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影响我哥输出》粽叶不羞

17、欢迎来到雾山

　　“我得出去了。”谢必安说道。

　　范无救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哥哥也要急匆匆地逃离自己的保护。因而幼小的阴影仰起头，怯怯地应声：“哥哥，保护？”

　　他在深山中活得太久，又未免死得太早，因此还不明白正常的人类社会应当如何保护他人。他对谢必安的保护欲只起于生物最本能的欲念，譬如一只野兽在自知不可力敌的情况下选择吃掉自己的孩子。

　　谢必安不责备他。

　　但毕竟那个本应受到范无救保护的谢七已经死了，谢必安的执念也再落不到范无救的半分残魂上。他需要离开这里，需要去到真正需要谢必安的那个范无咎身边。

　　“你保护哥哥已经够久了。”他半蹲，去拥一汪冰凉的空气，“所以接下来应该轮到哥哥来保护你。”

　　“哥哥，保护，你？”范无救懵懂道。

　　“对，哥哥保护你。”谢必安肯定道，“我们无救真聪明……聪明的无救肯定知道怎么让哥哥出去的，是不是？”

　　他这话其实没什么关联，也压根没有解释范无救的问题，但他摆出一副笑眯眯哄小孩子的样子，范无救就信了。

　　这懵懂幼童于是甜甜地回答谢必安：“无救，聪明！”而后他便摇摇摆摆地站起来，费劲地捧着自己硕大的肚腹，四肢抖出一阵显眼的弧度。即使站立已经如此困难，他还是努力地空出一只手。接着这只手的五指忽然隆起尖锐的角，将他自己的皮肤切了开来。谢必安只看到黑影坍缩成一片更大的黑影，然后本是范无救的胃肠的地方展开一个幽暗的、无法触及的黑洞。

　　范无救说：“哥哥，这里。”

　　他的神情十足天真无邪，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而谢必安站在原地愣了愣，想问范无救疼不疼。但他看看范无救空有执念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那么，无救，再见了。”他认真地说。范无救则歪歪头，嬉笑道：“哥哥，再见！”
　　范无救是真的觉得他们会再见。

　　心知肚明的谢必安却只能把他模糊的样子刻进心底，又把“再见”这两个字翻来覆去地咀嚼。他想“再见”真是个有魔力的词语，竟然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半分可念不可说的妄念。
　　他们分明再也不会再见了。

　　谢必安最后看了一眼已被侵蚀到与范无咎完全不同的范无救的执念，走近那个狭小的黑洞。而后他的身形便忽然变得幼小，契合通道的形状，足以让他以一个体面的姿态离开范无救。

　　他大步走向前去，把谢七的尸体、范无救的执念统统抛在脑后。

　　他走向范无咎。

　　他的范无咎。

　　在无穷黑暗的尽头，他那货真价实的、相比空有执念留存的范无救而言足够生机勃勃的弟弟正站在雾山的土地上，显得如此真实。

　　而无论是谢七还是范无救，都已是雾山的过去了。

　　谢必安踏步走向他的未来。

　　乍一见到谢必安，已经忧心忡忡地等了好一段时间的范无咎终于忍不住想扑上来，上上下下地检查哥哥人类的躯体。然而他扑到一半就想起自己因盛怒将尸体毁得一干二净，目前还没有存货支持他与谢必安贴贴。

　　天大地大哥哥最大的范无咎又悲伤地缩了回去。

　　谢必安将他的动作看得分明，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不过经此一役他已明白戚十一不是坏心，至少范无救的坟茔总是真的。

　　“别担心，无咎。”他指指茂密的果林，“飘进去看看，这地方应该有你前世的尸体。”

　　“真的假的？”范无咎吐槽道，“我刚刚在坟里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有！搞不好是时间过去太久烂干净了……”

　　“无咎！”谢必安厉声道。

　　“好的哥，没问题哥。”范无咎举手求饶，“我再也不说晦气话了。”

　　范无咎老实钻进林子，谢必安的神色这才和缓下来。他稍稍抬高些声音，叫一边的戚十一也能够听见：“饿鬼的执念无法满足，因此也无法顺利转世投胎。昔年谢七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只能以身入局，强行扭转那孩子的执念。这个局涵盖了谢家、谢七自己以及调查局前来雾山调查的所有调查员，也包括十一你，是不是？”

　　戚十一不置可否：“你一直很聪明，阿七。”

　　谢必安叹息：“我不聪明，十一，我若是聪明，就不会漏算【雾山君】，害得无救至此。”

　　“但现在你知道了。”戚十一道，“这就足够了。”

　　“是的，这已足够。”谢必安冷冷道，“这件事既然牵扯到了无咎，那便是不死不休之局。十一，当年的谢七有没有说过【雾山君】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这话说得十分狂妄，仿佛根本没有把令人闻风丧胆的【雾山君】放在眼里，但戚十一一无所觉，淡然道：“你说过，【雾山君】虽然是神明，但终究不是正神。而并非正神的【雾山君】，说到底只是一个强大的魂魄。”

　　她紧紧盯着谢必安，一字一顿道：“再强大的魂魄，也不会有【权柄】傍身。”

