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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离开 ...

  •   江城的夏夜总是有雨,声音像细密的虫子爬过大脑每一个神经末梢。

      陆应忘记了那一天他是如何回到的家,也忘记了他怎样面对刘云英的焦灼的脸和担忧的问熙熙怎么没和他一起回家。

      他似乎忘记了那一天他所面对的人和事,忘记了刘云英为何昏迷,又为何没有醒来。

      没有人说话的声音。

      灯还亮着,从夜到白天,又过了一夜又一夜。

      雨连绵地下个不停,陆应拉上窗帘,滴答滴答的声音还是穿过耳膜,提醒他他活在时间会流逝的真实世界里。

      鱼缸里的金鱼已经不动了,阳台上的花儿被雨打湿,都蔫儿蔫儿的。

      陆应的头发凌乱,他的手中还握着一个皱褶的纸条。

      看起来像是从笔记本上快速撕下的一页,潦草的字体写下了那个人看到的一切。

      他看着那几行字,有一个名字格外刺眼。

      夏振。

      他也有隐隐约约听到过这个名字,是他惹不起的人。

      然后呢?

      陆应闭上眼睛,他好多天没休息,眼睛实在太干涩了。

      他站起身来,伴着无法忍受的雨声重新拉开窗帘。窗外不知道是第几个雨天,一切都像是那一天还未走远。

      陆应已经很久没去上课了。

      他的背包里还塞满了试卷,密密麻麻的,他把背包提起倒拎,满天的试卷就像是一场飘茫的大雪,飘落在地板上。

      手表忽然报了零点的时,陆应看了看窗外黯淡的夜,朝着窗边走去。

      窗户紧闭着,陆应轻轻打开窗户。

      他把手伸了出去,凉凉的水滴落在他的手心里。

      仿佛他还有感受温柔的能力。

      陆应关上了窗,再度拉上窗帘。

      他在客厅的沙发坐下来,把自己手上的水滴
      擦去。

      客厅的灯散发出的光明亮地照在陆应的手上,他把手放在那盏灯下,眼神停留在了自己的手上。

      那一只手就像没有被灯照亮的另一只一样苍劲有力,只是中指因为长期写字而磨出了一层薄薄的茧。

      那层茧有什么用呢?

      皮肉变得坚硬,才能承受撞击。一层薄茧,除了拿笔,什么也做不了。

      陆应看着自己的右手,忽然苦笑了一下。

      在他七岁那一年,刘云英告诉他,打架是没有出息的,没有人喜欢天天打人的小孩子。

      他不想让自己在天上的父母失望,也相信刘云英说的话是正确的。开始像陈熙一样学习,
      像她一样成为了一个“还不错”的优等生。

      可是现在的结果到底是谁想要的呢?

      是他什么都没有,还把希望寄托在了“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的手上。

      所有的希望都是谎言,所有的谎言都是最后会消散的泡沫。只不过他更加不幸,泡沫早早地破裂在了他最年轻的时刻。

      如果他没有把陈熙保护得那么好,如果他能让陈熙对每一个人都怀有防备之心,如果陈熙有一点点的不善良和戒备感,她也不会得到她本不该承受的结局。

      全都是他的错,所有的泡沫,被这个世界残忍的一面轻轻碰触,就全碎了。悄无声息,甚至无法嘶喊。

      陆应顿了顿,站起身来。他走到浴室,脱下衣服打开花洒,他已经很久没有洗澡了,身上已经有了浓浓的气味。

      他被水冲淋着,忍受着像痛苦的雨夜一再重复的感觉。每一滴落在他身上的水滴,就像他在雨中为了一个人夺眶而出的眼泪,明明是水,却像灼烧的火焰,烧得他无法呼吸,烧得他只能感到就要到达极点的窒息。

      陆应随便拿了几件衣服穿上,他走到客厅,客厅的鱼缸里,原先游弋自如的鱼已经翻着肚皮躺在臭水中。它们的死相直白而丑陋,即使是在看上去安逸的鱼缸中幸存了许久,一旦不幸的事情来临,消亡总是在所难免,无处可逃。

      依赖着别人的投喂,有的鱼是幸运儿,有的鱼却不是。

      陆应看着还晾晒在阳台上的校服,那是他以后再也不会穿的衣服。

      陆应找来一个防火的盆子,将自己的校服和书包一块儿丢了进去,他把自己手里的打火机摁出火苗,接着将火焰转移到了那些纯良的书本与试卷中去。

      火焰先是微微地将卷子烧出黑痕,接着迅速淹没了盆中的课本和校服。升腾的火焰照耀着陆应的脸,那张原本就显得冷漠的脸此刻更是面无表情,在明明灭灭的红光里甚至显得有些可怖。

      火烧得很快,陆应甚至有些不耐烦地用铁棍拨了拨那没烧完全的纸片和布料,直到盆中只剩黑色的灰烬。

      陆应知道夏家的势力很大。

      递给他纸条的那个报案人,在他出警局后,向他说如果有任何需要,她一定会帮忙。

      但是他要怎么做才能再次和陈熙拥抱呢?

