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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阳奉阴违 ...

  •   问完这句话,季桃初就尴尬了。
      杨严齐身上所穿,是和护从一样的普通军制袍服,所谓穿的漂亮,本质是杨严齐漂亮。

      陪在杨严齐身边的中年女子,原本神色冷淡,闻言挂上笑脸主动上前,拉起季桃初的手,热情如火。
      “溪照,你就是溪照啊!真漂亮!杨大官方才还说,要给你捎些好茶叶,赶巧你亲自过来,走走走,咱们上仓库,各般茶叶随你挑选!”

      这谁?
      你谁?
      杨严齐吃饱撑的给我捎茶叶?
      季桃初下意识看向杨严齐,后者顶着那张脸惊为天人的脸,摆出一副无辜表情,似是就想看她要如何应对。
      季桃初:“……”

      老板壮实力大,季桃初着实不是对手。
      眼看要被拉走,情急之下一把抱住杨严齐的腰,试图挣回被拖出去的半边身子:“多谢这位掌柜,我不爱喝茶哎呦……”

      热情的老板拽疼了她。

      直至这时,收不回来的左臂,被杨严齐抬手轻轻一搭,那老板赶忙松手。

      “代老板客气。”
      杨严齐虚拢回某人那只受过伤的小短胳膊,神色温和,言语坚定。
      “是我记错,溪照确实不爱喝茶,便不给她买了,烦请帮我打包一斤庐山云雾,一斤江宁雨花,自己买来喝,勿装礼包。”

      老板原本打算的强行送礼,被杨严齐三两句说成明买明卖,真是半点便宜不肯占,半点把柄不授人。

      待送走杨严齐这尊活财神,转回后院,代老板的儿子代用勤问:“娘,方才那小个子女的,莫非真和关原季氏有关?”
      若非如此,他娘不会前倨后恭。

      代元清卸下挂在脸上的笑,眼角下垂,露出藏在皱纹沟壑里的算计和贪婪:“和杨肃同如此亲密,又姓季,你说她能是谁。”

      “关原季家……”代用勤皱眉,重重忧虑漫上心头:“季杨两家有婚约,有季家人在杨肃同身边,她会缺钱粮?给俺爹写封信吧,告诉他这边情况,让他去请李会长下示,以防咱被姓杨的给骗去!”

      商贾在面对公门人,尤其是面对为军之人时,天生会恐惧害怕。

      代元清恨铁不成钢,翻了个真心实意的白眼:“几年来,杨肃同每岁向咱家茶行借贷,孳息低钱庄恁多,他得了大方便,咱家在北防的生意也有倚仗,双赢的局面,不是轻易能搏来。”

      “记着,”代元清耳提面命:“咱们眼下所得之利,乃是从李克晋口中夺来,他分不到杨肃同碗里的羹,只会嫉恨咱家,叫恁爹去请他的示,那是把咱全家往监牢里投。”

      代用勤犹豫不决:“可人人皆知,咱家茶行乃是跟着李会长发家,都是一条船上的,咱们这样,算不算背叛李会长?”

      “嘁,”代元清冷笑:“照你这样推,那李克晋还背叛了他旧主朱王妃呢,我儿,记着,贩夫走卒,引车贩浆,吃哪家饭,说哪家话,走哪家路,干哪家事。”

      母子二人正说着话,后院紧闭的小角门忽被人大力撞开,一名中年男子跌跌撞撞冲进来,口中急呼着:“东家,少东家!不好了!”

      不动声色的代元清,心里咯噔一下。

      男子跑得太急,被门槛绊了下,踉跄中险些栽倒在代家母子脚下。
      被代用勤及时拉住,低斥:“慌甚么,慢慢讲!”

      男子面色煞白,泫然欲泣:“咱们暂置于保平仓库的货,被抄了!!”

      代元清立刻明白,杨严齐此番亲自前来见她,就是奔着那七千斤茶叶!

