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来个瑶妹妹》北朝鹤

38、人间日常

　　只听他缓缓道“哪有下棋只走一步的，顾全局才能赢，黄老只管自己府上百口人的性命便罢，其他的不劳你操心了”

　　船只终于靠岸了，子安跟在殷熙身后下了船，没人知道船上发生了什么，也无人知道下船的人是什么人，只知道今年的水圣节格外热闹，人声鼎沸，国泰民安。

　　今晚无端生了事，也无心在外逗留，子安护着殷熙回到下榻的酒楼，正是京南春最好的上房。

　　子安吩咐小厮备了茶水来又替他宽了外衣，窗外的清江依旧热闹，殷熙负手而立在窗边
　　“子安，你看这盛世”
　　子安将外衣搭在梨花木衣架上随手抚平褶皱上前朝外看去，不解问
　　“殿下为何对黄巡监如此宽厚，您将他历来贪污公款结党营私的罪证呈给陛下，陛下定然会论罪处置”

　　殷熙看着脚下子民与盛世，眼眸中映着万家灯火，缓缓道
　　“若是杀人便可保千秋万代那万人之上又如何，屠尽天下异心人吗？诛心比杀人更难，黄健瑜党羽众多又是二皇子倚重的人，他是个聪明人，主动辞官可保上下百口性命亦可安然颐养天年，反之便是被陛下屠尽满门，如何选择他自然知道，他日退出朝堂党羽无树可依自乱阵脚，那时便可适时策反愿跟随我的留，执迷不悟者再一一拔掉岂不更好，很多人不乏良将文才对朝廷是大有作用之人，杀鸡儆猴罢了”

　　他说话时慢而雅，好似对所有事有种胸有成竹的底气与魄力，子安恍然大悟
　　“是我愚昧了，可您为何在众目之下揭穿此人，您不是说做事要徐徐图之吗？今夜并非最好时机，且若有人将今夜之事传与二皇子，岂不是让他早做防备吗”

　　殷熙突然想到沈毅那道身影
　　“本可以死的人却安然无恙活着，只是解甲归田，你觉得二皇子如何想又如何完全信任黄健瑜，失去信任，这个人的价值也就不值钱了，至于为何今夜揭穿.....”
　　殷熙看了一眼子安“天时地利人和罢了，以后你就明白了”
　　行商之人最重诚信，亦最不喜欢欠人情，人情可比利益难算的多了

　　子安顿了顿又道
　　“殿下定会是一位好皇帝”
　　他知道此话大逆不道亦不可乱说，但那一刻他也知道，身边之人是位仁君，君子既仁天下大道。

　　殷熙呼了一口气又深深吸了一口，感受高处不胜寒的冷风自面容刮过，松了眉头
　　“不到最后一步，皆有输的可能”
　　子安默，他知道他所言何意，自古哪有不争权夺利之人，何况皇位，但他心中笃定民心所向便是天意，来日方长，眼前人定会是走到最后的人。

　　他有勇有谋有狠有柔心怀天下。
　　街上热闹逐渐散去，殷熙打算宽衣入寝，无意间瞥见搁置在外衣旁的帷帽，忽的想到跳入河中的倩影及落在沈毅怀中柔若无骨的身姿，挪开了视线熄了灯。

　　仙瑶悠悠转醒时已是后半夜寅时，手被一双粗糙的大掌握着，她微侧了头看去，沈毅侧趴在床榻边一脸严肃的睡着了。
　　她身子一动身边的人就醒了，沈毅睁开眸子看去，见那姑娘正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看，眉头瞬间舒展开来
　　“还冷吗？”
　　仙瑶摇摇头又听他问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
　　她摇头“你守了我一夜没睡是不是”

　　沈毅没答抬手在她额间量了量，并未发烧这才放心
　　“谁许你往下跳的，我不在不需要你冲在前头，我在更不需要”
　　他语气严厉责备但仙瑶丝毫都不怕，含着笑就盯着他看也不动，沈毅无奈叫人备了饭菜来。

　　都是些清淡饮食，仙瑶吃了一口就没什么胃口了，沈毅一手托着精致小碗一手拿着小勺舀了八宝粥亲自味到了嘴边，这她才勉强多吃了几口。
　　又问的救上来的女子并无大碍只需静养，仙瑶宽了心背靠着床榻发起了呆，沈毅拿了软枕为她垫在后腰
　　“想什么呢？”
　　“沈毅，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愿意救她”

　　他调整好软枕又自然的掖好被角，不缓不慢的道
　　“人心早已麻木不仁，居于人下只可自保高于人上唯惜己身，平头百姓日子清苦已自顾不暇何来大义大爱，富贵之人千锤百炼做尽人情何来悲悯情怀，救对功德无量救错倒打一耙，若能做到独善其身已是不易，又怎会想生出别的事端来”
　　“那人岂不是无血无肉的干骨？”

