遥遥把舜真牵扯住。

　　但在伸出手之前，遥遥并没设想自己有这样的力量，竟然一只手抓住舜真的手臂，真将她一把拉扯了过来。

　　当然，舜真也吃痛地呜咽了一声。

　　遥遥惊恐地连忙松开手，“你怎么了！”

　　隔着薄薄的衣料，遥遥清楚看到舜真手臂渗出来的殷红血液，湿漉漉的，染得她一手心都是痛心的红色。

　　“怎么回事，你的伤怎么还没好！你没有用那个副本？！”遥遥巴不得将舜真双眼扯来和她对视，这样她就不能大言不惭地说谎。

　　舜真没有回答，剧痛令她施展的盾尽数破裂，迅疾的子弹再次冲刷而来。她顶着额角析出的冷汗，再度发力，将盾捏合。

　　“舜真，你到底在想什么！”遥遥哭出声来，“你为什么不用它！为什么放任战争！你明明能出兵的，你能调动的人不止这一点！你为什么故意拖着等着他们马上就要冲破这道门槛，冲到岛里去？你在等玄烈他们？还是你根本就是在向潼霜、向韶赋修示弱！”

　　遥遥的咆哮与同她们近在咫尺的轰炸形成共振，舜真却突然笑了。

　　“我倒想问你，遥遥，你在想什么？你穿一身白甲混在黑寂军里，故意站在蓝幕盾的弱点处，你真的是因为害怕盾被击破才挡在那的吗？”

　　舜真话音一落，遥遥瞳孔颤抖，脸憋得通红，“我无话可说！”

　　燃烧着的火熄灭了，她将枪揣回腰间，一脚狠狠踹向那漂亮昂贵的白色铠甲，踩着怨恨至极的步子愤愤然走开，留下舜真站在原地双眸失神，面色毫无波澜。

　　痛苦一点一点褪去，她抚摸着自己溃烂的手臂，感受着残缺的皮肤和发麻的痒意，心想幸亏没忘记吃药。

　　她正好面向玄烈他们的方向，几个年轻人的身影在敌我中进进出出，杀得难舍难分，脸上，身上，武器上，除了撕裂破口、火焰熏焦的痕迹就是血液斑驳。

　　指令早已被输入完全在指令框里，只要她手里遥控器微微一动，整座永璃岛归属于她的机甲士兵和永璃政府的军队便会倾巢出动，势必将潼氏打得找不到回去的路。

　　可这只是在潼氏不再进一步发兵的情况下。局势万一失控，双方真正不留余地打起来，舜真也不晓得下场会怎么样。

　　于是舜真没动，第一是因为韶赋修这番也并未全力以赴，她不清楚对方虚实，第二也是因为玄烈他们。

　　舜真原地伫立着没有离开，指尖敲击左耳耳屏处一个肉眼看不到的通讯键，“召回所有人类，通知第一作战部部长，启用A级黑寂军团。不用来太早，从后方包抄，听我指令。”

　　一旁阿盼驮着一失去意识的人往盾里跑 ，舜真伸手拦下他，才看出那人是向繁森。

　　“他怎么了？”舜真觉得向繁森怎么也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晕船！”阿盼喘着粗气，“我把他放好就回来。还能再调点兵吗？他们打得很艰难，我怕，我怕……”

　　“叫程炼到顶层的核心实验室，”舜真打断了阿盼的话，“我要和韶赋修谈判。”

　　再浅浅看了一眼战场上，舜真静默往楼里走去。

　　机械臂红蓝紫三个档位所代表的火寒电三种属性更偏向于攻击，用任意一种用作应敌甚至都不如直接一巴掌呼上去来得实在。

　　纪凛烛也的确用这种方法一连串扇晕了好几只机器人，把姗姗来迟的伏策看得目瞪口呆。

　　那么机械臂手腕处那圈钢环指向绿色会怎样？

　　黑寂军们快挡不住了，被连连逼退，一些站在后方不长眼的块头们在拥挤中撞住了纪凛烛的后脑勺，撞得她好一阵头晕目眩。

　　这下她也不耐烦起来，压根不多想，直接转动钢环调换到绿色档位。

　　半晌，毫无反应。

　　这时潼氏的机器人士兵已经放弃了热兵器，竟转而开始和黑寂军推搡起来，两方你来我往咣咣地撞着，场面一度滑稽而混乱。

　　“伏策！伏策！”

　　看到指尖星点青蓝色能量涌现，化作颗颗弹珠轻悠地融合在蓝幕盾中，纪凛烛大喜过望。

　　她转头一看，只能在人群中发现伏策的身影，他手持大刀，没一会就拦腰斩断了好些敌人。

　　于是她冲着伏策大喊。

　　听到呼唤的伏策小跑着走来，同时，刚一枪干穿了潼氏兵队长的玄烈也注意到这里。

　　“我想试试修盾，你帮我掩护。”纪凛烛对伏策说。

　　伏策点点头，“好。”随即转身将大刀横起，如一座山挺立在纪凛烛背后。

　　就这么走神的一刹那，一道光斜着在眼旁闪过，玄烈躲避不及，库星子弹发射的瞬间，他只觉得像是有一根线沿着他眼角直直向上抽走。

　　一个拿着匕首的潼氏人类士兵眉心钻出一血色窟窿，后而直挺挺地仰面倒下去。

　　玄烈低头盯着自己脚尖看，发现有血迹滴答滴答落在自己脚前的土地上。

　　他失措地看向倒地那人，再怎么样血也不能流到这里吧。

　　玄烈伸手摸向眼角，居然是湿乎乎一片，眼角连到脸颊有道七厘米左右的划痕，红色液体顺流而下。

　　盯着指尖红扑扑的血，玄烈以为自己眼瞎了。

　　血？我会流血？

　　“玄烈！你……”炳灿也一身血跑来，不过他身上的是别人的血，“你、你流血了？”

　　不远处纪凛烛满头发汗不知道在做什么，机械臂盈盈泛着活泼的光，她双手用劲摁在盾上，痛苦又艰难。

　　“潼氏又来了多少人？”玄烈问。

　　“没有，他们没再派人了，就这些！奇怪，为什么这里才这么点黑寂军！”炳灿愤懑地答道。

　　血还在源源不断流淌着，顺着玄烈下颌滴个不停，滴得他烦躁起来。

　　他不知道伤口多深才会流这么多血，不知道血流多少才能流无可流、凝固干涸，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愈合，会不会留下疤痕。

　　他当然不该知道啊！他不是个机器人吗？

　　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