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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千钧一发 ...

  •   夜色已深,卫亹放下笔,轻轻揉了揉酸醉的颈椎。
      尽管之前业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他没有想到,正式入主宫中之后,还会有这么多需要了解的琐事。新宫里的人他用着不放心,干脆让他们全都下去了。如今偌大一个殿里,只剩下卫亹孤身自处,他真真切切地觉得,君王都自称之为寡人,可能不是因为“寡德之人”的谦意,而是为了“孤家寡人”的嘲语。
      一丝轻巧的脚步声倏然点破了岑寂,卫亹举目抬首,只瞧凤扆后映上一个同样孤独的影子。他惊诧道:“小寒?”
      “其他人都审完了,只剩下最重要的那一个。”钟寒立在屏扆之畔叹憾道,“我刚一过去,那丫头就晕倒了,怎么弄都弄不醒,巧得就像假的一样。”
      卫亹轻呵一声,重新执笔说:“醒不过来就明日再审好了。我派人送了些粔籹到你屋里,你应该一天都未曾进食了罢。”
      “我不饿。”钟寒呷了口随身携带的醪酒,说,“卫颓一日下落不明,朝中就还会有人心存幻想。苏小乙已经在石室守着了,她一醒来我就过去。”
      言罢,她收酒提了提背上的伏枭,在这个空当里,像往常一样守卫在屏风外了。
      “小寒,你去歇息吧。门外有侍卫,他们不都是你新挑选好的吗?”卫亹说道。
      “他们七个还是太年少,万一有刺客夜袭公……大王。”钟寒绕了会,总算改过了口。卫亹见状,禁不住舒眉浅笑。
      “以后没人的时候,叫不顺嘴就不用改了。”卫亹说,“你的心思真细。那里有风,进来陪我一会吧。”
      钟寒顿了顿,回道:“我衣甲未更,一身的血腥味,还是待在这里为好。”
      屏风里的那个人停笔滞了动作。卫亹怅思良久,面向屏风说道:“小寒,今天早上,伯父喊了我一声小名。”
      “他问亶儿,为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男子自嘲般低笑了一下,“其实我早都跟季滑谋定好了,只要他一死,就向天下颁布他的罪名。什么为君不仁、治国不力、执政不明、对民不恤……这每一条罪名细数下来都能有理有据,只要他问我,我就能怼得他无颜无声……”
      “可是他真问起我的时候,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回复了。那种眼神,他那种眼神,就像小时候我犯了错,他开着玩笑责备我一样……真奇怪,我从来没把他当过亲人,但是那么一瞬间里,我忽然不想杀他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我还是做完了。等到最后的最后,我的心里又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一个都不留地杀!”
      卫亹强笑着说完,随后,又怛怛叹道:“现在,全天下人可能都在说我的不是了。我也知道……不过即使有可能,我想我也不会后悔的……”
      “长道落寞,王道无情。有时候为了实现志愿,有的事情违心也必须去做,有的错误明知也必须故犯。”钟寒静听了一会,少时,启口轻言。
      “所谓后不后悔,不过是看自己能否实现最终的志愿,以及自己最终的志愿,能否承得起之前所有的过失罢了。至于是非对错……御史记是非,但传‘是’还是传‘非’,最终在于子民。”
      钟寒透视屏扆,对着那个寂寥的身形继续言道:“公子不必多虑,不论前路如何,只要公子不改其志,我亦同道而行。反正天道不复,礼制尽破,世俗若不容公子,我愿重辟新径。”
      卫亹凝睇着扆后的清影,许久,他安心地喃喃道:“多谢你,小寒……”

      峄阳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就像她不记得自己出生那日的时刻一般。她只觉得精神疲惫,格外的疲惫。深沉的睡意虽然耗尽了,但倦意却从内到外地麻醉了全身。她抚着陌生的环境竭力回思着,万端头绪碎乱地堵满了脑海。夫人,阿颓,动乱,俘虏……她抱紧潮寒的身体,在石室中激颤起来。记忆的碎片开始回归原位,在脑中重新拼合,可就在这时,峄阳却猛地捶住了太阳穴,由心发出了一声低闷的悲叹。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眼皮都快粘在一起的苏小乙惊喜道。但顷刻之间,他又陷入了两难之境。
      忆起钟寒当时那些粗暴的动作,苏小乙想,如果现在就去告诉兵神的话,只怕立马就会是一场严刑拷打,不如暂时隐瞒下来……
      面前的女子很像他的姐姐,苏小乙看见对方,不免生出一线亲切。可是一想到那个冷面杀神,他又吓得打了个激灵。
      “谁?”
