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真与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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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半张脸倚靠在自己锁骨旁，露出的那半张如同白日里略微一瞥的那般惊艳。这样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只一眼就足以人过目不忘。
只不过此时，对方是闭着眼睛的，那双勾人心魄的桃花眼闭合着，只有浓密的睫毛点缀其上。
黎愈有些心慌地别开脸，看见四处漆黑的夜色才稍稍镇静。
他依然处在这个密林深处，不见天光，当然耳边规律的鸣叫声还在继续。
清心咒没有起到完全的作用，或者这个幻境比自己预料得还要难解，但也不是完全无用的，黎愈便凝神，不再去看怀里那张叫人心思混乱的脸，闭着眼睛重新开始念起咒语。
可不知道是刚刚那些话的作用，还是被怀里这张脸迷惑的，咒语念到一半，黎愈就有些烦躁地睁开眼睛，脑袋一抽一抽疼起来，竟使得他忍不住睁大眼睛瞪住怀里的人，挥手就要把人撇开，下一秒，对方却如有感应，不仅搂紧了他的肩膀，还蹭了蹭脑袋，往上一寸，就这么没有防备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呼吸匀长，喷在他的喉结处。
“......”
这一次，无论如何，黎愈都逼迫自己专心念咒语，直至，他听到此起彼伏的哗然，感到烈日灼烧的闷热。
不再是密林那种人为点起的一捧火的闷热。
恍然睁开眼眸，入目是自己的帽帷，纱巾下那张脸却没有变化，后知后觉地，压在身上的重量令黎愈后退一步，腿一软，直直往后倒下去。
砰——
身上的重量压得黎愈喉间一哼，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他就这样被身上的人压在底下，对方什么事都没有，甚至还在他胸前拱了两下，嗫嚅着什么听不懂的话。
.....
全身都硌得生疼，黎愈咬牙望着湛蓝的天空，面露愕然。
他这是，从一个幻境入了另一个幻境？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不得而知。
只有身上的疼痛与情绪的起伏还残留在躯体上，身边围过来几个人，把周亦湫从他身上拉开，黎愈才得以喘上一口气。
他撑着地面坐起来，一只干枯苍白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臂，黎愈抬头看了一眼，恭敬喊道：“司巫大人。”
搀扶他的正是他的外祖父黎天雄，在外人面前，为了不给外祖父带来麻烦，黎愈总这样喊他，黎天雄不怎么在意，关切道：“小愈，没事吧？”
黎愈摇了摇头，想要站起来，却被黎天雄按在了地上，嘱托道：“没事，你坐着。”黎愈自然不会忤逆司巫大人的话，便应下来，坐会原处，身边几个扶住周亦湫的弟子，见他坐着，朝他投来打量的目光，黎愈有着帷帽的遮挡，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他现在心里乱得很，他明明已经经过这一遭，高台中央两位庄主的话也与白天说的一致，只不过白天他没等来耳闻中在酒楼花天酒地的周亦湫，自然更不可能就这么倒在他怀里。
“......”这要是幻境，也实在有些荒唐了，究竟是谁会设置这样的场景，他环视四周，所有人里面，只有一个人选。
但是他很快打消了怀疑，他和外祖父就联姻这件事早就达成共识，对于他为父母报仇的决心，黎天雄虽然多次劝解，但从没有一次把报复对象套上周亦湫，甚至周庄上面的。
百思不解之间，宣讲到了尾声，按照记忆，两个庄的庄主就该各自带着弟子远去了，远处高台下祖庙内的弟子们被遣散，嘈杂的交谈声逐渐远去，黎愈按按胀痛的脑袋，他应该尽快起身，遇上这样不知真假的事情，他唯一可以寻求解答的只有外祖父一个人，趁着外祖父没有走远，他必须......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中，他身上竟又是一重，一回头，身边几个弟子居然把周亦湫又小心翼翼地靠回他的身上，出于本能，黎愈伸手把人护住，没让人脑袋磕到地上去。
“黎愈，”身后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你和亦湫的亲事已经传令下去了，为了家族及早解决旱情，这段时间你们俩就先住一起，亦湫也交给你照顾了。”
“周庄主，”黎愈叫他，后面的话被男人打断，“你们俩小时候就关系很好，形影不离的，长大了，你就当念起这份旧情。”