　　沈毅默了默“世人歌颂大爱，那你可知大爱是何？大爱要爱苍生爱生命高于爱自己，渡善渡恶唯独难渡自己，世人均是肉体凡胎亦总想求神佛庇佑叫他如何舍生取义，小爱只需爱自己渡自己此一世不作恶不伤人即可功德圆满，你说他自私也好无心也罢，但这就是人间，有人在其中深觉炼狱，有人在其中怡然自得，美丑善恶各在人心，不必谴责”

　　仙瑶沉默良久，她已三千岁了，自打她仙胎落地起便势必要为天下苍生而活，哪怕九重天塌了有他人顶着她也无法抽身而退势必要为天下而战，这是她天生就带来的使命，她站在神仙的角度看人间岂不知她本就与人不同。

　　那一夜，仙瑶久久不能入眠。

　　七月中旬

　　仙瑶惦记着上京的那几颗桃树，整日围着沈毅想回上京，沈毅装模作样几日后便欣然答应了。

　　仙瑶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听银叶哭“夫人，你这次去了上京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她将手中的一支银杏叶状金钗插在她的发间“别哭了，等我在那住够了就回来了”
　　银叶吸了吸鼻子把那钗子拔了下来“夫人，这么贵重的东西奴婢不能要”
　　仙瑶叹了一口气，这样子怎么跟无忧一模一样，她将那金钗又插上去
　　“我说能收便能收”银叶哭的更厉害了。

　　闭门谢客养病的老太太听说沈毅五日后启程返京一时气的连药膳都喝不下，半躺半卧被嬷嬷扶坐起来
　　“你快去，现在就遣人去告诉他，他若敢走我便一头撞死这屋里”
　　想是气急攻心说完止不住咳嗽起来，嬷嬷急着端起药膳一边为老太太顺气一边喂，痛心疾首道
　　“您这是何苦呢，这么折腾自个，儿孙自有儿孙福公子向来有主意，你强他也强水火不容只会适得其反，老祖宗，你就听我一句劝吧，我们一把老骨头了享享清福这日子也就那么回事，沈家这样家大业大全靠公子一个人撑着，他也有难处，人呀逼不得”

　　老太太颓然卸了一股气身子塌下去，眼中隐隐有泪，她叫那嬷嬷
　　“海棠啊，这人做了错事真的是要付好大的代价，我如今一把骨头不知道何时就一觉不醒，他今年已有二十，一心撑着沈家我岂不心疼，可我沈家就他一根独苗到现在连个体己人都没有如何传宗接代”

　　她深深唉了一口气好似回想十分久远的事
　　“他跟他父亲一个秉性，当年是我对不住他生母叫他记恨了这么些年，可你告诉我还有什么法子能留住人，此去上京天高皇帝远我更是看不住管不着，如此下去沈家的香火可就要断了”

　　那握着一方手帕的右手实是无奈硬硬锤了两下床，嬷嬷也跟着落泪
　　“我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我是最清楚的，可人若是事事由得自己那还叫人吗？往前您总觉得公子孤傲不是没想着给他塞人可到头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今再怎么不好那身边也是有人的，那姑娘虽看起来不比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大家闺秀强，可好歹是他自个选的，他愿意怎么折腾随他去罢了，这男人哪个能保证就一辈子靠的住，谁没个三妻四妾，以后腻了烦了再好生商量着填几个妾室，总能抱上曾外孙的”

　　老太太用帕子摸了一把眼泪，缓了良久
　　“可沈家毕竟不同，那女子底细又不是没有查过，连根毛都查不着你说这若不是唔得严实，连我都查不到的人还有别的吗？可不就是风尘女子一个，我沈家的正室又怎么能让一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风尘女子来做，传了出去世人怕是要笑的我棺材板都烂了”

　　一旁的嬷嬷长吁叹气，二人静默一时竟说不上个好歹，片刻嬷嬷将那药膳又端起喂到口边
　　“先把身子养好吧，你要有个好歹我也活不成”
　　老太太闻言，伸手搭在嬷嬷另一只手上又紧紧握住
　　“海棠，我可只有你了”

　　窗外的黄鹂鸟啼鸣不止，太阳跃山而出光芒万丈，晨雾散尽小院下人来往的脚步声又碎又多，一派万象生机，那嬷嬷也用力回握那只苍老皮褶的手点着头
　　“我让人换些新鲜花来压一压药味儿”

　　伺候人躺下盖好被角，嬷嬷起身往外去，木门吱呀一声，缕缕日光透过缝隙洒落一室，和光同尘。

　　此次回京启程前，二人同云姨告了别，云姨千叮咛万嘱咐在外一定要好好的，这才依依不舍作别。仙瑶跟着沈毅坐了回来时他乘的船，水路走了七天七夜她昏睡了七天七夜。

　　仙瑶也没想到她一个堂堂上仙，能腾云驾雾，却在坐船上跌了份子，船只足足晃了她七天，到上京的那刻仙瑶跟逃荒一般匆匆从船上跑了下来扶着一颗大树要死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