      人死不可复生,陆应撑着她离开家门时的那把伞,就像她还没有离开一样。

      他要毫无负担地再次见到她。

      就像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都不在了那样的见到她。

      没有人的生命比她的生命珍贵。

      刘云英说过,暴力不好。

      但是被欺负后的忍耐,又能换得什么?

      陆应从那一天起不相信命运,他开始厌恶“命运”这个故弄玄虚的词语。

      如果人的命运真的存在,陈熙的生命难道注定消逝在十七岁?!

      难道刘云英的生命注定要以这种猝然的方式离开他唯一能看到她的这个世界?

      这不可能。

      太多的软弱造就了太多的神佛,陆应暗暗想。他忽然站起身来,把刘云英一直供的佛像扔进了垃圾桶。

      那尊塑了金身的佛像的眼睛看着陆应,陆应把餐桌上刘云英做好的,陈熙还没来得及吃的,已经发霉的饭菜泼在了它身上。佛毫无反应。

      陆应站着,看那个落在脚下的垃圾桶里,十分弱小又狼狈满面的佛身。他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一旦被人嘲笑,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打回去。这件事情很没有礼貌,却比所有礼貌的劝阻都有效,效果出类拔萃。

      那时所有的小朋友都打不过他,并不仅仅是因为他能打,而是因为他们只是为了拿他取乐,满足心中那种属于坏小孩的攀比心。而陆应却是为了自己的尊严,他知道自己在有父母庇佑的孩子面前也是堂堂正正的小孩,他和他们没什么不同。

      那时候没人敢欺负他。甚至到最后他成了孩子王。

      而现在呢。

      陆应去警局的时候即使自己是受害人的家属,警局的人也没有对他有正当的尊重。因为他什么都没有,他只是一个朴素的,没有任何威胁因素的十七岁的学生。

      要为了这样一个人去得罪一个注定会对抗失败的庞大集团,谁都不会做这样糊涂的买卖。

      即使是一直在抗争的警局。

      能用道理和法律对抗的人和事,也许他们会去做,但面前的是一座山,没有哪一个地方的警局会真的去做一个耗费生命的愚公。

      那样的人大多早就被风沙吞噬,不见人影。

      陆应在回家的路上第一次为陈熙掉了眼泪,又为自己掉了眼泪。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渺小的存在。

      曾经的那些温暖的日子像无法回忆的电影,一旦回溯,每一幕都让心脏绞痛翻滚,无法停歇。

      良民虽好,却无自由。

      陆应忽然不想乖巧了,他听了刘云英的话,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有什么用呢?到最后还不是没能保护最心爱的人,让自己在痛苦中沉沦得无法自拔。

      如果他能忘记这些,如果他能坚持上学,也许他还是会过一个平凡的人生,也许陈熙和刘云英都希望看到他这种安稳的未来。

      可是他活着不是为了像一个动物一样筑窝吃饭,他只是想爱着自己深爱的人,让她的灵魂每一天都在幸福中度过。

      他做不到无视深爱的人的痛苦,更不可能让伤害了她的人过得无忧无虑,如同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从小的思想就和刘云英背道而驰。

      凭借文明,只能生活,无法生存。
      可是拥有不怕死的暴力思想,却能在任何一种真正的炼狱中存活。

      赢家不是在豪华安逸的生活中诞生的,而是目光穿透死神,毫不回避地看着死神身后那一片幽深的暗影的人。死神身后的暗影里隐藏着每一个人的终点,陆应已经决定他接下来的人生将一直站在这一片暗影里,在漆黑中步入每一个人的终点,然后直中自己的红心。

      为了和陈熙团聚。

      陆应在自己的双手手腕上缠上绷带,原本就清劲有力的手这样一绑,就有了几分骇人的气势。

      陆应看着镜中的自己,那个人已经和一个月之前的模样大相径庭。

      原先的他,眉目虽然锋利,但始终真挚,脸上常常挂着温暖幸福的笑容。一看就是一个活在俗世中怡然安稳的人。但是这个惨白灯光下的陆应,却活脱脱变成了一个面目阴郁到甚至有几份狰狞意味的人。

      他的五官还是那个五官,却不再是坏坏的男生感觉的高中生,而像一个已经出生入死过很多次,冰冷得刻骨的打手。

      陆应闭上眼睛。

      他看见陈熙似乎走在光里,久久没有回头。

      “不要怕。”

      陆应抚摸着自己脖子上那一条小鱼项链,对着陈熙的背影轻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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