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壶》鱼相思

27、第 27 章

　　墨惊鸿怀里兜着一堆福字糖，缓缓而来。

　　鱼玄机翘着二郎腿，十分惬意地啃着糖饼，见他兜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福字糖。她赶忙起身，怀里剩余的糖饼掉了也全然不知，蹦蹦跳跳地跑过去迎接他，咧嘴嬉笑道，“墨惊鸿，你不是不爱吃糖吗？”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只见她嘴上留有残渣，一张开手，满手油。而她突然一伸手，去他怀里抓糖。吓得他赶紧后退，制止道，“慢着！待在原地！”他将糖尽数倒进一布兜中，取出衣襟中的手帕，沾湿了水，握起她的一只手，仔细擦拭着：“吃个东西满嘴满手都是，脏死了。”

　　听他这么说自己，鱼玄机却笑了起来，“墨少爷，你好像一个怨妇啊！”

　　墨惊鸿突然皱起眉头，放下了她的手，将帕子丢进她怀里：“自己擦！”

　　而这时，李倾城在苏樱左侧，鱼湘在苏樱右侧，他们三人并排而来。鱼玄机见他们的表情都有些耐人寻味，三人修罗场，头疼的却是她，一个是好姐姐，另一个是亲表哥，而第三个是姐夫。她正惆怅着，突然想起了地仙曾说过，在黑海城外，有一棵万年神树，名为送福树。只要向它许愿，愿望就一定会成真。

　　她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众人，大家毫不犹豫地一致同意去送福树。

　　这棵送福树生长在最幽暗的密林深处，它的树枝散发出奇异而神秘的紫色光芒。送福树一见着他们四人，突然发出声音：“原来是你们呀。”

　　四人皆震惊于这棵神树认识他们。

　　“您怎么会认识我们?”，还未待他们四人问出口，神树再次开口道，“李倾城，苏樱，鱼玄机，还有墨惊鸿，你们有何愿？请许愿吧！”神树在叫墨惊鸿时，却停顿了片刻，它说完，四下又恢复了宁静。

　　苏樱最先上前一步，双掌紧贴于胸前，闭眼垂眸，缓缓道，“愿天下太平，苍生喜乐。”

　　李倾城不禁心一惊，她的愿望竟与他一模一样。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他凝视着她的脸，许久不能平静：“愿天下太平，苍生喜乐。”

　　鱼玄机与墨惊鸿一同走上前去，齐声道：“愿人妖两族再无纷争战乱。”

　　鱼湘举起双手，跳跃着欢呼道，“愿我的朋友们心愿都能成真！”

　　神树抖了抖枝叶，紫色光芒更甚从前。幽暗密林中那条小石径上，突然惊现一群萤火虫，它们漂浮在小石径上，将回去的路照亮。

　　鱼玄机是半分都收敛不住性子的人，尤其还是平生第一次见萤火虫，它们犹如星光，却比星光更美上几分。堪堪人间烟花，就此也落了下风。

　　萤火虫群忽然凝聚成一团，向他们疾冲袭来，将他们团团包围起来。李倾城他们忽地失去一切的意识，随虫而飞，漂浮在半空中，皆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寒风呼啸，白雪茫茫。

　　阿樱从雪地里苏醒过来，她微微睁开双眼，环视着四周，风雪迷眼，她赶忙闭上双眼。一双大手伸了过来，从后背环绕而来，将她抱进怀里。她顿感周身暖热无比，暖流将她冻僵硬的躯体立马融化开。她微微抬眸，见胸膛前的那双大手上覆盖着浓密的黑色鬃毛，是妖？

　　她倏地将怀中的金刀抽了出来，划伤了他的手臂，她飞快转过身来，见眼前的妖怪长着一张人类的面孔，这张面孔微微有些慌张，却难掩其风华。哪怕是在人族，她也从未见过有如此绝色的美男子，不禁看得有些失神。

　　他慌慌张张地摆摆手，支支吾吾道，“我不...会伤害...你。”

　　听他这么一说，她方才缓过神来，原来还是一个尚未修炼完全的小妖，她上下大量着他，赤脚踩在雪地上的双脚上亦覆盖着黑色鬃毛，看来是一只黑熊妖。她又低头看了一眼，身上裹着兽皮，迟疑道，“是你救了我？”

　　他立马点了点头。

　　梨樱来自猎妖一族，作为猎妖师，她对妖族的认知便是：妖皆凶恶狡诈。自打她出生起，猎妖就是刻在她骨子里的本能。

　　面对这样一个还未完全修炼成人形的小妖，她是不该心软的，只有除掉了小妖，不让他们有机会成为大妖，才能永绝后患。可她还是心软了，手中的金刀开始变得沉重起来，稍不留神，手一松，金刀便掉在了雪地里。