      “的确是我下的查抄令,”
      回都司卫的马车上,杨严齐扒拉两包打开的茶叶:“七千斤,不多也不算少,值得抄一次。”

      季桃初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
      “代家茶行乃幽北茶业之首,在关原茶行也占有一席之地,听说,代氏的男东家,和幽北三百行揆首李克晋,是结义兄弟。尝闻家姊言,李克晋在幽北商行举足轻重,你这样坑代家,有何益处?”

      杨严齐重新包好茶叶,沾染满手茶香,眼角眉梢带上隐约笑意。
      “近几载,北防百业疲软,做生意的十有九亏,今年较以往更艰难,代元清自编自演仓库失窃,是为迷惑百姓多购她家茶叶,而我让人查抄的茶叶皆属‘来路不明’,代元清不敢去认领。”

      否则就是自认其罪。

      季桃初没想通:“如果抄茶叶时抓的那些人,咬定茶叶是他们盗窃所得,你不还得将茶叶还给代元清?”

      “还她?不可能。”杨严齐看过来,为季桃初忽好忽差的脑子感到担忧,“商贾养不出死忠,边军尽是硬手段,那些人进了石映雪的牢里,只能说实话。”

      季桃初:“如此简单的手段,茶行会不提前想到?”
      杨严齐又是微微一笑:“正因手段简单,计谋百出的能人看不上,才叫我屡试不爽。”

      可怜代元清,遇见杨严齐这么个翻脸不认人、背后捅刀子的王八蛋,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所以,到底是谁觉得杨严齐绵善好欺负啊!

      季桃初:“查抄的茶叶如何处理?”

      杨严齐手肘撑住膝盖,忽地欠身靠近,声色蛊惑:“确定想知道答案?”

      “……”乌黑明亮的眸子里跳跃着斑斑光点,使季桃初一时心慌神乱。
      她仓促中推了下杨严齐肩膀,故作淡定:“算了,也没有很想知道。”

      杨严齐意味不明地勾勾嘴角,坐直身子,一派光风霁月模样:“那批茶叶,今晚会往北运,分卖到关外诸城。”

      季桃初险些咬到自己舌尖:“互市关闭三载,朝廷严令禁止三北诸地通商四夷,你这是……”
      她捂住嘴,话语从手指缝隙里惊悚地挤出来:“这是走///私!”

      “互市关闭,马市又没关,”杨严齐真是个无赖呵,挑衅似地用眼角斜睨过来,“有本事,你上季后那里告我去。”

      季桃初夸张地往角落里躲,尽量离姓杨的远些:“你变了,你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小阿颟了。”

      甚么?

      马车正穿过金城最繁华的长街,尘世嘈杂断续传进车里,杨严齐心尖一痒:“你叫我甚么?”

      “没,没甚么。”季桃初再往角落里缩,抿起嘴不肯再多言。

      .

      朝廷自先帝朝始,撤守边大将,分封藩王镇守边塞。
      边防诸军镇重地,设卫所相机攻防,统归都司节制,权从藩王。

      幽北的北防辖区有三州之地,军镇十六座,都司设在金城,由都司指挥使节制各镇卫所及诸路将领,兼任最高军事指挥都统制,集练兵调用之权于一身。

      卫所制下无州府,军镇大辄绵延数千里,朝廷虽设边陲巡抚之职,然边事未休,情况复杂,为高效统筹管理,一应政治权力亦归都司卫。

      巡抚让权,逐渐只起监督作用,衍生出金城都司卫东西二厅。

      东厅分管北防民生诸务,官署位于都司卫东侧,受布政统制使节制,即统府。

      刑狱诉讼独立东厅之外,乃设于都司卫西侧,是为西厅,受提点刑狱公事管辖,即提刑,今任石映雪。

      安茂祥茶行失窃茶叶七千斤,西厅刑堂立案调查,查得如火如荼;
      年关安防严查,东厅稽查黑私货,于保平仓库查获手续不全、来路不明的茶叶,共计七千斤。

      官邸。
      中堂炭火旺盛,暖意融融。
      听罢季桃初关于那七千斤茶叶的叙述,王怀川抱着铜手炉啧啧称奇:“着实没想到,北防地界上,仗都打不完的,还有如此精彩曲折的事件发生。”