      听见陌生男子的声音后,峄阳亦骇得浑身一抖。
      “你不用怕,我,我……”
      苏小乙看着对方的惊恐之状,咬咬牙横了心。他想反正天也快亮了,不差这几时了。而且兵神说不定早已睡熟,何必去扰她老大人的清梦呢。
      “姑娘,别出声。不然让他们听见了,又要审你了。”苏小乙四下瞅了瞅,小声说道,“你赶紧躺下,就像刚刚那样,能装一会是一会。”
      峄阳迷怔地闻着,对面的声音英朗淳厚,却尚未脱掉一丝稚气。听那样子,似乎是刚刚成年。就在她辨识的时间里,石室外突然骚动起来。苏小乙以为是钟寒来了,惊得一脚跳起身。他装成正准备报信的样子,忙忙暗自编起了说辞。
      牢门缓缓推开,苏小乙熟练地行礼跪拜。然而就在他准备开口胡诌之际,一双陌生男子的步履蓦地映入眼帘。
      “季滑大人,你?”
      苏小乙下意识地遮拦,但他纵有武力,也不敢得罪大人。而且对方人多势众,不出一会的功夫,他就被季滑身边的护卫一脚踹开。
      被收买的狱吏唯唯诺诺地打开牢门。峄阳听着声动缩到墙角,噪乱之下,那些跋扈的脚步愈闯愈近。
      “你就是钟寒费老大劲才抓到的小侍女?”季滑调戏着说道,“听说你是瞎子?可惜了这双漂亮眼睛,还不如挖掉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指扣向峄阳的双瞳。
      后无退路,峄阳亦不再躲避。她怵怵听着,在感受到那只手探来时,即刻咬过来狠命一撕!
      季滑呆在原地,身边的两个护卫慌忙上前,连踢带打地扯开两人。但峄阳受了痛却咬得更加死深,当护卫的拳头雨点般砸来后,发出一阵阵苦叫声的,反倒是季滑。闻声的狱吏也持鞭赶了过来,苏小乙见场面己乱成了一团,趁没人注意到自己,急忙一下子溜走了。
      峄阳恨恨啮咬着,直到身上猛地印来几道锥心的刺辣。季滑慌错着收回手指,那上面已脱了一块皮肉。他吁着冷汗让下人包扎,同时不忘喝令挥鞭的狱吏,让他抽得再使劲一些。
      峄阳蜷曲在地上呻/吟抽搐着,落鞭的啸声和绽开的炽疼前后相杂,在浑噩中共同爆裂。眼前的黑暗好像变成了一个无底的漩涡,卷着所有的苦楚和喧闹,把她的身心都颠摇搅乱了。不知抽了多久,鞭声卒然消停了下来。峄阳含着血急喘粗气,听到那双粗重的踏鞋声又缓缓压至耳膜。
      “小丫头还挺刁。”季滑裹着手走近,用脚把峄阳偏垂的面颊踩了过来,“吾问你,是谁给卫颓放的消息?”
      峄阳缓了两口气,张开嘴,却呸的一声,把方才咬下的血肉吐到了季滑的鞋面上。她微微张开眼睛,空洞的一双眸子,镜子般的反射出了横怒的季滑。
      “吾问你谁给卫颓放的消息!”季滑狞目低问。
      他一把掐起峄阳的脖颈,将她抵到墙上,然后又轻声诱导道:“是赵骍吗?”
      峄阳依旧无声,虚渺的瞳孔中,似乎还流出了一丝蔑然。季滑更加愤毒,手一松将她摔在地上。他冷笑着斜首,对身边的护卫打了个手势。悬在黑暗中的峄阳顿觉得身子一晕,随即粗砺的地面便紧扑后背。她被磕得浑身一冷,惶乱着撑抓起身。但她方才挣衡住身体,双手便又被人给架了起来。
      一划撕裂的声音破了衣帛,猝然刺聋了峄阳的双耳。她还未缓应过神,一阵凄寒便又随之而上,顷刻之间,从皮肉一直冷透了心房。
      “是赵骍给你们报的信吗?你再不开口,吾就要把你扔到军营了。”季滑得意洋洋地笑道。
      一道道无形的目光射入黑暗,而那些若有若无的讥笑声,也犹似无数的激箭,将峄阳环环包围。峄阳咬往嘴唇,竭力不让自己流显出软弱的样子,但是筋骨颤抖的声音,却益加清晰地溺入耳廓。更大的羞耻感更如乌云,严严地覆住了她的意志。峄阳一时气郁,但是郁极之后,她反而不屑地笑了出来。
      “相鼠有皮,你却只能耍这种威仪了!”她轻声嘲谑道。
      季滑沉眉直起身体,对下属高声命道:“巧文,丢到军营,让士兵们好好享受!”
      属下立刻依令而行,而就在这千均一发之际,一个清凛的声音忽如锐石击空,霎时穿破了所有人的耳膜。
      钟寒从黑暗处现身,冷冷说道:“军纪严明,他们没那个色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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