　　小妖被吓了一惊，又赶忙捡起雪地上的金刀，还给了她。

　　多么单纯的一只小妖啊！她为自己刚刚的心软找到了借口，妖也并非都是恶妖。

　　“小妖，你叫什么名字？”她仔细地用袖口将金刀擦拭干净，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

　　“月城。”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似乎还在为刚才之事而心有余悸。

　　“是月亮之城吗？”她饶有兴趣地问道。

　　月亮之城是传闻中的人间仙境，听说那里可比仙境要美多了，一个没有战争没有鲜血的城池。可这样一个美好之地却被狼妖摧毁了，狼妖侵占了月亮之城，屠杀了全城的人。昔日的月亮之城早已被妖雾所笼罩。每当想到此，她都会不自觉地握紧拳头，更加坚定了杀尽天下恶妖的誓言。

　　“是月亮之城，一切开始的地方。”月城这次的声音要比刚才有力多了。

　　一切开始的地方？梨樱定定地站在原地，这句话可是她从小听到大的，每次父亲都会告诉她，月亮之城是一切开始的地方。可再追问下去，父亲却不再理会她了。这句话就像一根刺扎进她的血肉，令她既好奇又刺痛。

　　她几乎脱口而出到，“是什么一切开始的地方？”

　　月城遥望着远方，思绪也飞回了远方。

　　月亮之城是一切纷争开始的根源。当年的城主今月为了一己之私，挑起人族与妖族之间的纷争，他命令心腹挖来人心挂在城墙上引诱妖族，只要有妖靠近，便会被抓起来，活活被挖掉妖丹。而这妖丹便是令月亮之城变成仙境的引子。

　　人族深知妖族好挖心为食的劣根性，自然会将百姓挖心而死之事归罪于妖族。而妖族被挖妖丹之事，自然也怀疑到了人族的头上。猜忌一旦生成，是很难剔除的，于是人妖两族展开了腥风血雨的百年之战。

　　梨樱不禁惊得呆愣在原地，有时真相就是如此残忍，月亮之城是她向往了十几年的地方，如今却成了滋生恶魔的根源之地。

　　而此刻，雪地不远处的雪林传来了狼叫声，阴森森地嚎叫，惊得整片林中鸟振翅而逃。是的，是臭名远扬的狼妖，他们来了。还没等她去月亮之城找他们，他们就自己送上门了。梨樱握紧金刀，身体微屈，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而月城却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起，飞奔而逃。任凭她如何挣扎，他都不曾放手。

　　“我...我...不要...你死！”

　　月城大声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说着，一字一句都是那么坚定有力，不容拒绝。

　　若是一年前有人说，妖会救人，她一定不会相信。可今天她却不得不信，这就像是学了十多年的术法却突然转变成另一种法术，而之前学的却都是错的，甚至错的离谱。

　　狂风席卷，雪地飞扬，十只狼妖紧追不舍，逐渐形成合围之势，将他们围在圈内，就像狩猎游戏，将猎物一点点地慢慢耗死。而月城作为熊妖本就跑不快，身上还抱着一个重担，根本就无法冲破包围。不过好在他是熊，熊的耐力持久，一时是无法耗死的。

　　梨樱已看清了局势，这群狼妖很明显就是冲她而来，只要月城放下她，那么他就可以逃出生天。

　　月城满身是汗，却唯独对她的提议不感兴趣，他抿着嘴，憋着一股劲。直至眼冒金火，全身爆发，一头黑熊猛地回转过身，直接朝狼群撞了过去。而狼群却突然四散开来，他们似乎也明白，不该招惹一只不要命的疯熊。

　　月城带着她直奔密林而去，而狼妖亦没有跟来。

　　*

　　密林深处有一处山洞，隐没于层层岩石之中，这里就是月城的家。

　　或许刚才的动静闹得有些大了，十几头熊妖皆直立于四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有一头灰黑色的巨熊缓缓从山洞中走出，他的块头很大，想必这位便是熊族族长了。

　　在场的熊妖皆面露不悦，只因月城带回了一个人族。而妖的鼻子最为灵敏，她身上独有的猎妖族之气，早已泄露了她的身份。

　　熊妖皆锤胸怒吼，向月城施压：要么将她杀了，要么赶他走。

　　梨樱从月城身上，一跃而下，她手持金刀，横在月城的脖颈处，“他不过是受我所迫……”