      王怀川道:“晏如,那杨都司长着张老实相,全身八千个心眼子,感觉你玩不过她。”

      “当然玩不过,待明岁开春回暖,咱们下地干活去,住到乡下,远离是非。”
      季桃初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在想,“玩心眼”么,自己玩输没关系,杨严齐若是输,那是动辄要丢小命的。
      莫说全身八千个心眼子,便是长八万个、八十万个心眼,在这虎狼环伺之地,怕仍是不够用。
      ……杨严齐的性格,有时确实温吞,遇事多愿忍让。
      惹人忧心。

      正当季桃初若有所思,王怀川拿出个小本子,上面记录着下午逛街时,几人统计来的百货价格。

      “这边东西卖得真贵,尤其大米、黄豆和花生,”王怀川哗啦啦翻着巴掌大的袖珍小本,“咱光在这里看那些农耕记录,绝对行不通,以我之见,得找陈统府要粮种样本。”

      .

      “粮种样本?”
      傍晚,都司卫都堂后面的都司指挥使书房,杨严齐听罢陈鹤衔的转述,自旧书案后抬起充满疑惑的眼睛:“她们要,你给呗,何需请示。”

      陈鹤衔稍歪身子,半边屁股坐在太师椅上,腰疼令她坐立不安,眉心拧出道深深的竖纹:“非是不给,而是农司所备粮种样品不全,谁知那些被侵吞的耕地上,如今种着甚么。”

      北防被侵吞的田不在少数,那些田,东厅农司没权管,也没法管。
      尤其是被镇守太监们侵吞的耕地屯田。
      他们净爱种些从宫里带出来的,让人意想不到的稀罕玩意,有的不知种的啥奇怪货,据说周遭几里地都长不成庄稼。

      说直白些,矛头最终指向的,还是北防地界上那些盘踞多年的老势力,和牵制杨严齐的朝廷势力。

      杨严齐沉默,搓着山根若有所思。

      卫所制度下,副将、参将等独守一路者,都指挥、指挥独守一城一堡,不受主将节制者,是为分守。

      杨严齐名义上都司北防十六军镇,十一军营,实则分守的七路参将中,至今有三人不受她节制,八路游击将军里,有两人始终孩视小都司。

      朝廷派来制衡杨严齐的分守指挥和镇守太监,虽然气势汹汹,其实不难处理,最难处理的,是参将和游击中那些老把式。

      那些人是跟着老帅杨玄策,一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是真正的猛边军,硬骨头。

      这些人有实力,有军功,有威望,势力盘根错节,门路交错纵横。

      处理他们,既不能像铲除堂叔杨群策那样简单,亦不能像杀都指挥佥事孙海那般粗鲁。

      强者只会俯首于更强者,军中尤甚,杨严齐欲整饬北防军伍,唯有从军功入手。

      “雪客,”杨严齐坐在那里,问陈鹤衔:“我欲向北用兵,三千骑左右,急行军,你手中现有粮草,能支持多久?”

      又打仗?
      陈鹤衔眉心的竖纹,深刻得像是一把刀,无情砍断了那副眉宇间的平静:“三千骑急行军,最多余出十二日口粮。”

      十二日……杨严齐沉思不语。

      陈鹤衔解释:“暴雪十几日,今夏入仓的那点粮食,全拿去赈灾了,淮云仓备战不能动,该发放的冬装冬粮,兵部户部还在推诿扯皮,粮饷至今没见影踪,其余几个粮仓备春荒,根本调不出余粮。”

      似乎为了打消杨严齐的用兵念头,陈鹤衔苦兮兮叹道:“今夏干旱少雨,只求皇天后土保佑,明岁夏秋莫闹蝗灾,否则,半天的口粮也给你匀不出来。”

      听听,听听,见凡提起打仗,这些个管钱管粮的“大户”,无一不哭穷卖惨。

      “各城的税赋缴纳不曾断过,恁多粮,”杨严齐抓抓头发,乌黑明亮的眼底闪烁着几乎压抑不住的狠戾:“恁多钱,没花在军防上,没花在民生上,它去哪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阳奉阴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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