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的马》枕上香丝

1、槐树的梦

　　新罗国的国都里有一座花园，是一座白色的，墙上爬满了蔷薇的花园，蔷薇也是白色的——那些蔷薇在微风中摇摆。

　　花园里有一棵很老很老的树，很多花园里的花都不记得它的名字，但是那朵最小的玫瑰知道:那是一棵大槐树。大槐树总是在暮春时节，开出一串串清香的银铃铛似的槐花。

　　大槐树非常温柔，不过总是很寂寞的样子。

　　他身上发生什么事呢？从这一天说起吧！

　　大槐树，或者说老树，向往常一样地醒来，眼睛肿得像两个大柿子——虽然树的眼睛人看不见，可是大槐树今早起来的时候，确实肿泡眼了。

　　他的睡眠总是没有年轻人好，早早地就睡不着，只能睁着眼睛看着还有些个微暗的天色。

　　最近他的背总是很痒，大槐树想动一动，脚却像粘在地上一样，动也不能动，他想伸长了胳膊好挠一挠后背，那些树枝却不听指挥地朝天延伸出去，撑出一大片浓浓的苦苦的绿荫。

　　老树站立了有一会儿了，太阳出来了。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晃悠着粗壮的枝叶，忍不住说:“我总觉得我的背上有什么虫子在爬！乌鸦，你飞到我身后帮我看一下。”

　　在老树身上，是有一只乌鸦在睡大觉呢！

　　那只乌鸦懒懒地拍了一下翅膀，用左边的翅膀遮住太阳，对大槐树说:“哎呀，太阳多暖和啊，我才懒得动呢！”

　　老树就皱起了眉头，这让他脸上的褶子一层又一层的，好像更多了，“唉！你除非不想在我身上休息啦？”大槐树就生气地摇晃起来，想把乌鸦甩下去。

　　乌鸦被摇得头晕眼花，它尖着嗓子叫道:“肯定没有虫子，你一定是老眼昏花啦！”

　　老树这么大年纪了，还没有被小辈这么顶撞过呢！他晃晃自己的手臂，树枝嘎嘎嘎地响，和乌鸦吵了起来——这让他身上那些沉旧的、干瘪的叶子全都唰唰唰地掉了下来，掉了一地——明天扫花园的清洁工就又会骂骂咧咧地说些什么了。乌鸦呢，吵得一身黑色的羽毛，全都立起来了！

　　在老树身下的玫瑰说:“你们不要再吵了。”

　　这朵鲜艳的玫瑰的颜色是那么通红，通红中又带点粉，总之好看极了。

　　玫瑰抖了抖身子，好让它的花瓣舒展得更美一些，“乌鸦，是你太懒了，你飞到老树背后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吗？”

　　乌鸦听了，只能瞪大眼睛，气鼓鼓地飞下去看:“真是讨厌的玫瑰。”

　　乌鸦一边嘟囔，一边从树上展翅飞了下去，停在半空，抬头去看老树的背后，鸟类的眼睛是不能转动的，所以乌鸦歪着脑袋去看——这一看可把他吓坏啦！

　　“啊呀！老树！你的背后怎么长了一对翅膀呀啦！”乌鸦怪叫了一声，“还是一对金色的翅膀！”

　　老树觉得更奇怪，他可从来没有听过长翅膀的树呀！这下花园里的那些花们都要嘲笑我啦！

　　老树扭了扭腰背，左扭扭、右扭扭，嘎吱嘎吱的，自言自语地说:“……我怎么会长出一对翅膀来呢？”

　　玫瑰安慰他说:“老树，这是一件多好的事，你的翅膀多美啊！你不是一直向往蓝天吗？现在你可以自由地飞啦！”

　　老树呆愣了。他可是一棵树呀，一棵树怎么能飞呢？难道我真的可以飞上天吗？

　　老树想了想，就学着乌鸦的样子，拍了拍背后的金色的翅膀，慢慢地，他感觉自己越来越轻、越来越轻……竟然真的飞到天上去了！

　　老树从花园里轻飘飘地飞了出去，看见它的人们都说:“看，那是一棵妖树！”

　　“是啊，它会飞！”

　　老树心想:我要飞到哪里去呢？花园里吗？

　　可是花园里现在没有它的容身之地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

　　老树看着越来越小的花园，心想:从前我还是一棵种子的时候，那时候的时光，是多么美好啊！

　　是啊！当他还是一棵种子的时候，就被小国王带回来栽种在花园里了。小国王每天都给种子浇水、施肥……渐渐地，种子长成了一颗高大的树。

　　“啊，多么威武的树啊！”路过花园的人总是这么惊叹道。

　　每当这时候，那棵树就满意地伸直了身子，用他的绿叶为人们遮住太阳强烈的光照。

　　国王很喜欢他的树，树也很喜欢他的国王。

　　可是，树越长越大，越长越老，国王慢慢地不来看他的树了。

　　树已经成为老树。

　　他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国王。

　　日子变得孤独起来。

　　无聊的时候，只有一只乌鸦愿意停在老树身上。

　　有一天，老树还在打盹时，可以看见清晨的露珠正拂在他脸上、身上，雾蒙蒙的。

　　在一片雾蒙蒙中，老树听见国王在和大臣们商量，大臣们说:“哦，王，这棵树越长越老啦，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就在花园里也会浪费地方的。”

　　国王就问大臣:“为什么这么说呢？”

　　大臣们说:“宫里新进了一批玫瑰的种子，可是没地方种了，不如把老树砍了卖给别人吧！”

　　国王犹豫了一下说:“哦，这样啊。”他看了看一旁惊醒的老树，老树想发出声音，好让主人不要卖掉他！就拼命地晃起树叶来，每晃一下，老树上的叶子就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可怜极了！

　　可是国王哪里听得懂呢？他摸了摸老树的苍老的皮肤，说道:“嗯，这棵树确实越来越老了……”

　　老树心里很难过。

　　“那就过一个月把他卖给人家吧！”国王摆摆手就走了。

　　老树留恋的看了一眼他的主人，用力地朝国王招手——其实就是摇晃了几下它的叶子，将那仅有的一点叶子，流进新罗国的清澈的河里——它摇了一会儿，就累得喘气，只能停下来歇息了。

　　那只乌鸦嘲笑他:“哈哈哈，你看，你的主人不需要你啦！”乌鸦扯着破锣嗓子，“老了就没用啦！”

　　尽管老树并不赞同乌鸦说的‘老了就没用的’观点，但他还是叹了口气。

　　“唉，我真的是很老啦！”老树流下了眼泪。

　　乌鸦在他身上跳来跳去:“是呀！再过一个月，你就要被卖掉啦！”

　　老树就又流下了眼泪。

　　过了一个月，老树心想:今天正是我的死期了！因此今早起来，已经哭得像肿泡眼了。他感觉背上有点儿痒，就让乌鸦帮他看一看。

　　“啊呀！老树！你背后怎么生出了一双翅膀呀！”乌鸦这么叫着。

　　瞧！现在，老树正飞在天上呢！

　　阳光正热烈——老树的眼睛几乎被晃花了。

　　“我还是走吧！”

　　老树这么想，就拍拍翅膀飞走了。

　　第二天，新罗国的国王才发现那棵老树不见了，花园里只留下一个又大又深的坑。

　　“难道它是长着翅膀飞走了？”国王笑了笑，似乎觉得这不可能，这时候，一抹夕阳的影子投在国王脸上，人们可以看到他微微伤感的眼神，在静谧的黄昏下，他怀念起从前的那棵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