　　【权柄】。

　　这话很耳熟，大约半个月前，李二曾握着他的手，神情恳切又害怕地告诉他，他有着无常鬼的权柄。他必须死死地隐瞒住这件事情，哪怕是调查局也不能告诉。

　　……因为无常鬼已经消失很久了。

　　“果然。”谢必安沉吟道，“十一，我且问你，你死时，是否无人接引？”

　　戚十一果断摇头：“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我并非死于鬼神，而是人祸，按调查局内部收藏的典籍，我本不可能成为【雾山君】的伥鬼。但因为无人引我去轮回，我只能被迫滞留雾山，被伥鬼蒙骗后，我也就成了新的伥鬼。”

　　谢必安默了默。

　　“……那么，无常鬼也许出了问题这件事，又有多少人知道？”他沉沉道。

　　戚十一冷笑一声，道：“这么多年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总而言之凡与阴神有关联的人，应当都知道了。”

　　“所以就有了【雾山】。”谢必安道。

　　“所以就有了【雾山】。”戚十一答。

　　“为什么就有了【雾山】？”一个清亮的少年音忽然问道。

　　谢必安循声看去，范无咎有些扭扭捏捏地从果林掩映的繁叶中走了出来。也许是好久没有接触到这么契合的尸体了，他走路的姿势都有些妖娆——毕竟他先前为了配合散架尸体中弹动的骨骼，不得不强迫自己也做一些大幅度的动作来抵消。但谢必安除了范无咎本人，其他什么都没有看见。无他，只因为范无救的尸体果然同范无咎长得一模一样，只是身形还小，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

　　用弟控谢必安的话来说，就是可爱到爆。

　　何况谢七显然是个了不起的遗容整理师，范无救作为鬼魂时的那副尊容与现在范无咎穿着的这具尸体截然不同，至少，谢必安是再也看不到扭曲的四肢关节了。

　　这是一具很美丽，保存得也很完整的尸体。

　　也是谢七用命换来的一具尸体。

　　谢必安就看着范无咎笑。

　　“这下坏了，”他吃吃笑，“等我们从雾山出去，我的形象就要变成该死的恋童癖和很能找白月光的渣男了。”

　　范无咎想了想，无意识打击道：“没事的，后一个你现在已经是了，半个月换了十几个伴侣的大明星谢必安。”

　　戚十一也说道：“也是，阿七抱着无救的尸体找上我们的时候，你们俩也差了好几岁了。”

　　她说得比较委婉，但意思还挺明显，谢必安立刻捂脸转移话题，试图挽回自己前世的清誉。

　　“嗯咳！……”他说道，“我们还是来聊雾山，无咎你刚刚听了多少？”

　　花了10%精力找尸体和90%精力监听谢必安的范无咎很诚实：“全部。”

　　他停了停，然后不好意思道：“但是我没听懂。为什么无常鬼出事就有了雾山？”

　　谢必安笑着揉乱了他的头发：“十一是因为没有被接引走才成了伥鬼，所以【雾山君】手下的伥鬼，想来有许多同十一来历相似。失去了无常鬼的接引，迷途魂魄的群体会日益壮大，而在他们的喂养下，【雾山君】才真的成了气候。”

　　戚十一接过他的话头：“甚至很有可能，【雾山君】的本体就是一个滞留人间过久的恶魂。”

　　“看来调查局对此研究颇深。”谢必安道。

　　“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戚十一反问道，“关于小二和小四。”

　　“我只猜到她们俩不是人，毕竟要让在雾山里关了这么些年的十一你认识的人，年纪怎么也不该是小女孩了。”他说道，“恶魂我却是猜不到的。”

　　“那么，这就不是我该说的事了。”戚十一说道，“把话题拉回来吧，小无救，你知道【黑无常】么？”

　　“民间所信奉的阎王属下的勾魂使者，负责和白无常一起索命勾魂，俗称勾魂鬼。”范无咎眨巴眨巴眼睛，“我记得……他专门负责惩治恶人？”

　　“是的。”戚十一道，“其实无常鬼有很多，少一个两个不打紧，就算真的缺了人，其他在职的加加班也就是了。但我们说的【黑白无常】是独一无二的。【白无常】负责接引善魂，【黑无常】负责惩处恶魂。正是有【黑白无常】的存在，勾魂才能够正常进行。”

　　“没了【白无常】，有些善人或许就没了继续做善事的动力。”她黯然道，“而没了【黑无常】，恶人就有了肆无忌惮的权力。”

　　“【雾山】，就是人间失去【黑无常】的下场。”

　　她伸出手去，交换范无咎和谢必安手中的眼球，并将属于自己的那份镶嵌回自己的眼眶。

　　“你们看。”她轻声道。

　　谢必安与范无咎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景物悚然变色：茂密的果林化作累累白骨，直冲云霄，土地则浸润鲜血，与半埋在土中的雪白眼球交相辉映。谢必安只一轻缓地呼吸，鼻腔中便满是腥气。他忍不住后退一步，却无意踩碎了一颗横尸于此的眼球。

　　“欢迎来到真正的雾山。”戚十一叹道。

　　“欢迎来到真正的雾山。”山间的风也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