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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九日·静水重澜 ...

  •   “玄儿,醒一醒,醒一醒!”
      废宅里传来几声缥缈的呼唤,不断轻叫着熟睡的人儿。钟寒惘惑地眯瞪开眼,一个熟识的虚影逐渐凝汇于瞳心。她不可置信地眨了眨双眸,没有错,钟酋就真真切切地站在身前。
      “阿娘?你不是……你怎么会来这?”钟寒异然问道。
      “快跟我走,来不急了!”
      钟酋急切说着,一把拉起地上的钟寒。两人忙忙开门,可那门不知锁了什么东西,怎样都打不开。钟寒执起伏枭意欲砸门,就在这时,大门乍然从外破裂。
      陈风等人疑惑地进门相探,奇问道:“兵神?”
      钟寒在光芒中警视着,她紧执着虚无的母亲步步后退,眼中的同伴,也逐一模糊成了当年的兵卒。他们冷眉站定,憯急地说道:“大王遗令,冶夫为其生前所爱,命其全族陪葬相随!”
      废宅里的景象瞬时被记忆腐化了,钟寒忘了一切,又归入到了那个十二岁女孩的身体里。她惊眉欲问,然而来人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钟酋更是不知何时拔出了佩剑,在他们围来之前,开手就劈了过去。
      “钟酋,你敢抗令?!”男人呵叱道。
      钟酋不说话,仅是一剑又一剑地抵挡着刺来的长戈。不一会,几个近身的小兵就重伤卧地。钟酋携女向外逃去,可窄小的门口立时封上,更多的兵卒将她们堵个水泄不通。
      “认命吧,你们逃不了的。”男人嘲讽道,“等你们死后,我会给你们全家留个忠名。”
      玄英张大了双眼,但也顷刻缓过神来。她转眸四顾了一下,在来人步步逼近时,她迅刻拿出伏枭,掷向围来的秦兵。前面翻倒的士兵一个后仰,带着后面的人都摔跌下去。玄英扯着劲侧甩,剑筝顿然飞旋回来,在她的牵引下砸毁一旁的窗棂。
      “玄儿!”
      玄英回望诧愕的母亲,钟酋没料到,女儿这么快就把筝武弄熟了。两人对了下眼神,趁众人起身之际,一齐从窗翻跃而去。
      “阿娘,阿爹在哪?阿爹怎么办?”
      亡命长途上,玄英喘着乱气,焦炙地问向母亲。她跟着钟酋跑上一条狭路,泥道崎岖,她一连踬仆了好几次,双膝都渐渐渗出了血丝。但玄英顾不得一切,只是反复问着同样的问题。可不知走了几个日夜了,钟酋仍旧寡言无声。她拖着女儿疾步奔跑着,直到爬向一个险峻的山头。
      遽然间,钟酋直直僵顿住了脚步。玄英清楚地聆见,阿娘倒吸了一口深痛的冷气。
      她顺由母亲的视角向下瞰去,只见下方长队中,无数白衣人拥着秦王的灵柩前行。披甲的士兵俨然跟护两侧,而棺木之后,浩浩荡荡地拖着一群陪葬的男女。
      “阿……”
      玄英下意识启唇相唤,但半张的嘴即刻便被母亲捂住,就连执筝的手,也被钳得动不了分毫。玄英皇迫地哀望钟酋,她绞锁的眉头不断地挤出几个字:救救阿爹。
      钟酋心如刀割,然而所有的悲恨无奈,皆化成了掌下的力度。她死死制住女儿,低声肃言道:“下面的守卫少说也有上百人,我能以一当十,你能以一当百吗?”
      玄英刹然滞住了,她凝注着母亲,双瞳被风中的飘雪割出浓烈的红。
      “做不到,你下去也是陪葬!”