　　还未待她讲完，一众熊妖便冲了过来，月城一掌击飞金刀，拎起她的衣领，夺路而逃。身后的一众熊妖紧追不舍，雪地沸腾声此起彼伏，犹如千军万马奔腾。

　　突然间，狼妖群出现在眼前，将去路封死。狼妖首领率先化作人形，一个俊俏的少年将军，赫然跃于雪地上。

　　前有群狼，后有猛熊。情势危急下，月城亦不紧不慢地幻化回人形，二人几乎同时向前跨出了一大步。而身后的沸腾之声随着狼妖群的出现而静止。

　　梨樱静下心来，观察眼前的二人。

　　他们各自挥起拳头，朝对方打了过去。二人以赤手空拳的搏斗来一较高下，赢者即可得到她这个战利品，这是一场公平的对决。月城虽然靠着蛮力暂时压制了对手，但是蛮力始终难敌灵巧丝滑的技巧。这场短暂的决斗，以月城失败告终。

　　狼妖首领仰天高呼，一众狼妖亦纷纷响应地嚎叫起来。忽然，随着轰隆一声，雪地裂开了一道口子，这道口子愈来愈大，将雪地分成了两片。裂口处冒出火红的岩浆，岩浆蔓延开来，向梨樱步步逼近。

　　就在梨樱以为她今日注定命丧黄泉时，月城突然牵起她的手，对她点了点头。那只牵起的手被紧握地生疼，他究竟想做什么？一次次地舍命相救，只是因为不想她死么？

　　起初，她来这片雪地是为了猎杀熊妖，她设下了陷阱，断绝了后路。却不成想，一场大雪将她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陷阱统统被淹没于滚滚大雪之下，而她亦成了雪的俘虏，被困于雪地三天两夜。本该冻死于大雪中的她，却幸得一熊妖所救，他撕下了兽皮，将她裹在其中。

　　她醒转过来，问出了心中所惑：“为何救我？”

　　他巴巴地看向她，“我不要你死。”

　　这一次，他没有结巴，眼神纯净地像一汪山泉，只是多了几分坚定。二人对视间，万物仿佛皆静止了，唯有他们的心跳声汹涌澎湃。

　　月城倏地变回黑熊，梨樱紧紧趴在他后背上，随着他一跃飞起，瞬间便跳出了岩浆的包围圈。狼妖群目睹了这一切，变得狂躁不安，有一只灰狼跳了出来：“阿珩哥哥，这只熊妖违背了妖规，就当该杀！”

　　群狼亦连连应声附和道。

　　听闻妖族有一不成文的规定，即战利品归获胜者所有，违背者则会被获胜者杀死，且其他妖族不得干涉。狼妖首领自然不是无能之辈，又岂会看不出月城的用意。大战一触即发，狼妖群缓缓围了上来，梨樱向前一翻滚，手持短弓，挡在月城身前。

　　这一次，换她来保护他。

　　狼妖群一见短弓，皆呲牙低吼。自她太爷爷起，这柄短弓便在猎妖族一脉手中，而死于这柄短弓的妖族亡灵更是数不胜数。只是她还未学会如何驾驭这柄短弓，父亲便与世长辞了。

　　灰狼率先打头阵，他后退一蹬，跃而飞起，直扑她而来。她稳住短弓，一支箭如风般，嗖地一声飞出。只听狼妖首领阿珩急切道，“玄子！快躲！”，灰狼于半空中翻滚，不偏不倚地躲过箭矢。张开的狼嘴与她的距离不过咫尺之间，也唯有靠得这般近时，她才能仔细地看清了狼嘴里的尖牙。这一刻，已经死而无憾了，她轻轻闭上了双眸，等待着最后的致命一击。

　　她本就是来寻死的，若能与熊妖族同归于尽，那就再好不过了。所有族人都因一场熊瘟死了，而她是猎妖族唯一的后人。对她来说，一人孤单地活着，与死何异。

　　梨樱感到脖颈处有一股暖流，带有浓烈的血腥味，她心道，“我这是死了吗？”

　　她缓缓睁开双眼，向血滴下来的方向看去，原来是月城的血。灰狼咬伤了他的左臂，而他的左臂仍旧挡在她身前。他再次救了她，看来与熊妖族同归于尽的愿望终究是无法实现了。

　　雪地上的裂口不知何时再次裂开了，将两片天地分离得甚远。而月城再次带着她逃跑了，毕竟只凭他们二人还是太势单力薄，远不是狼妖群的对手。月城跑向了裂口处，以肉身搭梯，脚爪并用，将裂口两端连起一座熊桥。

　　他一直在催促她快点过去，可她还是犹豫了，这种感觉说不上来的怪。直到狼妖群追了上来，她方才踏上了他的身，走到了另一端。

　　这下换梨樱催促他快点上来，而他却微笑着松开了手，跌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