念及旧情怎么样，周怀远没有说下去，他只是诚恳地看着眼底的这个青年，隔着面纱，确定对方一定能看清自己脸上的恳求。
“......好。”过了半晌，黎愈应下来。
周怀远听到他的话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同小辈道了别，匆匆忙忙离开了，高台上的弟子也跟着他离开，只留下两个，黎愈扫视一眼，是白天他见过的那两个，其中一个面对着他面无表情，但是周亦湫说会给他寻觅小娘子，他似乎是羞得红了脸的。
他点到为止，微微拔高声音，喊住了正要离开的黎庄庄主黎惊鸿，对方与周庄主年纪相仿，样貌身材却更加敦厚一些，整个人透着一股正气，言语之间也更加客气。
即使是黎愈这样一个让族人唾弃的“罪人”，他都愿意以礼相待。
他转过脸来，走近两步，闻声道：“可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又瞅一眼落在黎愈怀里的青年，“或者需要另外置办的？”
“......倒不是这些，”黎愈轻叹一口气，他与这位庄主交涉不多，可性子多少也有耳闻，据说对方待人真诚、细致入微，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可黎愈不在意这些，他只是想，“庄主，我想找司巫大人问些事情。”
黎惊鸿闻言沉吟了片刻，道：“长老已经去安排采挖地下水的工作，近期都会在祖庙附近忙碌，你既然要找他，就待周公子酒醒过后与他一起过去吧。”
“......”
“可有异议？”黎庄主的声音带着可商榷的客气。
“没，谢谢庄主。”
看来他和周亦湫的亲事板上钉钉之后，大家都开始默认他俩需要时刻绑定在一起的现实，更何况，那百年之前的预言，需要的可不止是一场仪式。
所谓同心合契，没有两人齐心，那把锁是怎么也汇合不到一块的，更不可能牢牢锁住，再也不让预言之外的灾祸跑出来。
但是，那挂锁，早在很久之前就分成两块了，他和周亦湫切断了年少不知为何的纯真连结之后，现在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有。
即使把周亦湫推到他的身上，即使对方不设防似乎依然依恋地不抗拒，即使周怀远捎带念及旧情的恳求，即使，黎愈目光下垂，注视这张此刻完全显露而且风流潇洒的面庞，他都清楚地明白，他们早已经不复从前。
这般想有些悲观，但黎愈就是这么笃定。
毕竟他这张脸，早晚都要撩开着遮遮掩掩的纱布，暴露在这人面前的，白日里那些嫌弃他也总会再经历一遍。
黎庄主已经走远了，整个高台寂静无声，黎愈换了个姿势，把周亦湫扶正了一些，召来身边两个随从帮忙把人送回去。他的居所在山腰，山路狭窄不好走，光靠他一个人无法把人这么拖回去，而且他预估得没有错，这两人很快就上前搭了把手，把周亦湫稳稳扶住了。
有了帮助，返回的路途也不显得遥远了，两位随从把人送进黎愈的小木屋，黎愈让人把人就放在地上那个简易的床铺上，两位随从互相对视一眼，见这整座屋子就这么一个可以躺下的地方，便只好把周公子轻手轻脚放下，其中一位想要去拉黎愈搁在一边的蚕丝被褥，黎愈挡住他的手说：“你们出去吧，我照顾他。”
随从手在空中顿了一下，很快收回去，点点头和另一人一起出去了，把门顺势带上。
黎愈不喜自己的私人空间被侵占，刚刚那个随从手差点碰到他的被子，还好及时挡住了，不过屋子里还是有另一个人存在，一旦连门都带上，这种被侵占的不自在就更加明显了。
黎愈微蹙眉头在床铺旁边站了良久，终究把自己的被子借给了这个与他刚刚定亲了的男人，自己则走到一边的四方桌前坐下，翻开一本医书，开始心不在焉看起来。
他刚来黎庄的时候，年纪虽然小，但是他住在外祖父的老房子里面，那个曾经母亲的卧房，能看到许多只有司巫继承人才能看的书，不久前的那种幻境他曾在那些书里面看到过，但是现在他已经搬了家，来到这个山腰，这样一座简易的木屋里面，能保留的书也自然是少之又少。
除却那些救死扶伤的药书笔记，其他的自然没有，黎愈此刻翻看药书，显然而见是无法得到答案的。
把书合上，黎愈拉开抽屉，在几个颜色各异的瓶瓶罐罐里面取出一只深碧色的瓷瓶，倒出一颗褐色的药丸。
这是他炼制的解酒丸，黎雁总是朝他讨要，他便有空闲就做一些，放在这里，作为他与黎雁交易的筹码。白日里，这一瓶该是早给了来找他的黎雁的，可现在这些还在原处，那极有可能那也是他的幻境之一。
黎愈把药丸塞进周亦湫的嘴里，见他被自己捏着嘴也是好一副俊美姿色，黎愈便喂了药就尽快远离对方。
他倒是真的诧异了，周亦湫这张脸仿佛是有些魔力，他只身一人这么多年，如今倒好，看一眼周亦湫的脸就开始心绪纷乱，笃定这是幻境的后遗症，黎愈返回书桌，闭眼潜心念清心咒，企图甩开周亦湫那张烦人的脸。
可他才念了一句，不远处就传来咳嗽声，伴随着小鱼的呼唤。
“？！！”黎愈诧异地望过去，中止了自己的咒语，看着对方翻个身面朝着他的方向喃喃自语：“渴......”