      钟酋如是说道。
      飞霙落降,合着山下白色的人。玄英沿着凄栗的号声轻轻低首,看那一队兵卒驱着众人走向墓穴。冶夫在粗暴的推搡下摔跪在地,他还未立起腰身,背上就又扔来一个恐悸的孩童。冶夫绕着缚绳回首,扶起那个惊颤的小奴,紧接着,一把长矛便从胸贯来,穿透了两人全部的声息……
      “别看了,走吧……”
      捂在玄英嘴上的手掌向上抚去,紧紧遮住了她的双眸。但钟酋口上这样说着,脚下却也一样挪动不了半步。而她掌心后的那双锐目,更是在指缝间瞠出寒光。
      玄英坚执详视着,将每一个殉人的悚惧与痛苦牢驻心间。
      所有陪葬者,不论生,不论死,通通都扔到了墓穴之中。关阖的室门如同一把刀斧,经历了最后一下的击叩后,沉沉斩向玄英的心魂。
      雪落无声,命殒无形。禁门锁了哀怨,逝风吹了悲鸣。待门上那些若隐若现的拍打声也消尽了,天地间便只剩下一片空寂的清白……
      女子怔怔凝伫着。少时,山下的兵卒都不见了,她身旁的阿娘也不见了。唯有霜雪还在纷纷回转,次次地入眼迷心。
      玄英逝在了冰雪,而钟寒复生于杀肃。当她重背起斜落的伏枭,失神走下冢山后,寒风也在缕缕交旋下,挟裹着她走向更深一层的魇梦……

      夜冥冥无色,云翳翳无光。西集市上,一个披蓑戴笠的男子跺了跺鞋上的积雪,好奇地凑向那一团围吵的人群。只听那些人骂道:“你们凭什么升价?沾着国难发财,真没良心!”
      被中心围攻的是一个年轻人,他挡着身后的一车粮食,迷惑应对着四来的指责。他持起防身的棍子问道:“我只是个运粮的,你们找我做什么?”
      “运粮的?哼,一样是他们的狗子!”
      那个人说完,上来就抢他身后的粮食。其他人也纷纷起哄,吓得年轻人挥舞棍子,胡乱地四甩相吓。但不论他怎样阻挡,都抵不过那些暴怒之人。眼见粮车即被抢空,蓑衣男子立刻拔剑上前,与手下驱散了那群哄乱的民众。
      “小兄弟,出了什么事啊?”男人帮他扛回散落的粮袋,疑怪地问道。
      年轻人致了谢,抱怨说:“唉,还不是齐国人又要打进来了!人人都在抢粮买粮,卖粮的大贾又集粮抬价,今天市上都闹疯了!可我就是个奉命运粮的,那些大人物的事我也管不了啊!而且我还想再屯点呢!我怕激起民愤,想着趁天黑人少偷偷来运,没想到这也被盯上了!”
      “齐国人要打进来了?这是真的消息?”
      那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说:“不会吧叔,您不知道?要说都怪大王,非得杀那公子颓……”
      他忽地想起了什么禁忌,忙堵了嘴,改口道:“总之叔,这就是真事,边上的百姓都开始搬迁了呢,不信您去问问!”
      男子忙忙道了谢,带着手下回去了。一路上,两人不断回首惕探,即使是到了家,也见无人跟看后,才慎步走到一个仓房面前。
      男子对手下嘱咐了几句,然后在门前轻重交替地敲了六下。门缝内挤来一绺眼睛,卫颓细细窥着,一辨出笠下的模样,他迅刻开门,将来人迎了进来。
      “子衡阿叔,您怎么来了,季滑的人真走了吗?”
      “季滑信了峄阳的话,我又让人放了些风,他们带人去柳下那边了。”赵骍说着,解下自己身上的蓑衣,“燕燕已经通了信,那边会保护你们。夫人,准备一下,天一全黑就出卫!”
      还真是愈危愈安,烛下自黑。巧文和季滑那样足智多疑的人,最后怎样也不会未料到,他们日夜搜查的公子颓,其实就躲在他们密密监视的赵府之中。钟寒虽然想过这种可能,可惜她太过傲慢,低估了赵骍的胆量。相比藏在家里,她宁愿相信他把人藏在外面。
      “苦了大人了。”伯姜前身帮赵骍抖着蓑衣上的雪。
      “不劳夫人。”赵骍止了她一下,严肃问道,“夫人,我今天听了一道的消息,请你如实告诉我,你让子佳他们去做什么了?齐国要打进来是什么意思?”
      “跟娘没关系,都是我干的。”卫颓说道。
      “什么?”赵骍惊异地顾视两人。
      伯姜面色沉暗,转身去收拾包袱。卫颓看了母亲一眼,继续说:“我让娘给田盘写了封信,说兄长誓要杀绝我们母子,让田氏为齐公之女做主。那消息也是我让子佳他们散的,就说田盘要借此攻卫……”
      “颓儿,你!”
      “我知道阿叔想说什么,但我也是为了阿叔。”卫颓不徐不疾地解释道,“兄长不是刚夺了阿叔的官爵吗?只要他听说齐国打过来,马上就会给您复位。而且我刚刚也让子佳传了另一条信了,说是我们宁死也不会背国,王兄实际亦无意杀我,只是受钟寒和季滑迷惑罢了。我们愿等王兄辨别忠贤,查明回心。台阶已经给好,只要他收了追杀令,齐国也没了进攻的理由。最后阿叔也能安然,那不是皆大欢喜么?”
      “颓儿……”赵骍惊惧地望着他,“你……你怎么……孩子,这种事情,不是你这个年龄该想的啊!”
      “阿叔,我已经长大了,谁想的想的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要好好的!”卫颓眉角深蹙,“峄阳姐姐已经不中用了,阿叔也死了两个家仆……我们都退不了了!”
      “可是你这样……一旦弄不好,那将会是两个国的战乱!”
      “阿叔,你放心,我有分寸的。卫亹他肯定也会有自己的办法。如果没有,那他就更不该做这个王!”
      卫颓仰目赵骍,坚决地说道。
      伯姜背身默听,静静点起灯烛。摇曳的火光下,卫颓的面孔晦明交替,在回转的流光中,渗出一丝森怖的感觉。赵骍隐隐预察到,这个孩子若长大为君,恐怕会比卫亹还要深沉!

      同样的风声加着新放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卫亹的耳朵里。他半怒半讽地骂道:“这小子倒是长了脑筋,都学会软硬兼施、以退为进、借刀威胁寡人了!”
      仲安惴惴旁立着,他欲前又止,不知是该劝还是该避。卫亹闷忿许久,最末,对仲安命令道:“派人去告诉季滑,先不要杀卫颓。还有,去把小寒接出来。现在就去,快!”
      对于诛杀公子颓之事,这几日廷上已有异声了。如若朝民上下一齐讨伐,那他必然王位不安。赵骍与三晋有所关联;卫颓的父亲与赵骍有所关联;季滑与赵骍有所关联;季滑又与群臣有所关联……
      卫亹烦躁地考量着,觉得心绪愈加凌乱了。
      小寒来了就好了,他想,也许小寒来了就好了。钟寒的战力闻名遐迩,不论齐国是否真有犯心、朝臣是否暗藏异心,只要有大将在侧,他们便不敢轻举妄动。
      而且不仅是对于卫国,对于他自己而言,此时此刻,他也亟需她处在自己身边。
      钟寒身上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力量,即使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守在身畔,就会给他一丝踏实的感觉。
      卫亹翘首急盼着,然而仲安刚去不远,燕姬便带着清羽匆匆拜入。她焦炙地问道:“大王,您知道兵神常去什么所在,亲近什么人吗?”
      卫亹惛惑地询视着她们。
      “兵神跳窗不见了!”
      燕姬话语刚落,卫亹只觉喉头腥甜,一阵狂咳后,几星血点在竹简上绽出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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