那一声低声的呢喃，仿佛是跨过了遥遥二十年，黎愈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身体却是先一步顾自动了。
桌上的茶壶里面满满当当，他未喝过一口，也没有黎雁过来灌掉一整壶，等他反应过来，已是端着茶杯到了那人身边，搁下杯子，把人扶了起来。
黎愈照旧不愿去看周亦湫的脸，只当后遗症未散，茶杯抵到唇边，略显粗鲁灌进去，水沾湿了他没来得及收回的指腹，他烫着一般收回了手。
把人重新安置进床铺，黎愈用余光虚虚看一眼对方的睡颜，不知道对方是喝了多少酒，居然这么久都没有清醒过来，他与对方接触过的地方也沾上了酒气，淡淡的，可稍微闻一闻，他便有些头晕目眩。
黎愈一声不吭走至窗边，打开窗户，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一边望着远处此刻才绚烂起来的晚霞，一边再次念起清心咒来。
金灿灿的余晖与他的灵力颜色别无二致，甚至更加刺眼一些，黎愈修炼至今，从没有凝出这么强烈的灵力来，望向天空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直到再也无法承受，才闭上眼睛。
帷帽的纱巾随风轻轻飘荡，黎愈雪白的手指握住那一小方木板，瘦长的身板挺立，在身后落下一道颀长的影子。
良久过后，咒语念了不下数十遍，周遭没有任何变化，没有更好方法的黎愈很快接受了当下的境遇。
他正和周亦湫共处一室，对方与他联姻是真的，对方栽他怀里是真的，对方喝醉了酒是真的，对方与他共处一室也是真的，等待不来的那张不羁脸庞，黎雁的到访，小狼的殒命，以及这人一身黑色斗篷对自己坦言的真相，却都随着咒语在这风中飘散......
可真的是这样吗？黎愈不敢确认，也没法确认，唯一的办法便是把这人唤醒，同自己一起去祖庙附近找外祖父。
周亦湫酒醉不醒，他一个被囚禁的人，根本寸步难行。
身后传来连串的咳嗽声，黎愈猛地回头，与地铺上的人目光撞个正着。
周亦湫醒了，正一手撑坐起身子，一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黎愈面对着他，顿时心生慌乱，薄纱挡去一层探究，也遮住额头冒出的细密汗珠，他看着周亦湫不怎么舒服的脸色，以及听到对视之下，对方张启薄唇吐露出的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这是哪里，你是？”
背后就是窗台，退无可退，黎愈也没有预料到自己真的和周亦湫心平气和见面了，居然会是这样私密的场合之下，更不知道如何去回复那句何处何人。
兴许周亦湫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同幻境里一样感觉这桩姻缘的离谱，而且他眼尾的的确确蔓延着一道疮疤。
这些他曾经在外人面前浑不在意的东西，在这几天存在感过于强烈了。
然而，没等他想出一个合适的答案来，对方却是粲然一笑，语调上扬，桃花眼水光潋滟，黎愈便怎么都挪不开视线，木然听他说：“如此雅居，虽然简陋了些，可也有一番独特的品味，对了这位公子，好一副纤长身骨，周某人瞧着，倒是想要道一句：万万不要辜负世间美食、珍馐美馔。”
黎愈：“......”
作者有话说第5章 真与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